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回眸,看向侍女透着惊异的脸庞,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坚毅:“写意,你去将本宫的加冕朝服取来。”
——
那一夜,阴云漠漠,秋风萧瑟,过了戌时,夜空之中便是泠泠落下小雨来,秋雨冰凉,一滴滴,打在寂寥夜色中,那肃杀孤立的宫墙上。
便是这样一个清冷的夜,便是自那冷雨霏霏间,一柄油纸伞,一双金丝履,一袭华贵朝服,一抹凛然艳色,一个盛妆美人悄然而来,步步,行至那明安殿外。
那身华贵的黑底朝服,金色绲边,锈色封腰,上用金红丝线绣出繁复九凤云纹。这身朝服,循东离祖制选色绣样,她只在受封长公主的大典上穿过一次。当日这身被她不喜的沉重墨色,今日却在那尊贵金色的映衬下显出了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仪。一步步,随着她一步步踏上那明安大殿前的白玉石阶,层层宫服后摆于身后铺展开来,在宫灯之下闪烁耀眼光芒。
明安殿前,跪在小雨之中的群臣呆呆注视着眼前那姿容明艳雍容华贵的少女,阴沉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
终是行至宫门口,公主转身回眸,一双傲睨凤目淡淡扫过群臣,红唇轻勾弯出一抹冷然笑意:“各位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清冷声线淡淡在耳边响起,便像是一瞬,被那打在身上的冰冷雨水一下落进了心里,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寒意,白相俯身回话:“启禀公主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圣上还没死呢!”
话音未落,却是被一道冷厉的女声一瞬打断,那声高亢怒吼一瞬划破长空,便犹如一击惊雷炸在诸人心头,惊异抬头对上高处那双尽带寒意的冰冷双目,老丞相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公…公主,您怎能…?”
“怎能?白相是不是想说,本宫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公主冷哼一声,咬牙开口:“大逆不道?本宫便是再大逆不道,也不如你们这群佞臣大逆不道!于圣上病重之时集体逼迫圣上下旨招罪臣回京,你们一个个究竟是何居心?!白相,你为三朝元老,辅佐三朝帝王,口口声声说为了东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扪心自问一下,你为官三十多载所做所为,究竟有多少是真心为了我东离江山,为了我东离百姓?还有你们,一个个趋炎附势拉帮结派,今日你们这些东离臣子跪于这明安殿前,趁着圣上病重谋一己之私,试问你们有谁真心顾虑过圣上龙体,又有谁,真当自己是我东离朝臣?!”
声声怒骂掷地有声,句句斥责震人心魄!话落,公主广袖一展凛然向前一步,冰冷凤目将雨中群臣逐一看过,竟是看得不少人慌忙垂目,再不敢抬头。
从颁布皇诏,到驸马大选,这初出茅庐却是心思缜密的小公主多次周旋于群臣之间,她的心狠手辣乖张果决不少人都领教过,只是时至今日,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同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联系在一起过。
可是今夜,那神色清冷凤目傲睨高高立于大殿之上的少女,那冷心冷面戾气逼人高声训斥群臣的天家公主,便犹如她眉角处那只傲然于世的火凤,一朝涅槃脱离了所有的青涩懵懂,一瞬之间凛然乍现的王者之气,让众人一瞬胆战心惊。
高殿之上,清冷凤目幽幽对上白相那透着惊异惶恐的脸,公主挑眉勾起一抹冷笑,开口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既然诸位大人一贯喜欢选择阵营为己谋私,想必做出今日这番言行,心中的阵营已是早就择好了吧?只是,本宫好心奉劝诸位大人一句,弄臣侵权历朝历代都没有好下场,今日阵营若是择错了,待到祸及九族万劫不复,届时诸位大人,莫要,后悔!”
------题外话------
好吧,把胎记画成凤凰这一点有点狗血嘿嘿~
不过这一章的关键是,驸马正式见家长的哇,瞧把我们的小公主紧张的~
送了琴,便就等同是托付了公主,真是心疼皇叔啊…
064 东离丧
那一夜,便是最后了。
夜半时分,之前一直昏睡着的皇叔终是醒了过来,那个样子,看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有精神。她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上皇叔的手,看着皇叔微微勾唇,问她怎么是一个人。
她也笑了,说驸马回府了,明日一早再过来请安。
皇叔闻言点点头,淡笑的容颜看着平静安详。
最后的这段时日,皇叔已是很少进食,那握在掌心里的手指,骨节都已是凸了出来,却是带着让她心安的温度。
握着那宽大掌心,她浅浅勾唇笑起来,轻声开口提起今日发生的趣事,整个过程中,皇叔一直淡笑着看着她,不言不语;然后,便像是又累了,那双青黑的凤目慢慢阖起来,轻微的鼻息是那样的淡,浅浅的,渐渐变得若有似无。
轻浅的女声,淡淡环绕在床帏。至始至终,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恬淡笑意,双手包裹着床沿的那只大手,一刻不停的,讲着她的故事。从今时今日,讲到尘封往事,那年,她六岁,很有幸地遇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亲人。她的皇叔,在这十年间为她遮挡了所有风雨,在那片皇叔为她撑起的蓝天下,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多姿多彩无忧无虑,无比幸福。
浅浅的轻柔的话语,淡淡的,述说着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所有的依恋不舍,所有的脆弱无助,便是在这一刻,一点一点,深埋了心底。这一刻,她终是从皇叔的羽翼下走了出来,今后的路,狂风暴雨也好,荆棘密布也好,她会始终坚守着心中的信念,用皇叔留给她的所有勇气和力量,坚强的活下去,活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一夜,最后的时刻,没有悲伤痛苦的泪水,没有临终担忧的嘱咐,有的只是静静的彼此陪伴,一如往昔。
天肃七年十一月二七,东离景帝驾崩,年二十八,谥号明武帝,举国哀怆。
三日之后,流放西北行宫的安王冷岚携世子回京服丧,皇城内外尽带缟素,天下吏人三日释服,禁庆典乐宴,孝期三月。
数月之前还是喜气洋洋庆祝太妃生辰公主大婚的东离皇宫,如今已是黑白双色的布幡挂满了深宫内院。灵堂之前,披麻戴孝的嫔妃大臣分列两排,无声落下的今冬第一场雪中,一身墨色丧服麻衣罩身的小公主神色平静跪在守孝队伍的最前端,默默看着灵堂之前素色的灯笼在风雪中飘摇。
灵堂一侧,宦侍常理手握皇诏强抑住心中悲怆,大声宣读圣上遗诏,那苍老尖细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出很远,回响在空荡后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东离皇位,自这一日起空悬。景帝遗诏,封安王冷岚为摄政王,于新帝登基之前代理朝政,另在摄政王下设三名辅政大臣,分别由丞相白信,御史大夫苏玖翎,和龙虎营大将军薛素担当。而那各方势力最是关心的新帝人选,却是匪夷所思得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遗诏书曰,以三年为期,自摄政王辅政起的三年之间,若是东离皇女珑瑜公主诞下子嗣,皇位便传于公主,东离亦将迎来大泱七国建国史上的第一位女帝;反之,倘若三年之内公主一无所出,便由摄政王冷岚登基为帝,继承大统。
东离皇位空悬三年,最终的决定权,却在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如此匪夷所思看来几近是儿戏遗诏,双方阵营均是吃惊不已。
灵堂之前,嘤嘤凄凄的哭丧声中,公主凤目轻揭,淡淡看向那一片素白之中浓黑刺眼的巨大奠字,那双青黑如玉的眸中没有泪水,如同一汪深潭的幽暗中,蕴着辨不清的情绪。
——
数月之前,东离七国选婿,抛出了一个国君或将传位于公主的期冀,诱使七国卷入东离纷争,打乱了安王的计划;
而就在几日前,她一身朝服于明安殿前怒斥群臣,字里行间亦是暗示了登基之意,震慑了胁迫君主的心思。
只是可笑的是,当初的七国选婿本意只在阻挠安王府,那日她在明安殿前虚张声势说的那番话,亦只不过是攻心之计向群臣施加压力。她自始自终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真正坐上那重云高殿的至尊宝座。
重生的这一世,她所有的谋划均是建立在皇叔会久居皇位的基础上,而如今皇叔过早离世,面对这个意外,她还没有想清楚,将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颁布了那样的遗诏,皇叔心里,真的是希望她能登基称帝的么?一纸诏书,将安王冷岚推居要职,其下亦是有白相这个强大助力;此外,通过联姻萧家也已重新同安王结盟,如今安王把握朝纲手握重兵,已不是她能轻易对抗得了的,如此,皇叔却是在遗诏之中以三年为期,将她和一个还未出身的弱小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叔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空荡的灵堂,整棵杉木镶金雕刻而成的巨大棺柩旁,公主轻轻往身前的火盆里放入冥纸,神色淡淡,想着心事。
三年之内,诞下子嗣么?…子嗣…
这么想着,便是不自觉抬眼向着身侧那人望去,察觉到视线,驸马抬眼,火光映耀之下那双清澈浅瞳眸光潋滟,对上她的目光,透出无声询问。
心中叹了口气,她微微摇头,转开视线。诞下子嗣,如今她和他之间,还完全不是那样的关系呢…
清淡视线落在少女恬静侧颜,他看了她一会儿,亦是轻叹出口气来,心知她此刻心中定是疑惑重重,正和他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那日在明安殿与圣上对弈,最后的和棋死局,圣上的那番话,当时圣上心中所想,应该是希望在自己死后,能由他来,带着公主离开。
那既是如此,圣上却为何又要在遗诏之中设下了这样的三年之期,加重安王府的敌意,将公主陷入如此险境?这般匪夷所思的遗诏,让他不免怀疑,这真是圣上的旨意么?
想着,今日灵堂之侧,那高声宣读遗诏的宦侍便再次浮出脑海,只是,如若那常总管已被安王收买背叛了圣上,这份作假的遗诏又为何不直接传位安王?
如此诡异的一份遗诏,无论从哪个方向去想,都有太多不和情理的地方。倘若这份遗诏真是圣上授意,则无论表面看来是如何对公主不利,最终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守护公主,而这样的守护,一定是为了避免将公主至于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那么,究竟会是怎样的境地,才会比如今情势更加危急?沉思之下忽然脑中灵光闪过,那一贯平静淡漠的浅瞳之中亦是闪过一瞬震惊。回眸将身侧容色沉静的少女紧紧看了一眼,若真是如此,他一定要加快布局,尽早带她离开!
——
安王当日入京服丧,自西北率了三千轻骑进入盛京,如今安王受封摄政王,这三千轻骑便驻扎在了皇城之外,大有和皇城禁军互相胁迫之意。
而遗诏授命的三位辅政大臣中,均是武将出身的御史大夫苏玖翎和大将军薛素已是暗中结成一派,联合朝中数名武官多次明示,支持身份正统地位尊贵的珑瑜公主即位。如今,这集结了东离十数万正规军的武家阵营并不容小觑,已是渐渐与摄政王一派形成了对抗之势。
而如此一触即发的情势下,处于斗争中心的摄政王和公主,却是一个潜心朝政,一个静心守孝,多日以来并未有过正面接触。直至这一日,早朝过后,摄政王忽然心血来潮,摆驾去了皇城最东边,那清幽僻静的宗庙祠堂。
供奉着历代祖先排位的几案之前,香火明灭青烟袅袅。一身缟素的小公主微微俯身,向着来人行礼:“珑瑜参见摄政王。”
眼前的女子,这张他第一次见的脸,秀丽的容颜透着淡淡清冷,一双古水无波的凤目看着平静,便是与那争斗多日的仇人一朝相见,也觉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来。
而这张脸,这样的五官表情,却让安王一瞬想起了,那多年之前,幼时意气风发的他从未放在过眼里的,那总是安静沉默的少年。
冷北羿,珑瑜公主的父皇,他的,六皇弟。
当年,家世普通的母妃,平淡无奇的个性,那个总是浅笑无言永远掩在冷亦清光芒之下的六皇子,平凡得时时被人忽略,他甚至,从未认真看过他的脸。
而便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最后那场直逼盛京的夺权大战上,拉开了神弓“射月”,一箭射杀了叛军主帅——他的大皇兄冷奉天。那一日,伪装成小兵参战的他离了冷奉天只有几步之遥,当那凌厉金箭破空而来一瞬穿透了冷奉天的胸膛,他惊异回眸,于那纷乱厮杀间一瞬对上一双坚毅凤目,那薄唇紧抿神色清冷的少年,一身银甲威风凛凛跨坐在战马之上,眉目间,是他从未见过的霸气傲然。
那一眼,让他一瞬记住了那张脸,自此之后便犹如鬼魅缠身,再亦无法忘怀。
那一日,“射月”一出天下无敌的神话扰乱了军心,三十万叛军被尽数歼灭,在离了皇位仅仅一步之遥的高处,他狠狠的,跌了下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失败被俘,在重云高殿上,那端坐皇位容色清冷的男子淡淡下令诛杀血亲兄弟时,眸中的那抹平静漠然。
无心,则无敌。可笑的是,竟是他这位狠狠挫败了他的六皇弟,教会了他这个道理!
之后的七年间,他日日受制于人,藏匿于西北行宫中,惶恐不得终日。
直到那一日,直到翎帝驾崩景帝登基的消息传到西域,那一日,秋日冰冷的斜阳从破败的门窗外透进来,看着那道明亮却丝毫没有暖意的光亮,他从欣喜若狂到屈辱难忍,直至被恨意吞没了所有思绪,他立下毒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登上那至尊宝座,将这七年之间所有的屈辱,尽数讨回来!
今时今日,历史再次重演,那一步之遥触手可及的皇位前,他唯一的阻碍,便是眼前这个拥有着一张让他深恶痛绝的脸的,仇人的女儿!
那日,踏出宗庙祠堂的那一刻,安王那张阴冷如冰的脸上,已是掩不住杀意。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一张脸,便是没有若儿和齐沣的大仇在前,他也绝对不能,放过她!
——
寒冬腊月,上元将至。
别院厢房,内室炭火烧得正旺,层层床帏轻垂至地,矮几上摇曳烛火透过轻薄帷幔,悄然为素色的软帐添了一抹蜜色。
床榻之上,雪衣黑发侧身而卧的少女睁着眼,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着眼前一片净白的帷帐上映出的跳跃光影,半晌,轻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