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十五,外边很是热闹,隔着深墙大院,这淮南王府却是半点都听不到外边的声音。
走在寂静的路上,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里,不知停在了哪一处,他低头看着自己身影,只觉得落寞寂寥。
还记得她初来隐龙居的那一日,老师问他,真的不出去见她,他很坚定的摇头,说这辈子不打算嫁人,可是她走了又回来了,中了毒。从饭桌上初见醒了的她的那一日的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被她的容貌惊艳了的。只是因为心里有人,所以他能无视所有的女人。
老师说,她们会是一桩好姻缘,那时他想,他自己是怎么也不会后悔的。虽然那个女子有着飞扬的神色,灿烂的笑脸,晶亮的眼,怎么看都是动人的,可是不是他心底里的那一个人,就是神仙,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可是,他如今真的后悔了!
很后悔很后悔……
仰起头,看着天上带散发着淡淡橙黄色的月光,浩星隐的心里又苦又酸又涩。
早知道她是无月,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怎么舍得藏着不见她?怎么舍得对她冷脸?
即使知道,他的身份,与她之间绝无可能,可是还是很后悔,悔的每每想起,心儿都是个苍凉的。
说不出的滋味,在每一个深夜里啃噬内心,独留酸涩与忧伤。
这后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了好久,才弄明白,之所以如此后悔难过,他只是因为他在不经意间亲手灭了自己曾经的那一分奢望,奢望着她或许不会计较他的身份,能接受他……
眼里有了热热的湿气,月光在四周里洒了一层温和的晕光。
浩星隐低下头,看着眼前池塘上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极薄的橙黄色,久久的注视着。
过了很久,有一个多时辰,一道叹息声从身后响起。
浩星隐心里一惊,他的身边有人,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过。
是谁?
大半夜的,侍卫也不可能在这里,要是来时他一定有感觉的。要是王府里的暗卫,也不可能这么多事。
那么,就是来的外人了?
谁的武功这么高,连淮南王府里的防卫都能过了?
或者说,是王府里的人?
浩星隐心里吃惊,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的,还是站立在原地。
“我以为我的定力够了好的了,没想到你的定力也不低!”一个女子叹息般的声音响起,人从远处的树影后走了出来。
她从他一出凤凰园就跟着他了,本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没想到他竟然走到了一片宽广的地方。本以为是随意,可是良久的站着不动,时间久了,她才明白过来人家早就发现了自己,等着她现身呢。
这就让自己奇怪了,能发现自己行踪的人,真的很少很少,这个男人看着功夫不高,是怎么发现的?她较起了劲儿来,想看看到底谁能忍,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赢了。月亮都淡下去了,再这样耗着,天都快要亮了,他莫名的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等到天亮了也不会动一下。
不过,她还是想着事有万一,万一这一切只是巧合呢?于是她发出一声叹惜,表明自己的存在,要是他不知道自己在旁边,一定会惊动的,可是看他那样子,她是多想了。
浩星隐转过了身子,平静的看着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边一丈多远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功夫很高,高到即使已经知道她的存在,若非刻意留心,他还真发现不了她。要是想对他不利,怕是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所以他并不担心这女人会突然发难对他不利。
澹泊希有些讶异,很少有男人看到她的相貌后还能这么平静的,她一闪身,人已经坐在了浩星隐身旁池塘旁边的围栏上,动作优雅,很有耍帅的成份。
这样近处一看,澹泊希眉毛挑了挑,这男人长的还真好看,就算见过很多美男美女,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姓夜的那家伙死了没有?”问的是恶毒刻薄的话,语气却平常轻松。澹泊希一脚曲起,踏在栏杆上,一条胳膊很是随意的搭在了膝盖上,一脚自然的垂下,姿态很是潇洒。
浩星隐很不喜欢这样的问话,什么人,有这样问话的?她才死了呢!
心里有些厌弃,可是对于不了解的人和事,他一向冷静,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
“你跟我耗了这么久,就是想问这个?”浩星隐扫了澹泊希一眼,清淡的神色,清淡的语调,话问的是极有技巧。
澹泊希转头看着浩星隐,微张开唇,舌头舔了一下下唇,咧嘴笑着摇头:“真是打击我!”真是发现了她了啊!原本还痴望着,他说出什么“跟了我这么久”的话来,她好说自己是偶遇,再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看他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他,谁知真是输给了这男人!
浩星隐不再理她,站的久了,也想回去了,抬腿就走。不过他的行为在澹泊希看来,真只是为了等她出现,一知她没什么事,就不理人了。
被人这样的无视,真的是出乎意料,他就不问她这个突然出现在王府里的人有什么意图吗?好像她本该出现在这里一样:“哎,你还没回答我呢!”澹泊希即时的叫住了浩星隐。
“死没死,你自己不会去看?”清冷的话从前边传了过来,人影头也不回的走了,清雅的身姿渐渐缩小、隐去。
澹泊希随手一掌拍碎了大理石制成的栏杆一角,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看他半夜从凤凰园里出来,还以为那个死面瘫是他很重要的人呢!
这人与姓夜的是什么关系啊?澹泊希有些奇怪,要是在意的人了,可不会是这种反应。
淮南王府里,多了的人中,就一个谭思成、一个浩星隐,以及一群谭府里的男人,这人是浩星隐的可能、大一些吧?这么清冷。
澹泊希只是从消息上知道浩星隐的性子,却不了解他,第一次见面,根本不知道是她自己暴露了自己。因着好奇,就对这个人起了兴趣。
而有时候,兴趣是很可怕的东西。
天快亮了的时候,繁星还没有醒,谭思成坐在床边眼睛有些迷糊。本来以他的功夫和精力,不可能撑不住这么点时间,只是人太着急,提了一整天的心,将全部的神思放在了繁星身边,夜里长久的静默下来,一时犯了个迷糊,却是很快清醒了。
步青衣爬在一旁的桌上,眯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谭思成,劝着他道:“王妃,你还是下去休息吧,不然王爷醒来了,看到你这样怕是会心疼的。她现在是睡着了,你要么叫醒她,要么自己去睡。不然我没叫醒她让你放心,害你熬一夜,她会怪罪我的,我不像被你牵累。”
这话说的是够直接!
也太坦白了点!
谭思成听步青衣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又不忍心叫繁星起来,看她神色平静,脸色也好了很多,只好去偏殿里睡觉。
步青衣会这样说,是估摸着繁星大概该醒了,才会这样。因为据她猜测,繁星怕是恢复记忆了!
他担心她起来万一变了样子,谭思成会接受不了,才将他支走了。
这也是他一开始并不劝谭思成的原因,因为知道那时劝不动,他等的就是他困了的这个机会!
繁星在一刻钟后就醒来了,张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顶,眼神里一阵子都没有焦距!
步青衣见她有动静就来了精神,走到她床边,低头看着她,见她面色平静,眼神幽深而又带了些迷茫。
繁星眨着眼,心里万千滋味,最终化成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终于恢复记忆了!
这样一想着,心里惊了一跳!
以前,也有一些片断从脑海里冒出来,可是她想着的,从来就是夜无月的记忆跳出来这一类的,从来没有想过恢复记忆这四个字。如果一个记忆原本是不属于她的,又怎么能说成是恢复呢?
看来夜无月对她的影响真的很大。
也对,这身影本来就是人家的,能有这种感觉,也在正常的范围内。
繁星转过头,看了一眼步青衣,他扶着她靠坐起来。
看着眼前的男子,繁星对他的印象更加的深刻。以前只是觉得熟悉,觉得亲近,觉得他不会背叛,对于他的感觉,比对淮南王府任何一个人感觉都来得真实,而如今,有了夜无月的记忆,这感觉,像是有了灵魂一般,不可磨灭了。
繁星紧紧的皱着眉头,对抗着心底里一些不适的情绪。
她虽然这样想着,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是恢复记忆了,不是有了夜无月的记忆!
这两者,看起来差别不大,其实差的远了。
恢复记忆代表了夜无月的记忆里多了她繁星的记忆,有了夜无月的记忆代表了繁星的记忆里多了夜无月的记忆。
一个是以夜无月的记忆感情为主导,一个是以繁星的感情记忆为主导!
虽说,并没有两个灵魂,也没有产生的人格,如今夜无月就是她,她就是夜无月,可是到底是不一样了!
看一场电影都能影响人的情绪,更何况是感同身受,更何况这场电影一演就是十七年之久,是别人整整一辈子的记忆,对她的影响可想而知了!
如今见着了青衣,她会有着强烈的认同感,要是再见了其它的人……
繁星不敢想象,要是这样的记忆来的又多又强,以她的意志力,能否压得下夜无月的感情!
是的,这以前不被她当成问题的问题,如今成了一个大问题!
她以为,她经历了那么多,自己的意志力已经够坚强的了,要压下夜无月的感情也不过是费些功夫而已,如今看来,她还是天真了!
她是男尊里的女人!是弱势力!再坚强,也有着一些属于女人的柔软!
夜无月是女尊里的女人!是强势力!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能有一分的软弱!
她以为,她的际遇已经够悲惨、够不幸的了,可是比起夜无月来,还要算好很多。
自她两岁多有记忆起,因为家族被人联合陷害,一朝受宠的淮南侯侯女家破人亡,被人法场上救出,不久母亲身死,在逃命了一年多以后,那年下属里有人受不住朝廷开出的高价诱惑,将她的行踪出卖,紧急中那些忠心的死的死伤的伤走散的走散,只这一张绝顶的脸蛋,四年那年就被卖入了妓院,从小就被当着娈童来教养,虽然年龄小没有受到伤害,可是那种侯府嫡女的骄傲与自尊,让她的屈辱感来得倍加强烈!
比之老头子更加严厉苛责的教育,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学好,因着年龄渐渐长大,八岁时已经有了非凡的容貌,惹得很多女人心动。她凭着聪明的头脑,才哄得明月轩里的老鸨将她当“花魁”来养,要奇货可居,不肯轻易让人得手,才没惨遭荼毒。
九岁那一年被有势力的人强抢入府,差点糟了女人的毒手,一怒之下失手将人给杀了。
当时杀的那个人身份还挺重,惹了事端,差点就叛了死刑。因祸得福的是,因着此事被蚁人门的人注视,加入了蚁人门,成了门外的一员,在风月场所收集各种消息。虽是清倌,被人揩油是一定的了!她头脑敏捷,因为表现好,不到十岁就被收入门内,当成了特殊人才来培养。
炼狱般的生活,就从她的九岁多开始了!
日子一点也不比她在训练营里的轻松,相反,比那还要煎熬一些。学不完的东西,斗不完的心机,整日里都在玩命!
夜无月是个对自己狠的人,以聪颖的头脑、坚韧的意志、突出的表现,一再的赢的了上边的注意,从开始杀手的培训到慢慢的将之纳入了高层管理者的培训,再到门主的培训中,五年的时间里,她从万人中脱颖而出,获得前门主的支持,十四岁那年去了战场。可是训练并没有结束,不过是从蚁人门的地方换到了边疆而已。四年的时间,她屡建军功,收复了很多未收复的地方,在军中获得了极大的支持,然后回朝,为夜家平复冤案,被封为异姓王,皇上追封她的母亲和奶奶为淮南王。
再然后,二十岁那年初,也就是去年初,她以压倒性的胜利,成为蚁人门第一百三十三代的门主!
行冠礼那一天,被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亲手一刀捅进了心窝里!
一想起这件事,繁星只觉心里一阵刺痛,一阵阵的抽疼,疼的头冒冷汗,全身似乎都要痉挛了起来。
“青……衣……”繁星一手抓紧胸口的衣服,一手伸出去,虚弱的声音因痛苦带着颤抖,寻求着别人给予她一些力量。
步青衣一把抓住繁星的手,着急的小声问:“又心痛了?不要想太多,放松,放松!”
繁星努力的放松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慌忙低声道:“快!你念成成的名字!”
步青衣一愣,开始小声的到繁星耳边念着谭思成的名字:“谭思成,谭思成,谭思成,谭思成。主子,都过去了,谭思成他如今是你的主夫,是你爱的人,该忘记的,就要忘记,你只要记住谭思成一个人就可以了!记住谭思成,谭思成,谭思成……”
繁星心里跟着念,心情才平复了很多,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只是手有些止不住的抖。夜无月的爱,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就算有些不想承认,她却还是知道,那感情,比她对谭思成的还要强烈!
她爱上谭思成,不过是婚后的事情,算起时间来,也只有两三个月,虽然说真爱不分时间的长短,可是夜无月她已经爱了十四年,一百六十八个月,那份爱,是她人生里的曙光,是她的动力,是她的温暖与希望。从儿童时懵懂无知的依恋一直到长大后刻骨铭心的爱慕。因为得不到而绝望,因为绝望而更加深刻。
说起来,她们两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重,可是因为她幸福,夜无月不幸福,所以她的感情来得要比她的感情深邃,因为绝望比幸福更容易让人铭记。
“昨日里,刺杀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繁星问起了别的事。昨天的事,她回府的时候就对青衣说了,让她查。
因为有了夜无月的记忆,她对淮南王府了如指掌,什么人是自己的,什么人是别人的,什么人该防什么人可以不防,她心里一清二楚,所以说话也不像上次对谭思成说起神仙谷的事那样小心。
“是出逃的定南王世女派人做的,她以为定南王逼宫失败,是主夫泄露了的信息,才想要杀他。”步青衣冷静的道,一天的时间,足够他查出来了。
“哼!”繁星冷笑一声,眼里射出一抹寒光,语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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