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笺纸,淡淡梅香沁入心田,无数忧思如江南的烟雨一般散去。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白雪霏霏,红梅摇摇,佳人含笑,小小红笺载尽万千心中事。
暗香浮动月黄昏
粉白的精灵儿愈加调皮,纷纷扬扬地落了人满身,在指尖跳跃着舞动着。
穿过两府相隔的墙,实际上则是已经打通了一个门,好方便往来。黛玉淡妆素服,呵出一团白气,仿佛雾气环绕着,芙蓉依旧,似真似幻,仿佛清雅脱俗的临凡仙子,让胤禛微微一呆,笑道:“一年不见,越发长高了。”
黛玉笑盈盈地道:“我可是和哥哥来赏梅的,你要看的是梅花儿!”
胤禛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引着她往梅园走去,一点苍松翠柏点缀着梅花,愈加显得清新好看,给冬日的沉闷添一抹瑰丽。
毕竟是熟稔的人,又有青云与胤禛两个陪伴,黛玉玩得很开心。
看着黛玉在雪中嬉戏而红润润的脸颊,胤禛笑道:“再过两日就是我十七岁的生日,到时候你也要过来,今年不受贺礼不与朝官结交,横竖也没什么外人,我一定好好招呼你。”
黛玉嘟起粉唇儿,不满地道:“真快,又是你的生日,今年我生日你都没去。”
而且,也没有像往年一样送她寿礼。
说得胤禛一怔,然后看着青云,沉声道:“我打发人送的寿礼没给玉儿?”
青云哈哈笑道:“我忘了,那天玉儿参加斗才会,我又有要紧事情,所以也就忘记将你送去的东西给玉儿了。”
他是故意的,又怎样?
他的宝贝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岂能容人觊觎?
更何况胤禛还是皇子,父亲不愿意兄妹两个牵扯进皇家争斗,他自然要小心。
黛玉听得怔怔道:“四哥哥有送我东西?哥哥真坏,怎么没有给我?”
每一年的生日,她都盼着收到最亲的人送她寿礼,能让她知道世间还有挂念着她,礼轻情意重。
青云揉了揉她头,笑道:“下一次不会忘了。”
现在住在京城,会有胤禛亲手送到,也不需要他来接收。
黛玉听了,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胤禛忽然道:“这一回生日,玉儿替我操办如何?我自己也没整治过,宫里的又太热闹,大约到时候我只给皇阿玛和诸位额娘请过安,就仍旧在自己府邸中置办。到时候也没什么外人来,就只有你和青云,以及几个兄弟罢了。”
听了胤禛的话,青云自然是一怔,道:“玉儿还小,怎么让她帮着?”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岂能不懂胤禛心里打的主意?
低头看着黛玉清丽绝俗的容颜,青云心中忽而涌现出一种酸涩的味道来。
“是啊,我也没操办过生辰宴,四哥哥还是找有经验的人料理罢。”黛玉脸上一热,也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胤禛微微一笑,眼里闪着幽深又冀望的神采,好像已经想好了说法,道:“别人虽然有经验,却不过都是外人。况且我从小到大,也从来就没人想过替我张罗生辰宴,毕竟也要招呼些女眷,家里必定要有主母打理的,不然亦是十分失礼。”
他想让黛玉融入他的生活中,更想让所有人都认可黛玉的才干与空灵。
黛玉踌躇了半日,看了青云一眼,道:“哥哥怎么说?”
青云缓缓地道:“四阿哥是劳烦你去张罗,还是要看看你的意思。”
黛玉顿了顿,眼里蓦地里闪过十分傲然坚定的神采,道:“那我就不推辞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父亲临终前对她的嘱咐,她亦铭记在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胤禛闻言喜之不尽,作揖笑道:“如此多谢玉儿操劳了。”
黛玉问道:“太子与诸位阿哥都会来么?福晋侧福晋格格们也会来罢?”
“未必会来,毕竟宫中也有宴会,到时候我生日的时候,仍旧在晚间,我料想着一半一半。”胤禛思索了一会,中肯地道:“太子奢华惯了的人,大约也瞧不起我这寒酸生辰宴,不过十三十六十七会来,大约八弟几个也会来。所有兄弟们的帖子是要送过去的,即使是太子不来,帖子也是一定的。”
黛玉听着,一一记在心里,笑道:“到时候我却是要好好耍一把威风了。”
说得胤禛与青云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不再说话。
静默了一会儿,黛玉吩咐雪雁取出了一副黑白玉棋子与翡翠棋盘来,笑道:“来,四哥和哥哥杀一局,我在一旁瞧瞧,你们的棋艺有没有长进。这一副棋盘棋子还是斗才会上赢回来的呢,左右没什么用处,四哥就留着当摆设罢。”
胤禛脸上露出一抹赞意,道:“我听说你赢了九场,真是羞煞须眉。”
与青云一同坐在梅园的亭子中,四面玻璃窗,亭内放着火盆,透亮的玻璃有着白茫茫的雾气,瞧不清外面的梅花胭色。
棋局如战场,厮杀惨烈,看得人惊心动魄。
男人与男人的厮杀,终究与女子下棋不同,瞧着两人的棋局,勾心斗角,你争我夺,一子一着,无不精心算计,步步为营,毫无懈怠。黛玉瞧得目眩神夺,往日以棋艺得意,今日才知道自己棋盘上不过靠丘壑经纬,终究不及他们精微。
雪雁不懂,瞧得头晕目眩,扯着黛玉道:“姑娘去园子里走走罢,瞧得头痛。”
黛玉莞尔道:“棋艺博大精深,难得见到两大国手相争,你却只想着玩。”
拗不过雪雁,也只得起身披了一件天鹅绒的大氅,慢悠悠地在梅园里游荡。
踏着积雪,把玩着眼前雪花,黛玉穿过月洞门,一种梅蕊寒香缠绵鼻端,抬头张望,眼前身后,都是梅花点缀着白雪,或红或白或粉的梅花在雪花间似翩翩起舞的蝶儿,老干虬枝苍劲,花儿仿佛笑看人间缠绵不休。
每每瞧见这胭脂寒香,黛玉总是想起已过世的父母,不由得心中凄然。
扶着苍老黝黑的梅树树干,黛玉凝望着眼前绽开的胭色梅花,衬着白雪,就如她的玉脸樱唇,分外动人心魄。
雪雁瞧在眼里,惊艳在心里,笑道:“姑娘可比这白雪红梅更好看呢!”
黛玉闻言回眸一笑,眉梢眼角隐约带着一丝愁闷,却不减娇丽,嗔道:“就你嘴甜呢!这是京里第二遭的雪了,很是该拿了花瓮来,采了这梅花上的雪埋在花根下,等过些日子化开了好烹茶吃。”
雪雁却揪然不乐,道:“梅花雪是好吃,只是我可不想烹茶给别人吃呢!”
说得黛玉有些忍俊不禁,“这可奇了,还有谁是别人呢?”
雪雁扮了个鬼脸,道:“姑娘别笑话我,如今姑娘有孝在身也罢了,过了三年,姑娘也有十三岁了,到时候也出了孝期了,名字是顶顶真在册子上的,若是落选也罢了,若是入了选,姑娘可没如今这么自在了,横竖也该早有些打算。”
想起三年后的秀女大选,黛玉翦水双眸登时浮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担忧是有的,好在父亲已经求过康熙的恩典,到时候也就再说罢。
却听月洞门处有人笑道:“就凭着林大人这样大的功绩,到时候皇阿玛必定会给玉姐姐一个恩典的,这时候担忧什么?又有什么担忧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三年,总会有个好法子解决的。便是不解决又如何?姐姐去参选,让四哥去求了皇阿玛的意思,给我做嫂子就是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黛玉听到胤祥的声音宛在耳畔,转头一看,果然见到胤祥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阔别一年,胤祥竟更高了许多,肤色也黝黑起来,不复昔日白皙。
黛玉脸上一红,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去上学不成?”
胤祥摸了摸有些消瘦苍白的脸,笑吟吟地道:“过两日是四哥的生日,正好我又病了,我就先求了皇阿玛的恩典出宫来,这几天不去上学呢。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儿个就只收到了你的笔墨纸砚,一点儿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黛玉瞅了瞅他神色,忙道:“怎么病了?必定是不经心,冻着了罢?”
伸手欲去摸摸他额头,又觉得此举太过亲昵,方红着脸收了回来。
柔婉清嫩的嗓音,蕴含着无限的关怀之意,让胤祥眼眶儿登时一红,一股暖流在心间流转,又见她伸出纤纤素手来,皓白如雪,晶莹如玉,淡淡幽香将那梅花的寒香都遮掩下去,那种温柔祥和的神情,竟是让人心神激荡不已。
“我是铁打的身子呢,不碍事。”胤祥笑道:“我见过四哥了,四哥说,他今年的生辰宴由姐姐张罗。好得很,明儿个叫上一班小戏子儿,好生点几出自己喜欢的戏。还有啊,玉姐姐,我喜欢镇江的竹叶青,你得好生给我预备几坛子。”
说着又道:“往前面走罢,别叫四哥等急了。”
黛玉伸手折了一枝红梅塞在他怀里,笑道:“就你一个酒鬼呢,急什么?”
胤祥笑道:“四哥可担忧得很,叫我来陪着你玩耍,可瞧见你倒是有雅兴的,怎么不诗兴大发,做几首好诗来?我倒是有一句了,极是妥帖,你来评评。”说着,便有些儿得意地长声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逗得黛玉莞尔一笑,心中一点郁结散开,花颜胜花,娇妍欲语不胜寒雪风。
“你这是什么诗?原是前人诗词罢了,没的羞臊!”
娇音清脆,宛若银铃,在风中散开,飘渺清幽。
锦绣繁华藏祸因
距离胤禛的生日还有一天,虽然胤禛说不是什么大生日,可是毕竟是诸位皇子福晋格格们济济一堂,自然事情也就更繁琐了。黛玉自嘲地笑道:“怪道哥哥心里不高兴呢,他生日的时候,我也没这样操劳,里里外外都要顾及。”
春纤端了一碗建莲红枣儿汤来,笑道:“姑娘知道才好呢,难怪公子吃醋。”
黛玉起身坐在炕桌边,轻轻抿了一口,并没有说话。
胤禛生辰宴上的事情已经一色妥当了,如今却是十分悠闲,毕竟皇子生日,内务府自然许多东西都料理妥当,只是按着她的意思搭建戏台,预备花厅以及更衣歇息之所罢了。心中却不免有些叹息,皇子悲哀,生日到了,康熙也就赏赐一些东西,并不释放一点点的亲情,这也是胤禛十分寂寞的罢?
叹一回胤禛,想一回自己,原来,天底下寂寞的,并非只有自己。
雪雁的话仿佛在耳畔响起,三年后的秀女,着实是让她担忧的,胤祥的嬉笑之言她是不能放在心里的。九五之尊操纵天下人的命运,而她,一个有点不让须眉气魄的小女子,也无法按着自己的意思去掌握自己的命运么?三年后又是怎么一番场景?自己终将面对的会是什么?父亲早有安排,可自己却想走自己的路。
春纤一面服侍着黛玉喝汤暖身,一面道:“老爷和公子的意思儿,姑娘听着一些儿是没错的。虽然四阿哥和姑娘交情是极好的,又拜托姑娘来替他张罗着生辰宴,可是他终究是皇子,姑娘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总要好好想想的。”
黛玉顿了顿,推开眼前的汤碗,揪然不乐,权势面前,竟真的无法滋生最纯洁的一份友谊或者亲情了么?
知道黛玉的苦恼后,胤禛心中一沉,随即道:“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放心什么?他并没有说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却重若千斤,他似乎在对黛玉立誓,又似乎有了主意。
这种有依靠的感觉,是如此温暖。
黛玉不由自主地眼眶一热,知道世间,除了哥哥可以依靠,还有一个他。
可是在皇权面前,有时候,自己的意愿是如此薄弱,薄弱到他们各自心惊。
而这一点,很快就会到来,让他们意识到,对于一切,他们是弱的。
今日恰是胤禛的生日,正值卯时,青云看着黛玉对镜梳妆,淡淡地道:“生在皇家,懂得太多的勾心斗角,可是若真是论起狠厉来,四阿哥连我都不及。生在乱世也好,盛世也罢,仁慈就是自己最大的致命伤,他还没有学会狠辣。”
不手软不心慈,是胤禛需要迈向的第一步,残忍,狠厉。
他只知道寂寞的凄凉,只知道尊荣下他是孤单的,却不知道,不去争夺,他就会被别人铲除,生在帝王家,没有一帆风顺,当然,也就罕见手足情深,他安好无损,就是别人的挡路石。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能让妹妹依靠?让妹妹放心?
看着哥哥俊美依旧的脸庞,黛玉有一点儿的愕然,却随即淡淡一笑。
人生是不能强求的,她也只是过得随意自然罢了。
不知何时,窗外雪花已经停止了,剩下远远水池中有一点氤氲的水汽,遮住了清新淡雅的苍松翠柏白雪红梅。
在权势的漩涡中,真的,有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云深不知处,有时候,她也很迷茫。
也许走过了,才知道云雾深深何处才是人生路。
春纤捧来新衣,绣着墨梅新词白绫裙,月白滚印银丝暗绣竹叶的长褙子,绣着一朵朵淡紫的梅花,道:“姑娘快换上罢,今儿个那里人来人往的,宫中福晋格格们,哪一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姑娘模样生得好,再不能叫她们比了下去。”
黛玉闻言十分莞尔,青云却道:“打扮得那样好看做什么?便宜了外人看。”
春纤似乎嗅到了一股弥漫着的醋意,嘻嘻一笑道:“公子,姑娘怎么说那也是上三旗的格格,虽然不能与皇子公主平起平坐,可是金尊玉贵,名满天下,却比公主还强上十二分呢,让外人见见又怎么了?赶明儿才好挑一个好姑爷呢!”
黛玉笑道:“春纤这张嘴,越来越让人想缝上。”
推了推青云,道:“哥哥快出去,让我换衣,今儿个要忙乱好一番呢!”
青云从袖中取出一根象牙白簪放在妆台上,簪头雕琢的恰是梅花攒簇,蕊嵌金丝,十分精巧,笑道:“昨儿个才叫人雕琢了一根象牙簪子,回头别忘记戴上。”兄妹两个正值孝期,一应衣着首饰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精心些儿。
黛玉一呆,看着他的背影一笑,心里暖暖的,十分感激哥哥的无微不至。
换上新衣,用象牙白簪将一头青丝斜斜偏右挽就梅花宝髻,两颊各留着两根小辫子,用白色头绳系出朵朵梅花,配上水滴玉坠,内雕梅花,揽镜自照时,却见镜中人儿眉目姣美,清丽如梅,妩媚难言,仿佛神仙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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