“那,那东西……”
“那东西既然不在钟大身上,就定然是在那几个小崽子身上。”老酒鬼冷哼一声,“朱三怕是想吃独食,才瞒着我们去动那几个小崽子,却不想阴沟里翻了船,叫人给做了。”
“谁做的?”壮汉问道:“不会真是小西施吧?我看她打一开始就对那个钟大不太一样,偏三叔又叫她跟那几个小崽子套近乎。她不会是女生向外,竟假戏真做起来,真的干掉了朱三吧?”
“怎么不会?!”老酒鬼又是一声冷哼,“大个儿,你记住,这世上最不知感恩的就是女人!老子替她找了多好的一户人家,五千两银子呢!她竟恋着那个姓钟的不愿意!哼,天生的贱种,也不想想这些年都是谁养活着她!还有那个姓钟的,若不是老子设的那个局,那东西能那么轻易就落到他的手上?偏他坏了良心,竟想着黑吃黑,有胆子吞了老子的东西!”
见老头发怒,大个儿缩了缩脖子,道:“小西施应该不知道我们抓了那个姓钟的。那,那个钟大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又怎么会淹死在护城河里?”他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道:“我总觉得是青儿把他放出去的。”
“青儿?那丫头胆子小得连自己的影子都怕,能做出这种事来?”老头轻蔑地冷哼一声,又恼火地一跺脚,骂道:“该死的东西,死也就死了,谁管他是怎么死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玩意儿,老子可是花了好几千两银子来布局,这心血不能白费!”
提到银子,大个儿忙道:“是了,过两天京城就要来人抬小西施呢。如今人没了,银子也没了,我们该怎么办?”
“笨,”老酒鬼猛地给大个儿一个脑兜,冷笑道:“腿长在咱身上,咱不会跑啊?!再说,咱匿下了钟家那几个小崽子的消息,眼下官府是没忙得到,等转眼得了空,怕就该来拿咱们去问话了。”
“嗯,是啊是啊,”大个儿连连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老酒鬼呲着牙,阴森森地一笑,道:“去找那个小贱人和那几个小崽子!老子的东西,谁都别想吞!”
“哦。”大个儿应了一声,默默跟在老酒鬼身后在曲里拐弯的小巷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又扭头问道:“三叔,那个钟大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竟会惊动到红衣捕头?”
“谁知道!”想着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居然就这么被毁了,老酒鬼一阵痛彻心扉,忍不住咬牙切齿又道:“原先只听说他是个烂赌鬼,要不是因为他懂西洋话,手上还做着西洋生意,老子要借重他这身壳去骗那些番鬼,也不会……”
他忽然一顿,停住脚,扭头问那个大个儿:“大个儿,那个姓钟的说他是什么出身来着?”
“这个三叔也信?!”大个儿笑道,“他那是酒后吹牛呢!”
*·*
胡子打马来到城门口时,林敏敏他们的驴车刚好晃晃悠悠地也到了。
因此,林敏敏正好听到他大着嗓门嘱咐那些守城门的衙役们:“好好搜检,别漏了。”
一个守门的小衙役自恃跟胡子熟,调笑道:“那个老酒鬼把小西施当宝贝一样藏着,我还没见过那瘦马长什么模样呢,怎么搜检啊。”
另一个衙役也笑道:“我倒是远远见过,生的那叫一个白。”
胡子皱眉喝道:“都你娘的胡扯什么呢?!那可是个会杀人的娘儿们!知道朱三是怎么死的?肚子上叫那娘儿们戳了个血窟窿,有胆子你们尽管上吧!”
守门的衙役们纷纷一伸舌。首先说怪话的那个衙役笑道:“胡爷可别见怪,我们这镇上八百年都没出过人命,这不是第一遭嘛,且还惊动到省城的红衣捕头都下来了。兄弟们这是心里没底啊。”
“怂样!”胡子骂道,“不就是搜检吗?有什么难的!”
说着,他一扭头,正好看到林敏敏他们的驴车过来,便冲着那驾车的老汉一挥手,道:“你,过来!”
此时,驴车上的林敏敏早已经吐得昏天黑地,趴在那里动弹不得。钟宁卉和钟宁嘉不安地围坐在她的身旁,连妹妹钟宁安也都乖巧地靠在她的肩侧,一边还学着大人模样抚着她的背。
驾车的老汉扭头看看发出怪味的车厢,一肚子的有苦说不出,只得拉着驴车走了过去。
胡子探头往没挂车帘的驴车里一望,差点被那味道熏了个跟头,忙捏着鼻子问道:“什么人?要去哪里?”
两个大孩子还没来得及答话,最小的钟宁安已经抬头对那胡子叫道:“敏敏娘病了,要吃药。”
胡子低头一看,果然见驴车上匍匐着一个盘发的妇人。他刚要叫那妇人抬起头来,那妇人却忽然向前一扑,将头伸出车厢,又吐了起来。
林敏敏吐出几口黄胆汁,心头一阵惶恐。她知道自己这是脑震荡的症状,但她的常识只告诉她脑震荡需要休息,却没告诉她万一这脑震荡得不到休息,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眼下这世界里看起来可不像是已经发明出CT扫描仪的样子。
她这一吐,却把胡子吓了一跳,赶紧躲出老远。驾车的老汉则又“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不等钟宁卉他们说话,驾车老汉替他们向胡子求情道:“哎呦官爷,赶紧放他们走吧,这一家子的娘们小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那个小西施啊。哎呦官爷,快快快,我这车都要被熏臭了!”
虽然如此,胡子还是尽职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不待孩子们答话,驾车的老汉又抢着答道:“去西津码头,人家老子在码头等着一家子团聚呢,官爷快些吧,我看这娘子大概是又怀上了。”
胡子看看车上的几个孩子,再看看吐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林敏敏,想想也觉得他们不可能是嫌犯,便一挥手,道:“既这么着,快走吧,别堵着后面。”
老汉跳上车,正要驾车离开,那钟宁嘉却好奇地探头问道:“你们是要抓什么人?”
胡子看这孩子生得体面,却偏偏嘴角一块瘀青,忍不住指着那块瘀青道:“怎么了?”
“没事,”钟宁嘉伸手捂着那瘀青又问道:“你们要抓什么人?”
“杀人犯。”胡子冲着钟宁嘉做了个凶狠的嘴脸,逗得那孩子呵呵一笑,他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挥着手道:“快走吧,照顾好你娘。”
*·*
林敏敏醒来时,只觉得整个头都似乎大了一圈般的沉重发木,那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光线也刺得她两眼生痛。
她抬手遮在眼上,忍不住微笑起来。
宿醉。
宿醉的感觉说是痛苦,其实也甜蜜,因为她是被那些关心她的闺蜜们给灌醉的。
其实,人的一生未必就非得要有个男人不可,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得有几个闺蜜——林敏敏这么想着,睁开眼,打算把这一感悟分享给闺蜜们。
但……
她眨眨眼,望着那张几乎紧贴在她鼻尖前的小脸蛋,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她哑声问道。
那趴在她身上的孩子见她睁开眼,忽然用力一压她的胸口,几乎压得她一口气喘不上来,“敏敏娘醒了。”孩子欢叫着,扑上来搂住林敏敏的脖子,掐得她几乎再次上不来一口气。
“你……醒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跪坐在林敏敏的身旁,闪烁着眼眸望着她。
在那女孩的一侧,是个留着寿桃头的小男孩。
男孩不安地扯了扯那个大女孩的衣袖。
林敏敏那落在额上的手忽然往下一移,盖住眼睛。她想起来了,她是林敏敏,却又不是原来的那个林敏敏。
“敏、敏……娘?”钟宁卉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林敏敏从眼上拿下手,硬挤出一个微笑,又伸手拍了拍几乎要勒死她的妹妹,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钟宁卉道。顿了顿,她又问道:“敏敏娘,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
林敏敏叹了口气,抱着猴子一样挂在她脖子上不肯下来的妹妹坐起身,又无奈地抹了抹额,道:“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钟宁卉和钟宁嘉的笑容忽然灿烂了起来。
“娘睡了一天,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弄些吃的。”钟宁卉道。
“我也去!”钟宁嘉叫道。
“妹妹不去,妹妹陪着敏敏娘。”钟宁安挂在林敏敏的脖子上嚷道。
☆、第六章
看着那姐弟俩推门出去,林敏敏扭头打量了一圈这不到十五个平方的窄小房间,视线立马被那盏嵌在舱壁上的煤油灯给吸引了过去。
那盏灯约有拳头大小,燃烧着的灯芯罩在一个球形玻璃罩内,玻璃罩的上方飘着淡淡的黑烟,以至于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煤油的味道。
“这是哪里?”盯着那盏灯,林敏敏喃喃自语。
“大船上。”妹妹吊在她的背上,快活地答道。
船?
配备着煤油灯的古代客船?!
林敏敏眨眨眼。
她到底沦落到什么地方来了?!
按着仍在隐隐抽痛的额角,林敏敏不由一阵两眼发直。
*·*
“姐,等等我。”
钟宁卉才刚走上楼梯,就听到钟宁嘉在她身后大叫。她不由一皱眉,扭头严厉地瞪了这个总是冒冒失失的弟弟一眼。
钟宁嘉一吐舌,急忙追上她,又小心看看她拧着的眉,吞吞吐吐地道:“我们……我们就这样一直骗着她吗?”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钟宁卉不悦地道。
“可是,”钟宁嘉道,“骗人是不对的。”
钟宁卉站住,扭头望着弟弟,正色道:“如果就我们这几个小孩单独出行,你以为最后会怎么样?”
钟宁嘉想了想,小声嘀咕道:“被拐……”
“看吧,你也知道。”钟宁卉转身继续往船尾的厨房走去,一边道:“爹以前常说,事急从权,眼下就是这样。”她又扭头盯了弟弟一眼,嘱咐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哦。”钟宁嘉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钟宁卉看看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要说起来,如果不是爹突然出了事,说不定她就真能成为我们的娘呢。”
钟宁嘉抬头看看她,“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那又怎样?”钟宁卉也看他一眼,板着脸道:“事急从权。”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了呢?”
“如果有一天……”钟宁卉停住脚,眯眼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只希望那时候我们已经回归本家了。到那时候,就算她怪我们骗她,大不了给她一些钱就是!就当是我们雇她一路护送我们回家的。”顿了顿,她仿佛自我辩解般地又道:“她不是老在我们面前说想要离开那个镇子吗?我们也算是给她一个离开的机会呢。”
钟宁嘉伸手抓抓头,忽然又道:“那,你为什么骗她说妹妹是她生的?”
“不这么说,万一她半路丢下我们跑掉呢?只有这样她才会以为她跟我们是一家人。而且,大人都不会把小孩的话当话听,等将来回到本家,我们还需要她护着我们,替我们说话呢。”钟宁卉握拳道。
钟宁嘉到底比钟宁卉小了三岁,这些话他只听了个半懂不懂。但他一向知道这个姐姐的能耐,故而也不再提出疑问,只是跟在她身后嘟嚷道:“我还是觉得骗人不好。”
钟宁卉猛地一转身,盯着他的双眼威胁道:“从现在开始,你要从心里觉得她就是我们的娘,知道吗?!要是从你这里被拆穿了,看我怎么治你!”
她冲他挥了挥拳头。
钟宁嘉一缩脖子,嘀咕道:“知道了。”
钟宁卉满意地转身,却不防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看去,却原来是船老大。
船老大正跟船上的伙计讲着话,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便扭头看过去。见是那个喜欢板着脸装大人的小姑娘,他不由笑了,弯腰望着钟宁卉道:“你娘好些了吗?”
钟宁卉警惕地倒退半步,点头道:“我娘好多了。”
钟宁嘉从她身后探头出来,望着船老大笑道:“我娘饿了,我们打算去厨房给我娘买些吃的。”
“啊,这就好,”船老大直起腰,又故意板着脸望着钟宁卉道:“我还在想,要是你娘还不好,下一站就得送你们下船了呢。”
钟宁卉的小脸顿时一白。
钟宁嘉则笑嘻嘻地道:“伯伯才不会呢。”
船老大看看他,再看看把他的话当了真的钟宁卉,忽然绷不住笑开了。他伸手揉了揉钟宁嘉的寿桃头,望着钟宁卉道:“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老是绷着一张脸,累是不累?”
钟宁卉在心里默默冲着船老大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地行了个敛衽礼,然后也不管钟宁嘉,扭头就走。
钟宁嘉也赶紧笑嘻嘻地冲着船老大作了一个揖,跑着追了上去。
看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船老大不由摇了摇头。
那伙计则咂了一下嘴,道:“这俩孩子,看上去像是被人痛揍了一顿的样子。”
船老大从腰间摸出一个旱烟袋,摇头叹道:“我看他们的娘也是病歪歪的模样。搞不好,是他们的那个爹混蛋,活活把这娘儿几个打出家门的呢。”
看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伙计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个酒鬼爹来,忍不住一脸同情地嘀咕道:“可怜的娃。”
*·*
钟宁卉和钟宁嘉费力地端着个托盘回到客舱里时,林敏敏仍在瞪着那盏煤油灯愣愣地出着神。
见他们进来,她赶紧伸手接下木托盘,又扭头看看四周。可他们这小小的舱房里,除了那张木床外,就只有一张木椅了。她只得将托盘搁在那张木椅上,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见钟宁卉自顾自地脱鞋上了床。
钟宁卉从她身后爬到床头处,站起身,用力推开床头上方一块镶在舱壁上的木板。
顿时,带着湿润水气的晚风吹进舱房,将房间里浓浓的煤油味吹淡了许多。
林敏敏这才知道,原来那块可移动的木板居然是一扇舷窗。
她看看那扇小窗户,再看看三个孩子,又低头看看托盘里那只几乎和脸盆差不多大小的碗,以及碗里那快涨成一团面饼的面条,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急。她告诫自己。她的疑问太多,需要答案的问题也太多,而眼前这几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甚至都还没到初中生的年纪,她要有耐心。
她揉揉额,命令自己压抑下心头的急躁,却发现她怎么都做不到,不禁一阵抓心挠肺地难受。
“娘,快吃啊,不然面要涨烂了。”
一旁,钟宁嘉抬头叫道。
林敏敏低头看看那碗面条。原来的那个林敏敏精于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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