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道:“昭岚她身子不适,沉沉睡了一下午。”
程绯染眉心微动,神色却依旧从容:“是吗?现在可好些了?”身子不适?若不是动了胎气?
“好些了。只不过是旅途劳累罢了,郡主不必担心。”
程绯染欣慰一笑:“那便好。”不管这杜府跟她有多大的仇恨,杜昭岚肚子的孩子毕竟岭南王府的骨肉,她不希望孩子有半点差错。
宴席摆在后院。程绯染虽贵为郡主,但她依旧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后院之中,自然只有女子在。
程绯染到时,一席众人给她下跪请安:“参见雅安郡主!”
她俯视着众人,素手轻轻一挥,道:“各位都平身吧!”语气也只不过轻缓温和,却依旧透着她强大的气势。
优雅地迈着步子,打扮也是素净,却依旧像是那被万千繁星簇拥着的明月。
一双清眸,略带清冷,傲视天下。
身居高位的世子妃杜昭岚握紧手里的锦帕,双目直视着她,心中泛起酸楚。眼前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是那么优雅,尊贵,恍若浑然天成。
在京都时,也如这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表嫂。”不知她何时已走到了杜昭岚跟前,眉眼含笑,恍若星辰,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杜昭岚微微有些愣神,直到身旁的丫鬟示意才回过神,笑道:“快来坐着。我只当你不喜吵闹,要躲起来了呢。”
程绯染听闻,微微红了脸,道:“只不过身子乏了,多歇了会呢。”她其实是不想参加这虚伪的洗尘宴的。
瞧着眼前这些人,大多都不认识,也不知坐到一块儿,有什么话好讲。在京都时,她也是甚少出门应酬。
杜昭岚关切地问道:“现在有些精神了吗?许是路途遥远,累着了。待会儿,我让娘给你端杯参茶来。”
程绯染点头道:“多谢表嫂。”
两人又细细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丫鬟来报,说老夫人请郡主要前厅去。程绯染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总要见这个见那个,她才讨厌这样的宴席聚会。
程绯染勉为其难地起身,随着丫鬟去了;行至中院前庭处,瞥见一白衣少年倚在廊前,只端着白玉酒壶,对月独饮。神情略有些落寞,唇畔只含着苦笑。
竟是他?怎么会呢,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去洛阳呆上两个月的,怎么会在府上?
又想起,当年便是因为他不在,她和母亲才会落得那般凄惨。
一股酸楚并合怨怼堵在她的心眼上,直教她难受极了。
微闭了双眼,只当自己没有瞧见,正了正神色,朝那前厅去了。而那少年,一双狭长双眼,只望着她离去方向,眼眸里略带沉吟。
前厅大多数是男子,程绯染便站到了屏风后头,隔着一席屏风,听着那些人给她请安,却是神游太虚。素清见她不妥,在边上提醒了几次。而她终究乏了,没了心思,随意找了借口,便回了后院。只又经过那庭院,却再未见到他,只好理了理思绪,打起精神来,往后院去了。
杜昭岚见她略显慌张,却只当她恼火那殷勤场面,便掩了帕子,嗤嗤地笑她:“瞧你,像见了鬼一般。”
在她眼里,程绯染却只是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记得第一次见她,她躲在公主身后,睁着大大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双眸清澈无比,湿润如小鹿一般。
程绯染立即回神,晃晃脑袋,嘟着嘴道:“这般吵闹,还不如待在远离练字打拳呢。”
“一般贵族女子,都是要出门活络活络关系的,哪里像你这般躲着不见人的。”杜昭岚递给她一杯参茶,道,“来,喝杯参茶。”
程绯染接来抿了一口,又道:“娘都说了不用我那般的。”峨眉紧蹙,似乎这是个实在煎熬的事情一般。
杜昭岚不由得一笑,这郡主真当是一个小孩一般。“公主和将军总是不舍得你烦心的。”
“是爹爹和娘疼我呢。”程绯染一笑,心里荡起阵阵暖意。远在京都的父母,总是那般疼她的。恐怕就算她做出多么离经叛道的事,他们也不会觉得她错了吧。
杜昭岚听闻垂下双眸,似有些酸楚。她一向与母亲相处不快,才这般羡慕程绯染。
没说几句话,便又有人打断了她们:“参加郡主,世子妃!”
程绯染望去,只见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跪在她跟前,便道:“夫人请起。”
“谢郡主。”妇人盈盈起身。
程绯染疑惑地望着她,又望了望杜昭岚,似在问,这是谁。
杜昭岚便道:“这是我的姨母杨氏,边上这一位是我的表妹,唤作颜容的。”脸上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眼眸清亮,似星星点点,直视着妇人身边一位妙龄女子。
那是一位温婉女子,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只见她盈盈福身,朱唇轻启:“参见雅安郡主,参见世子妃!”
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略施粉黛,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美目流转,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
程绯染暗暗心惊,面上却是一贯地从容:“请起!”
这恐怕也是个非凡女子。
顾颜容缓缓起身,乖巧地倚在母亲身后,没有多言语一句,落落大方。
“姨母快请落座吧。颜容表妹,到姐姐边上来,我们说说话。”杜昭岚显得十分高兴。
“多谢世子妃。”顾夫人谢道,又转向女儿道,“陪你表姐说说话。”自己却退了下去。
程绯染有些好奇,这叫颜容的女子到底何方神圣,能让一向矜持的杜昭岚如此兴奋。
顾颜容依言收敛了裙摆,莲步轻移走到杜昭岚身边来。杜昭岚吩咐了下人添置了一张椅子,她才优雅落座。
“颜容,初到安阳可还习惯?”杜昭岚问道。
“习惯。”顾颜容道,话却是少得可怜,语调也是清冷,如珠盘落地。
程绯染方才醒悟,原来这是安阳新上任知府顾甄道的妻女,细细打量之下才想起,原是几年前见过一次的。
只是那时的顾颜容还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因为父亲还只是七品官员,到这定国公府来,便是下人们都是瞧不起的。四小姐更是狠狠把她奚落了一顿,还是杜昭岚出面护着,四小姐才罢了休。只是顾颜容受了侮辱,再不到定国公府里来了。
顾甄道更是气极,传出话来,与定国公老死不相往来。
而如今顾甄道升了官,做了安阳知府,杜府反而主动攀好。只不过一方面是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加压吧。
这杜府倒是打的好主意,把她也当成了棋子了!
程绯染在心里冷笑,恐怕定国公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亮了。就凭顾甄道的铮铮傲骨,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而她程绯染,也断断不会任由他们拿捏。
程绯染绕弄了几下帕子,道:“表嫂,你去见过三小姐了吗?”
杜昭岚一愣,有些迷茫,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了三妹。
“见过了。哎,三妹妹伤得严重,让人瞧了实在心疼。”
程绯染也略带忧伤,道:“表嫂也不必担忧了。赵医娘说了,只要三小姐安心静养,不过几月便能痊愈的。我也吩咐下去了,让赵医娘好好照料三小姐。”
杜昭岚道:“赵医娘是专程服侍你的,怎么可以……”
“我一向身体安康的,哪里需要赵医娘在身边了?下午我见三小姐时,只怪自己没有早一步到清心阁,阻止四小姐动手。”程绯染一脸懊恼道,“若我早一步,四小姐也不会那样冲动,害得三小姐她……”
话到这儿,顾颜容才微微变了脸色,眉间层峦迭起,一双清眸更是透着恨意。
“四妹妹一向冲动,爹爹吩咐了明日就让她到庄子上去。”杜昭岚气愤地说道。她一向对四小姐是没有好感的,更因为几年前顾颜容的事情,更加地厌恶她。
“那怎么可以?听说四小姐发烧着呢。”程绯染略带担忧。
杜昭岚有些不耐,冷声道:“有大夫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事。最好让她一辈子在庄子上呆着,免得丢了杜府的脸面。”
顾颜容的唇畔是一抹冷笑,攥紧的丹蔻十指,也略略松开了些。四小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程绯染瞧得仔细,果然这顾颜容放不下当年所受屈辱。那么顾甄道,恐怕更是无法释怀!
第八章 国公府二小姐
月光如洗,洋洋洒洒地落在大地上。定国公府二小姐杜谨岚便是踏着月色而来的。
一身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步履轻盈,珊珊作响,瞧着是那般端庄典雅,风华绝代。上前行礼,道:“参见郡主!”
定国公府二小姐,嫡出之女,不似平常女子只会刺绣女红,反而才情横溢,是一位声名远播的大才女,清高傲气。相比程绯染喜静,不爱宴会,她却是显得更加不屑。
只是今日,怎么出来了?
程绯染一双清眸直直望着,勾唇笑道:“二小姐如此美丽,让绯染都瞧痴了。表嫂,你可藏得真好,把这么漂亮的妹妹藏在家中,也不带出来让世人瞧瞧?”
那抹笑,意味深长。
程绯染没忘记,当年皇上指婚时,二小姐眼底的那抹唳色。
又想起,有一年慕琰到国公府里来,与二小姐是见过面的。那一日,正是深秋,二小姐站在屏风后痴痴地望着。
杜谨岚自是傲娇,她今日可是盛装装扮的,为的就是让人瞧瞧,定国公府不只大姐一个能为国公府长脸的女儿。
多年来,她一直被大姐压着抬不起头,纵然是嫡女又如何,纵然被人称颂多么才情横溢又如何,终是不能如愿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杜昭岚却是不知,笑嗔道:“你莫说别人。你自个儿就是那最美的女子,怎么又打趣起我这皮薄的妹妹来?”
又温然道:“谨岚,到姐姐这儿来。”伸出素手,一脸慈和。
杜谨岚莞尔笑着,眉眼间却藏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冷意,优雅大方地落座,髻上金簪熠熠生辉。
顾颜容与她点头一笑,方道:“二姐姐,我原还以为你又要躲在屋子里描画不肯出来呢。”视线却稍稍瞥了杜昭岚一眼,意味分明。
杜谨岚唇角微扬,笑道:“姐姐回来,自然要为她接风洗尘的。”眼底却泛起冷雾。
杜昭岚微眯了眯眼,眉角轻挑,道:“妹妹是该多多出来,不该老是躲在院子里,生生埋没了一身的才情。”
在岭南王府两年,她愈发变得雍容华贵,从容不迫,也愈发得能看透人心。
“姐姐说的是。”杜谨岚垂下眼眸,看不清在想什么。
话正说着,老夫人也到了后院之中。一身正红品服,上绣鸾锦,头戴银鎏金点翠镶玉大抹额,发髻上更是金钗横绕。已是年迈,却精神爽利,隐约还见当年貌美。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莫一不是迎了上去,十分热络:“老夫人。”
被众人围着的老夫人满脸慈爱,丝毫不见先前的狠戾,笑言:“有你们在,我这国公府可是热闹了不少呢!”
离她最近的顾夫人索性便挽住她的手臂,轻语软糯道:“老夫人身子可好?”
老夫人反手拍拍顾夫人的手背,眉开眼笑:“好,自然是好的。见了你,便就更好了。”
顾夫人与大夫人的娘家是东平侯府,只不过大夫人是嫡出,而顾夫人是庶出。顾夫人虽是庶出之女,却十分得侯爷恩宠,后又嫁了侯爷的得意门生。当年顾甄道虽不过七品小官,可这几年却是节节攀升。顾夫人的腰板也便硬了起来。
定国公府虽说有一位德妃,可在朝堂上却没有依仗,只有二老爷一位吏部侍郎,却也是被其他官员打压得紧。这其中缘由,便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而顾甄道却是不同。他乃一位清廉好官,深得圣宠,仕途顺坦,而今却又到安阳做知府。
意欲何为,老夫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更何况又有当年四小姐那事,难免顾甄道不会借机行事。
想到这儿,老夫人不免有了几分不快。没用的东西,尽出幺蛾子。
“颜容可来了?”老夫人问。
顾夫人点头应道:“来了,这会子正陪着世子妃说话。这丫头啊,若不是今日我拖着她来,她还不肯来。怕是被那事给吓怕了。”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依然好言:“那便好了,我还怕颜容不肯来。当年是咱们定国公府对不住颜容,让她受了委屈。”
“只不过小孩儿间的玩笑了,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顾夫人却似乎不在意一般,“只怪颜容心思重。那丫头是个心善的,只怕又惹恼四小姐罢了。”
心里却在暗忖,若不是如今相公升了官,您还能有如此好言么?想当初,您可是躲在后院,避而不见,生生让颜容受了那莫大的侮辱,害得颜容几年不敢出门。而那四小姐却连一点惩处都没有受到。
“四姐儿口无择言,却是无心的。这些年已是收敛了许多。”老夫人道。
“是!”却在心底冷笑。若是收敛了,今日怎能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
国公府的丑事已经传遍了全城,老夫人却还当旁人不知道,可愈发地迟钝了!
又寒暄说了几句话,老夫人才到雅安郡主跟前来。
“参见雅安郡主!”
程绯染坐着的身子正了正,道:“老夫人请起。”
话正说着,杜谨岚早已起了身,欲搀着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投去一个赞赏又带些宠溺的眼神,嘴边笑意盎然。
一旁的杜昭岚冷眼视之,只不过两年不见,这二妹妹倒是愈发不同了,竟连祖母都对她有了几分宠爱。
“郡主,今儿府里请了戏班子,不知郡主可爱听?”老夫人坐定以后,那杜谨岚便一直垂立在她身后,又乖巧为她捏肩捶背。
程绯染问:“不知唱的是什么?”
老夫人自然是早已得知了程绯染的喜好,便笑言:“有一出花木兰替父从军,又有一出穆桂英挂帅,不知郡主喜爱哪一出?”
程绯染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来,这定国公府倒是对自己做了一番了解。又瞄了一眼那镇定自若的杜昭岚,道:“那就穆桂英挂帅吧。”
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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