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嘴唇,等到再次撩起眼帘来的时候,看向四阿哥脸上的眼波虽然又闪了一下,却很快的就定住了,再接下来,就是带着些纯真、却又暗含着欣喜的仔细端详了。
说四阿哥穿的是蟒袍补服,蟒袍是没错的,但补服就不对了,这只是一个通俗的叫法,其实这种套穿于朝服和吉服之外的“褂”,穿在皇帝身上叫“衮服”,穿在皇太子、皇子、亲王、亲王世子身上叫“龙褂”,只有穿在郡王及其以下官员们身上,才叫“补服”,也叫“补褂”,或是“补子”,根据身份等级不同,上面装饰的纹样也有不同,四阿哥是皇子,龙褂与皇太子一样,绣有四团五爪正面金龙,分布在两肩及前胸和后背,而穿在龙褂里面的金黄色蟒袍上面则是九条五爪蟒,腰间系着的吉服带也是金黄色的,上坠有荷包、玉佩等物,头上所戴的吉服冠是红绒结顶。
虽然这些服装做得很是精美,但前世已经看过许多次的讷敏的注意力当然是不会放在它们上面的,她更多的目光是放在四阿哥的脸上。
没错儿,自己一路上也回想过他年轻时的面容,但毕竟事隔多年,总是不那么真切,现在看到了他本人,记忆也立时跟着清晰起来,面前的这个人绝对就是自己前世、同样也是这一世的夫君,只是他的眼神,却没有自己记忆中的那么锐利,也全没了印象中新婚第一天的生硬,而是正闪动着诸如惊讶、欣喜、羞涩,还似乎有些玩味等种种情绪,带着他的面容也跟着生动了许多,讷敏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变换了一下方式,已经收到效果了。
第六章 这孩子是谁家的?
前世的讷敏太过紧张和害怕了,只想着要竭力保持端庄,以致于都显得严肃了,这个样子自然是不会给四阿哥留下太美好的印象,而在后来的日子里,她虽然有所改观,但自小所学和后来恶补的规矩,又均都是让她以贤惠大气的作派示人,孰不知,这样的气度用来管事和对外应酬上是没问题的,但在私底下对着夫君,却还是要不吝惜展现自己柔弱的一面才好,尤其是对着四阿哥这种性情坚韧的男人。
这个道理在前世的时候,讷敏已经想到了,但那时候她与四阿哥的关系已经从相敬如宾变成了相敬如冰,再要去这么做,非但是他接受的可能性不大,也等同于撕去自己的尊严,这当然是她所不愿的,但现在是重新再来过了,自然又是不同,尤其是自己还会重新得回儿子,而为了让弘晖不只是能好好的活下来,还要活得很好,有很好的未来,自己要做得还很多,赢得四阿哥的好感是第一步。
四阿哥确实对自己娶回来的这个小福金有了好感,本来他对这场婚事是不很热衷的,额涅正生着重病,自己却张灯结彩的娶媳妇,不管从哪方面说,这都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儿,只是因着其中带有冲喜之意,他才一直坚持着进行下来,但也不过是行动上一切都按规矩来罢了,心里却是没觉得有多欢喜的,对即将要生活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陌生的女子,他甚至是抱以接近于审视的目光。
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子被扶着又过火盆又跨马鞍,走路的姿势却还能没走了样子,四阿哥暗自点了点头,到底是汗阿玛选出来的,是个懂规矩的,可等到他掀了盖头,却又不禁皱了皱眉,她居然是用头顶心来对着自己,这胆子也太小了吧?虽说女子天生比男人弱,但胆子小到连看人都不敢也是太过了,她现如今可是自己的福金了,是要主事儿的,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压得住势,让那些奴才们心服呢?
正当四阿哥脸色开始有些发沉的时候,讷敏接下来的举动,又让他恍然了,原来自己的福金不是胆子小,而是害羞了,那红通通的小脸,偷偷瞄过来的眼波,让很少见女孩害羞的四阿哥也被带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再看看她未施多少脂粉的干净面庞,虽然称不上是绝色,但瞧着也还顺眼,而接下来她认真打量自己的样子,也挺让人新奇的,至于打量过后所显出欣喜神情,更是让四阿哥的心里隐约有了几分得意。
讷敏和四阿哥两人在这边互相对视观察着,那边佛伦夫人等女官却不能闲着,小声出言提醒着两人该行坐帐礼了。
讷敏的脸更红了,又忙着要起身,四阿哥本来也有些觉得自己失态的,看到讷敏这样,倒是露出一丝笑意,大大方方按照佛伦夫人的引导换了个地方站着,讷敏也在李嬷嬷的扶持下站到了四阿哥的西面,与他互相行了两拜礼,这才又重新坐回到了喜床上,只是这一次不是她自己了,四阿哥就坐在她的左边。
“四爷,四福金,”佛伦夫人将一个铜盆摆到喜床上,又捧过一个圆盒来,对四阿哥和讷敏弯腰说道,“请用子孙饽饽。”
子孙饽饽,其实就是饺子,但这个却不是皇家准备的了,而是从乌喇那拉家带来的。
是自己家里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吃食,讷敏这时都觉得很亲切,自入宫之后,满眼看的全是皇家的东西,就连自己身上穿的,都是内务府所制。夹起一个来咬一口,嗯,和前世一样的半生不熟,估计是刚扔进锅里就马上捞出来了,品了品滋味,自然是不怎么好的,家里的东西再亲切,生的也不可能好吃了,她是做鬼许多年没怎么吃过东西了,但这个身体的味觉却还是很正常的。
仅只是嚼了两三下,讷敏就准备将子孙饽饽咽下去了,而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高声叫喊,“生不生?”
讷敏被惊得差点儿噎着,又怕东西喷出来难看,使劲儿的闭着嘴,直憋得满脸通红,李嬷嬷见状已经赶忙递上了水,等到将嘴里的东西送下,气也平顺了之后,讷敏再抬头去看四阿哥,却见他眼里、脸上全是笑意,而外面的那个男孩没听到屋里的回应,正又扯着嗓子重问了一遍,声儿比刚才的还要大。
这下四阿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惹得讷敏半含羞半含恼的横过去一眼,他才以手攥拳抵在嘴上轻咳一声,然后很坚决的冲外面回了一句,“生!”
“生!生!生!”佛伦夫人跟屋中的女官们忙跟着附和。
讷敏自然知道这是婚仪礼俗的一部分,前一世她也是经历过的,只是那时候的她早早的就已经将子孙饽饽咽下去了,也就没有险些被噎着的这个情况,而刚才她略微一回味,又稍稍一走神,结果就出状况了,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一个问题。
“这孩子是谁家的?”讷敏看着四阿哥,神情间先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端正了面色,声音微微有些低,但却能让人听得很清楚的问道,
见自己福金明明是在为刚才的失态而羞窘,却还要故作大方,问话的神情语气更是“我没想打击报复,就只是想问问”的样子,四阿哥不由得嘴角又想往上翘了,但却没正面回答讷敏的问题,而是去挑她话里的用词,“你未见得比他大多少。”
“总之肯定是比他大的。”讷敏微微的嘟了嘟嘴,但看了一眼女官们,又马上变回了端庄的神情。
四阿哥看着她这样,又有些想笑了,想想在外人之前本也该是如此,也跟着端正起了面色,但心里却做出了决定,等一会儿出去,就问问外面那孩子是谁,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见到自己福金这些好玩的神情。
讷敏其实心里明白四阿哥为什么会岔开话,前世的自己也是始终都不知道外面那孩子是谁,这自然是个疏忽,能被派来当这个差,这孩子的家里必也是有些身份的,倒不是说知道了就要拉拢,但至少可以在见面时承一承情,让人知道你没全不当回事儿。
说起来,四阿哥和讷敏在前世会有这个疏忽也是有原因的,当时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行事自然不可能那么周全,四阿哥是成婚诸事都随人安排并不去管的,于这些细节之处自然更不会加以留意,而讷敏则是太紧张了,屋里的事儿都注意不过来,屋外面就更顾不上了。等到婚礼过了,皇贵妃的病又一天弱似一天,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想这个,再后来皇贵妃封皇后、随即崩世,两人又是好久的心情不畅,这么一来二去,本就是没在意的事情,慢慢的拖久了,就更是全然的抛诸于脑后了。
虽然说四阿哥和讷敏不问,还有其他人可以告诉他们,但这其中却又存着一系列的误会,在四阿哥身边侍候的人,是见主子对这场婚事明显情绪不高,又诸事不问,不想去讨这个没趣;皇上、皇贵妃等人则以为这些奴才们肯定已经说过了,再加上他们事儿多的事儿多,病的又病,也就没特意去提;而那个孩子的家里见到宫中这样的态度,再想到这场婚事的特殊性,更不愿意去招摇显眼,甚至还有意的阻止消息扩散;至于乌喇那拉家,虽然在婚礼之前被告知了婚仪程序,但宫中的一些细处是不可能让他们知道的,等到婚礼之后,他们又认为讷敏肯定也已经知道了,自然不会再占用归宁那一点点宝贵的时间来说这个。
当然,讷敏是不知道这些阴差阳错的,即使是有所猜测,也不可能猜得十分准备,她只知道,既然能重来一回,也意识到之前的疏忽了,那就不能再犯了,正好她又被那孩子的喊声吓了一跳,其实她噎是噎了一下,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她只是为自己在这个时候去关心这个问题而找一个较为合理的理由,不是说以后就不能问,但未必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皇贵妃正病着,你不说好生侍疾,却去关心自已婚礼上喊话的男孩是谁,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就会有人觉得你没有心了。
四阿哥没讷敏想得这么多,现在盛子孙饽饽的那些家什器物已经撤下了,他也另有事要去做,见自己福金正看着自己,也随口对她交待了自己的行程,“我去宴上看看。”想想又问了一句,“你可有话要带给你阿玛”
“也没什么话,”讷敏是随着四阿哥站起身来的,并将因四阿哥与前世不同表现而产生的惊讶演绎成因他关心自己阿玛而产生的惊喜和感动,却又只是温婉的笑着,“您只让他少喝些酒就行了,我那两个哥哥是劝不住他的。”
“好,我知道了。”四阿哥对讷敏笑了笑,然后转身出去了,而讷敏留在屋里则是要开始做合卺礼的前期准备工作了。
第七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行合卺礼,讷敏就不能再穿着现在这身衣服了,而是要换朝服,表示着她已经不再是平民女子,而是皇子福金了,但在换装之前,最先要做的却是洗脸。前世的她因为觉得脸上的妆花了,不愿意让人见到丢丑,就是一直尽量低着头忍到这时候的,这一世她脸上的妆虽然淡得不至于花了,但折腾到现在,讷敏也早觉得不够清爽了,又因为没有了前世的紧张急迫心情,她的脸洗得是从容而又仔细,一点也不显匆忙之态。
洗脸之后,就要开脸,讷敏洗脸是由李嬷嬷和倚云她们侍候的,接下来的开脸、上头等事,则就是女官们的职差了。民间这样的事儿,请的都是“全靠人”来做,所谓全靠,指的是上有公婆、下有子女、丈夫在世,也叫“全福人”或是“全科人”,而能被选来在皇子婚仪担任女官的,自又是随便叫起一个来,都必得是“全靠人”的。
拿着五色衣线过来给讷敏开脸的并不是佛伦夫人,而是另一个女官,前世的讷敏这时候正沉浸在刚发现自己之前的妆其实并没怎么花的羞恼之中,面上还要力持镇定,根本就没太留意这方面的感受,但能不被留意到的本身,也应该说明这个女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而再次重温这一过程的讷敏现时的感受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个女官对讷敏的态度很是恭敬,讷敏对她也很客气,新嫁娘说话多了会显得有失轻浮,但却可以用笑容来表达善意,对其他女官们,讷敏也都是这样。
有主子的“范儿”,并不等于就要盛气凌人,气度归气度,谦和归谦和,这是乌喇那拉夫人私下里对讷敏的提点,为怕女儿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从而有可能在以后不明不白的吃了亏,乌喇那拉夫人又很直接的点明,这些女官们可都是内务府官员的妻子,在宫中生活,举凡衣食住行,都是要经由内务府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话虽俗,理却是实的。
乌喇那拉夫人的话,前世的讷敏没忘,虽然当时她的心绪不是很平静,对开脸的感觉都没太有心情去体味,但对女官们的态度却是并没有倨傲的,而经历过一世的讷敏就更是能体会额涅话中的深意,态度上更为平和,少了初学规矩之人多数会存在的刻意与拿捏,神情间也更显得自然,当皇后时的气场是都收敛起来了,但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大气与沉稳的气度,却是让佛伦夫人也不敢小看的。
而这佛伦夫人,则又是乌喇那拉夫人在提点讷敏对女官们的态度时,着重加以说明的。
佛伦,是姓舒穆禄氏的,属上三旗的满洲正白旗,自康熙十六年从正四品的少詹事升为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开始,就一路攀升,也越来越受重视,先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随后又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并充经筵讲官,又兼着礼部侍郎,在平定三藩之乱的后期,他负责总理诸路大兵粮饷兼督理湖南四川粮饷。战事结束之后,先任职正二品的刑部侍郎,之后又迁为从一品的左都御史,再到工部尚书、刑部尚书、户部尚书,一直到去年因是明珠党人而获罪被解任,康熙却留其佐领,又于四月间,让他任了内务府总管。
上面这些,是乌喇那拉家在得知佛伦将是来奉迎自家女儿之人时,统计并整理出来的,会告诉讷敏的用意是:别看他现在被降了职,但却是得帝宠之人,对这样的人家,刻意示好是不必的,但也别随意怠慢或得罪的。
讷敏当然不会随意去得罪,这个佛伦任过那么多的职,要是让他心生怨怼了,谁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给你找点别扭,更何况他跟皇上的关系还那么近,有意无意的下点儿舌头,也够人受一气的了,当初郭琇弹劾他为明珠党人,他可是得机会就进行打击报复了,好象是还把人家的爹拿出来说事来着。就算他未见得敢对四阿哥这个皇子如何,对乌喇那拉家却就不一定了。
但正如家里说的,不怠慢、不得罪,却也不必示好,只凭佛伦是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