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高兴起来,先和柳钧一道用了朝食,又去看了王映华后,这才对着王家众人辞行,卯时末,柳家兄妹二人轻装从简地离了刺史府,来相送的,只四郎王卓一人。至于姜太夫人早前打算让王二郎相送的事,根本无人提及。
牛车之中,柳蘅想起之前同杜氏所说的话,只希望二舅母能听进去两分了。不然也就只能随着王家没落下去了。
跟着柳蘅一道离开王家,除了阿杏、阿梨与阿桃三人,还有在针线上做活的寡妇柴嫂子和她才五岁的儿子,再有一个是在厨房里做事的李妈妈。乳娘姜媪,却是并没有跟着,而是被儿子媳妇接走了。阿杏几人有些不忿,倒是柳蘅劝住了。长安柳家到底是个什么情景,长辈们到底是何打算一概不知,姜乳娘不愿跟着也是人之常情的。
“只是外祖家如此家风,便是二舅母在,怕是也难了。”柳蘅摇了摇头,暗叹一声,她掀开车门处的布帘,最后看了一眼阳光下恍若一新的刺史府,便果断地放下了车帘。而后的一天颠婆也让柳蘅没有了心思去伤春悲秋了,即便是牛车,也让柳蘅心里叫苦不迭。
“想不到出了城后这般难走。”柳蘅趴在车上抱着一瓷痰盂吐了好一阵,才靠在车壁上有气无力地说。
阿杏端来清水给柳蘅漱了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和阿梨说了两个笑话,看柳蘅好些了,这才住口。却听牛车外有马蹄声哒哒而来,她忙笑道:“娘子,定是三郎君过来了。”
柳蘅颇为喜欢柳钧这位性格敦厚不够圆滑的堂兄,反正她也没有嫡亲的兄弟,与其想着以后与种/马/父亲所出的一串庶出的兄弟们培养感情,还不如和眼前这位堂兄好生相处呢。
“三哥!”
柳蘅抬起手将青色布帐掀了起来大半,靠在内厢壁,笑问道:“可是该寻驿馆歇息了?”
柳钧看柳蘅的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还好,便放下心来,道:“出了冀州有七日路程方能到涿郡,只是今春雨下得过长,官道也变得坑坑洼洼的难走,只怕得十日功夫才成。我只是担心你,这头一日就受不得颠簸,后头该受罪了。还有这一路上怕是会遇到不少的流民,你若听着外面有声音,别撩帘去瞧,仔细惊了你。”
柳钧说完,又嘱咐阿杏几个好生照料柳蘅,这才打马往牵头去了。
阿桃看柳钧走远了笑嘻嘻地道:“想不到三郎君是这般性情,要是柳家的人都是三郎君这般就好了。”
阿梨也高兴地道:“三郎君这般敦厚,想来伯爷和大夫人也是和善之人,若是驸马也是如此,那真是娘子的福气呢。”
阿杏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她们对柳府的期望因为柳钧的为人,不断是往上升。柳蘅笑了笑,没说什么扫兴的话,柳府到底如何,等到了便知晓了,何不让婢女们多高兴几日呢?
一日的颠簸之后,除了轮番守夜的护卫,柳家一行人在驿馆里都睡得很沉,第二日日头高照方才起身。而此时,冀州城却是一番骇人情景,到处都是厮打喊杀声,女人与孩子的叫声、哭声、呼救声交杂在一起,只两百的兵士根本挡不住被煽动的想要活命的流民,只半日,刺史府燃起了熊熊大火,到处都是四散逃逸的仆妇,而被十来个家丁护院护着正待出府逃走的姜太夫人一行人,却是被王恪之突然地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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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心余恨
冀州府流民闹了起来的消息,一时半会还不会传至燕王府邸所在的涿郡,但是已经至涿郡三日,却无法得见祖父燕王的宇文荣却是记得极为清楚:雨停第三日,魏大牛煽动流民闹事了,而今日就是雨停之后的第三日。
燕王府西侧一不太起眼的客院之中,并无多少仆从走动,相邻院落里住的大多是世子的幕僚,除非世子相招,轻易不会走动。故而四周极为安静。宇文荣天还未亮就起了,既没有点灯读书,也不曾练武打拳,他只是站在窗扇大开的窗前,望着窗外,表情平静。
一阵轻风拂过,带来了些许的草木清香,以及相隔一个花园外的大厨房里仆从们嗡嗡的说话声。
赵木在离宇文荣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恭声道:“郎君,可还是在忧心如何拜见大王?您也不必太着急了,你可是大王嫡亲的孙儿,待他有空了,定会见你的。”
宇文荣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出了门,看着东边天际缓缓露面的一轮红日,神色复杂至极。
宇文荣的脑海中闪过大正年间的史官关于这次动乱的记载:正平十一年春,河东之地降雨一月不停,农田淹没无数,许多良民沦为流民。而其中冀州、襄国、上党等州郡的流民最多,冀州魏大牛心怀异志,煽动流民冲击官府抢粮,夺冀州。冀州城落入贼寇之手后,而魏大牛则更名为魏无极,自称“替天行道”虎威将军,朝父王河间王所在地襄国打了去。父王素来只好杯中之物和玩乐,听闻流民大军袭来,不是召集王府的护军去抵抗,而是带着新收的有一手酿酒好手艺的小妾,带着亲近的中人和一部分护卫弃城而逃,将王妃嫡出的世子和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干儿女全都给抛下了。
河间王弃城而逃,整个襄国城却是遭了殃,乱军攻打襄国七日方攻克,深恨阻止抵抗的军曹司马与大族,竟然纵乱军掠城三日,死伤无数。而其中就有宗室子弟,如自己的嫡出兄长河间王世子以及其他几个兄弟。若非自己机灵,若非赵木兄弟俩忠心,自己只怕也会如其他来不及逃走的兄弟一般丧命于流寇之手了。
如今想来,宇文荣虽心恨贼寇,却更恨尸位素餐的州郡刺史们以及父王河间王。
是的,便是嘴里不说,宇文荣也压不下对河间王宇文舵的暗恨与唾弃。并非是宇文荣多么的忧国忧民,而是他知道,作为宗室子,天下若真的乱了,自己这个宗室子弟的身份也就不值得一提了,更不要指望能封什么爵位了。只是大乱既是危机,也是天大的机会!故而前世之时,自己不但承袭了河间王的郡王爵,还曾离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格外得近。即便最后莫名地死了,死得格外的意外与窝囊,宇文荣的心中依旧放不下对权势的眷念。试问哪个男人不贪恋权势?
想到那倒戈一击的人,宇文荣的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冷厉之气来,让跟着他好多年的赵木和赵林兄弟俩心里也起了嘀咕。
看着那轮已经开始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太阳,宇文荣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宇文荣一开始想过拜见祖父燕王会有些困难,但是没想到会这般困难。来了燕王府已经三日了,不要说拜见燕王了,就连伯父燕王世子都不曾见到。说起来,还是自己没有想到祖父和世子,对宇文舵的成见已经如此之深了。
祖父燕王膝下有两嫡子两庶子,嫡长子即为燕王世子,嫡幼子便是宇文舵了。不说自己同父异母的十七个兄弟。只伯父燕王世子膝下也有十个儿子,祖父跟前从来不少孙子。宇文舵得了河间王的爵位后便去了襄国就藩,从此无父兄管束,每日里只顾着吃喝玩乐,去了封地后同燕王府的走动一向是吩咐属官过来涿郡的,时日一长,燕王和世子自然是极为不满的。燕王对宇文舵不喜,自然他所出的孙子也不会太喜欢的。
“宇文舵死于乱民之手也并非坏事了……”宇文荣心里冷冷想道,随即又暗骂自己不孝:即便痛恨他,毕竟是生身父亲。只是这个想法却是萦于脑中挥之不去。
宇文荣又沉吟了片刻,宇文荣就将怀中珍藏着一只绸布包给拿了出来,很是不舍地打开了,里面乃是一只玉质极为剔透的红玉镯,这是他的生母萧夫人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了。
虽然极为不舍,他还是将玉镯递给了赵木:“你速将这只玉镯给当了。”随即又吩咐赵林:“去想法子和世子家二郎君身边的小厮搭上话,探出二郎君的行踪来,要快!”
“郎君,这,这可是夫人留给你的不多的遗物呀!”赵木接过玉手镯,眼中满是不舍,小声地说道。
“不要多说了,赶紧当出去,若是能多当点钱,死当也可。”宇文荣想起纤弱而美丽的生母,若是母亲在世,也会明白他为何这般做的。而前世里,自己虽然遵循母亲的遗言,将镯子赠予了看中的女人,最后却只落得镯碎人亡的下场。想到这里,宇文荣的眼光就变得格外地凛冽尖锐,唇边的笑意也染上了凉意。
赵木看宇文荣坚持,便不多劝了,和赵林一道出了燕王府的客院,大半个时辰后,两兄弟又前后脚地回来了。
“郎君,幸不辱命,玉镯死当了五万钱。若是全部抬进王府,太过引人注目了,我便与当铺掌柜的说定,先取一万钱,其余四万钱他日再去取。”
宇文荣听了颇为满意,点头赞了赵木一句,看向赵林。
赵林也笑道:“郎君,我也不辱使命,已经打探到二郎君昨夜宴客未归,宿在柳枝巷的芳园里。”
宇文荣一挥袖道:“将那一万钱带上,阿木你去余味楼定下一桌最贵的席面,让他们速速送去柳枝巷的芳园。阿林,你随我过去柳枝巷。”
柳枝巷芳园里,宇文兰由着几个俏婢服侍着,看着屋中立着的高矮不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少女,自然是神清气爽,不由心情大好,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杨玉儿正对着铜镜在额头贴着鹅黄,眼见宇文兰的目光在婢女们身上流连不去,眼神一暗,瞬间又露出娇媚可人的笑容来,挥手让伺候梳妆的婢女下去,走到宇文兰跟前,就势一旋就坐倒在他的怀中。
“郎君看什么呢?难不成玉儿还留不住您的目光么?你昨日还说玉儿是您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呢。”
宇文兰笑着摸了下杨玉儿滑腻的下巴,偷了一口香,调笑道:“玉儿你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就连长安柳驸马都说拥尽千娇百媚,方为男儿本性,玉儿该明白才是呢。玉儿你是个聪明人,你说驸马所言可是正理?”
杨玉儿五岁起就因家族变故由官家千金沦为官奴,自小由女女支抚养长大,见多了女儿院里迎来往送的男客,自然也听得出宇文兰话中的警告。只觉得心都颤抖了下,慌忙低下头认错:“是玉儿的错,玉儿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玉儿太过在乎郎君,担心郎君身边的人多了,就忘记了玉儿,所以才会吃醋的。”
宇文兰呵呵一笑,搂着杨玉儿道:“只要你一直这么懂事善解人意,我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好了,吃醋可不会饱肚,走,随我去用朝食去。”
而珍珠门帘恰巧被一蓝衫丽人给掀开,她见宇文兰头上束着玉冠,身穿绯色团花圆领长袍,脚踏着青丝云履,腰间则是白色玉带,其上还挂着罕见的青色玉佩,不但风流俊俏,还一身的富贵逼人。她的眼中就露出了藏不住的爱慕之色,屈膝行礼道:“燕燕见过郎君。燕燕就知道郎君宿在玉儿妹妹这儿就如进了温柔乡,连朝食都会忘记的。正吩咐人按照郎君的口味置办朝食,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郎君您的兄弟,宇文七郎让余味斋给送来了最上等的席面来。”
宇文兰一怔,随即就排除了自己异母弟宇文蔷,这家伙畏畏缩缩的,生母早逝,手头上也没有什么钱财才是。他很快就想起了最近才来王府的河间王叔家的七郎宇文荣,便笑了,“倒有趣了,将朝食给摆上来。燕燕也来陪着我一道用吧。”
玉儿的目光在燕燕身上打了个来回,与燕燕的目光在空中一阵交锋,这才和燕燕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宇文兰的身边,争先服侍宇文兰用着朝食。
而燕燕则是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一夜因为宇文兰宿在杨玉儿处而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一大早被人唤上门时脸色极为不好,尤其那人虽长得凑活,但是一身锦衣只得八成新,一身的落魄气。若非是他一口气就拿出三千钱来,又说是姓宇文的,自己也不会同意了。想不到那人竟真是郎君的兄弟,原来宗室贵胄,也有人落魄至此呀!
宇文荣自然不知如今他是连女支女都瞧不起的,而是耐心地等在了芳园里大半个时辰,这才等出了姗姗而出的宇文兰。那一瞬间,宇文荣的耳边恍惚响起了大正元年宇文荣的临死前的哀嚎。
只片刻的恍神,宇文荣就大方地朝宇文兰作揖行礼道:“荣拜见兄长。”
“原来是王叔家的阿荣呀,无需多礼。我前日也听了随从说你来了王府,只是我一向事务繁忙,还来不及与你聚上一聚,想不到你竟来寻我了。可是有什么事?你我兄弟不是外人,有事不妨直说。”宇文兰上下打量了下宇文荣,暗想河间王叔一向荒唐,膝下嫡庶儿子也多,倒只这一个宇文荣偷偷跑来了燕王府,难不成是想靠着这边让祖父和父王帮着他请封一个爵位的?
宇文荣表情凝重,抬头直视宇文兰,语气微缓:“荣此来,并非有所求而来,而是送与兄长一个力压大兄,在祖父面前长脸,能得封王爵的绝妙机会的!”
宇文荣此话一落,宇文兰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眼神也由玩世不恭变得锐利夺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七点的时候家中电路坏掉了,八点才修好的,所以这么晚更新,不好意思~~~
ps;说明一下,本文架空,但是一些官职爵位等等则是借鉴隋唐的,亲王的嫡子可封郡王,亲王嫡出的孙子可封国公,庶出的孙子可封县公,但是得父亲替儿子请封才可以。本文中,宇文荣的老爹儿子很多,对儿子又不上心,所以男主现在除了一个宗室子的身份外,无官无职,可谓白身的。
☆、因果终有结
“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想来是七郎你才来王府没有几天,所以才被那些奴仆的闲言碎语给骗了,我与我大哥并非外头猜测的那般。七郎该知道我等的身份,总有人想挑拨离间从中渔利。”宇文兰的目光格外的尖锐,逼视着宇文荣。
宇文荣并不慌张,只凭前世里宇文兰死于宇文蔚之手,就可知道这对嫡亲的兄弟内里到底是不和还是流言了。在宇文荣看来,宇文兰并非是真的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