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好以刷地一下苍白。
手下原来便松不开的拳头愈紧,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盯紧他的脸:“祈宣,虎毒不食子,你……竟然为了一则圣旨,派人杀了你的亲生父亲?”
“不不,”他摆摆手,微笑依旧,“父皇的命,是颜妃要要的,本王,只是想要那则圣旨而已。”
“祈宣!”我猛地一旋身,一掌挥向他的脸,“这个世界上,竟会有你这么绝情的儿子,你此生,注意要妻叛子离,亲情永疏!”
“呵呵……”他再笑起,“我这样子,不过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疯子!”我疾退两步,离他三尺远,“本宫,从不屑与疯子作交易。”
我迅速转身走离院中,再也不看他一眼。绕上一丛回廊,再走过一个拐角,下了几步阶梯,靠住一根挺直树干,心情倏松,缓缓让身子下滑至地。
皇上,这便是让你死前依旧挂念的儿子吗?这样的亲情,您为什么还要为他在遗旨上留一席之地?
“祈阳……”我仰头望天,眼光逐渐迷离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明知道别人有罪,却不能亲手杀了他……”
我的手心,缓缓下移,移到腹部,停住不动。
深渊啊,深渊……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安然离开?
“太子妃,太子妃!”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凉苏从拐角跑来。我赶紧站起身,拍掉裙上沾到的灰尘:“宣王走了吗?”
“走了,”凉苏喘着粗气,“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帮我带个信到安府给星火,”我往外看了一眼,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沉静地吓人,“告诉他,让他偷偷跟紧了宣王府的动向,我敢保证,颜妃,一定还会与宣王有联系。”
“好,”凉苏听令转身,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太子妃,太子临走之前,把暗卫留给了你,为什么——”
“暗卫还有更关键的事情要去办。”
我抬步跨上台阶,抬头,恰看到不远之外的皇城一脚,巍峨的宫墙,气势的排场。
我明白了,之前的安静都是虚无的,真正的夺位之战,或许才正要开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征路(下
就算屋门紧掩,也依稀有迷醉的暗光,从门缝间透了出来。突地“吱呀”一声,房门倏开,屋内的空气隐隐颤抖,突来的冷风,已然搅乱了光与影的界限。
瘦削的身躯,与年纪极为不符的挺直长背微弯,掀了遮在人前的黑帘进来。
帘内,一直僵坐着的人影直起,披落在肩后的长长乌发,因为那一转的动作摆了一摆,似极了黑夜中微抖的玉湘江水。让刚从门外进来的男人,刚刚看得到她的半个剪影,灯光从右边照过来,那妩媚的眉下,是长而卷翘的睫毛,低垂着的眼帘,隐透出来一缕哀伤,淡淡而适然,恰到好处的配合成最最完美的场景。
“表妹。”
女人忽而一笑,这一笑,连带着她原来摆出来的适然淡静,一通全毁。
“钟相大人,到这个时候,才肯叫我一声表妹了?”
钟冉斯的呼吸因为这句话而紧了一紧,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心脏。但这份紧揪,转眼便又淡去。
“你引我上钩,帮祈宣那个不孝子把我锁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表妹……”钟冉斯三字一叹,“不用再想瞒他了,当年你亲手了断孔灵的事情,祈宣已经知道了。”
颜妃的身体,突地一僵。
“谁透的秘?”
钟冉斯抬头,径直一字:“我。”
突地,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直到风吹开了一扇窗子,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桌上的纸纷纷飘到地上时,颜妃才恍然过神。
“为什么?”
“抱歉,”钟冉斯静静盯住他,“倾如死在北境,我始终无法原谅与此事有关的人,包括你。”
“包括我?”颜妃冷笑,“那你是不是一样恨夏宜家,恨唐纤,恨整个北易大国?哦……还有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女婿,你以为将女儿嫁给他是好吗?错!倾如挺着大肚子住在我丝颜宫那会,每日每夜都以泪洗面……若说害他,你真真正正该恨的人是你自己!养大自己的女儿却不了解她,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错?”
“可是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能动我的女儿!”钟冉斯猛地一用力,一拳打在桌面上,“我相信你,才以为你养大的人值得托付一生!”
“呵呵……你以为?”颜妃冷冷笑开,“雄才大略的钟丞相竟然肯相信我这样一个毒死前朝皇后,一刀了断孔妃的恶毒女子?那你怎么会没想到,我恨死了钟倾如的娘,又怎么会让她幸福?!”
“颜千素!”钟冉斯上前一大步,“啪”地一掌,挥在依旧笑容不止的女人脸上,“你再说一遍,你恨谁?”
“我就是要说!”颜妃冷笑着捂住唇角,“我恨死那个叫如忆的女人!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年她是病死,我就该趁她病死之前亲手杀了她!再把她的女儿偷走,让你们父女一生一世永不相见!”
“颜千素!你说这此话你就不觉得自己丑陋?”
“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丑陋?”颜妃的笑就像挂在窗台的花没有办法凋零,“我得不到你,我也不让她得到!就像冷筠宁,我当不了皇后,这个世界上便不能有皇后!我当不了皇后,那朝祈皇宫,便不该有地位比我还高的妃子,当年的孔灵便是如此,你不知道……我看到那份册封她为贵妃的诏书,心里有多恨?我杀了她,让她永远也不知道,祈穆对她有多么挂念!还有楚澜……你以为我甘愿跟她平起平坐?要不是她身后有楚家,我早就逼得她自己上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吊死的怨恨中渡过!哦,我差点忘了,还有那个叫安凤嫣的贱丫头,一只山鸡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当年,是我亲手在安羿的每日的食物里下毒,让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是我,命印炎弄哑了她的宝贝女儿,只因为她根本没有资格生龙种!”
“颜千素……”钟冉斯一掌把她挥落在地,“我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帮了你瞒了先帝那么多次,冷皇后,孔妃……你今生今世,就没爱过任何人!”
“爱?”颜妃冰笑,“我爱的人,都没爱过我,我为什么要去爱他们?哦,对了……”她笑着转头,抬头六十度直面向挺身高立的男人,“不知道祈宣有没有告诉你,祈穆的命,是我特地吩咐了要拿的……”
“你……”钟冉斯紧着拳头,不知是该何处发泄,“难怪夏宜家拼死都要取你的性命,连我……都想杀了你……”
“何必要表现得这么生气呢?表哥?”颜千素的笑容美得红艳盛开的花朵,“祈穆突然死了,不正满足了你当国丈的愿望……哦……或许还不只是国丈,弄不好,你的目标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一把龙椅……”
“胡扯!”钟冉斯倏地弯了身子,逼近了颜妃不损丝毫的倾城容颜,“……你个女人懂什么?你以为……祈阳那小子……是这么好对付的?”
“表哥,原来你还有这个来意啊……”颜妃主动将自己的脸凑近,近到几乎唇贴住唇,“你想来问我,要对付祈阳的方法?”
钟冉斯身形突僵,一甩长袖走离几步:“本相没这么说过!”
“呵呵……表哥……”颜妃使劲撑起身子,再凑到钟冉斯耳边,“可惜,你来问晚了,我想,你的宝贝女婿,早已经在几天前已经开始派人下手去了……”
“祈宣?”钟冉斯嘴角不自觉地抖了一抖,“不可能……我完全不知道……”
“表哥啊,看来,你与你的宝贝女婿之间,也已经出现了间隙啊……”
“来人啊!”钟冉斯转身挥手,将两个侍卫唤进,“给我看好娘娘,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说完,转身便出了门去。
颜千素脸上的笑容,终于一寸一寸地,跨了下来。
“哼,”冷冷地一哼声,直起身子挥掉裙上的灰尘,刚要转身时,猛地发现身旁站着的两人纹丝不动。
“怎么?宣王府里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对钟冉斯如此尽忠了?当真就守着不肯走了?”
被点到名的其中一人,依言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娘娘,不是因为钟相,小的才不肯走。”
颜妃转身,面上带了些疑惑:“哦……那是?”
侍卫再度弯身,更为恭敬有礼,半响之后才直起身子,抬头,直视,半寸不移地盯住颜妃的如花娇颜:“小的需要带娘娘一起走!”
朝祈最美的花是景兰,但在坟前,我还是习惯栽梨花。
纯白的梨花,适合蓦然。
今天的风声很响,簌簌扫过近端的白梨。我安静地站在坟前,静等。
“姑娘。”
我愣愣回神,微转了头过去,依照预料中的一样,督到了不远之外半趴着的一个女子,唇边勾笑:“来了?”
“嗯。”
我微低了头,视线落在坟头墓碑上那一排纤细小楷。
“蓦然,我答应过你,一定要为你报仇,今天,我做到了。”
我缓缓转身,抿起唇边一抹笑,一步一步走向那软趴在地的女人。
“是你?”颜妃抬头,看清是我,软趴的身子,突地僵起。
我点头,“是我。颜千素,”蹲下身子,看着那双一度让我觉得雍荣而高贵的眼睛,“你有什么遗言要说的吗?”
“遗言?”颜妃恍然抬头,瞳孔微微缩一阵,“夏宜家……你……你什么意思?”
我淡淡再应一句:“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带给谁都可以。但是带给死人的,你就自己带了吧,怨我不代劳。”
我直起身,一度一度地转身,走开。
“夏宜家!你敢让我死?!”
“没什么不敢的,”我的步子连个顿都没有。
“我告诉你,祈宣已经开始对祈阳下手了。你放了我,那祈阳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我的脚步,终于有了一顿。
祈阳?我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神思微微凝起,突地,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动。
我微笑一下,淡淡答声:“祈阳若死,我陪葬就是。但是你……颜千素,你今日,一——定——得——死。”
我终于应了蓦然的承诺,让颜妃跪在了你的墓前,半个时辰后,我便让她亲自到你面前去忏悔。
还有倾如,还有锁儿,还有……安羿……宜家此生,总算有一件事情对得起你。
我的步子一步一步,终于走离了白雾朦胧。过去的所有事情,到今日总算要有个了断。
手依旧停留在小腹上,保留了轻抚的姿势。
“孩子,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等你的父王了。”
(佐佐很感动,长时间地不更新的情况下,收藏竟然还会有增加。佐佐要感谢,那些坚守在这里等待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的支持,这篇小说,已经快走了一年的历程,也即将迎来它最终的结局。)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险报(上
马车一路疾驶,穿过青石板街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的一下顿停,将我身边一排书榻上的书本本,尽数掀到了坐垫上。这次回府中的马车,出乎意料地颠簸了不少。
我一手压住自己的胸口,虚软地侧靠在软榻上,努力抑制着心口泛起的一股股恶心。
暗四拉缓了马车,转头朝内问了一句:“夫人,您还好吧?”
“没事,继续走。”
“砰——”车顶上突地一声响,像是有人踏上了车顶上。
“是谁?”马儿嘶鸣一声停下,“刷”地一声,车前的暗卫已经拔剑起身。
“夏宜家!”咚的一声,车顶的人撞开车窗,跳了进来。
粗布麻衣,一身风尘,脸上虽然污迹斑斑,我却还是在瞬间认清了那人的身份。却在此时一柄长剑,倏地出现在我与从外面跳进来的那人之间。
“停手!”我猛地转头,盯住暗四那支伸入的长剑,“不要声张,继续赶路。”
暗四一愣,转身收回武器,安静地放下车帘,马车继续悠悠往前。
“宜家,不——”
“璃晓,小声点。”我一掌按住她的手,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她遍是污迹的脸,“
晓晓,你告诉我,是不是……边关出事了?”
边关的仗,还正在进行时。而这个时候,明明尾随着楚桐离都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了。
果不其然,我看到她点了头。
“三天前的晚上,北易人先行出击,在连连山开战。楚桐和太子带军反击,太子……战死了。”
我的头,突然一阵眩晕。耳朵里嗡地一阵响,苏璃晓的话开始在脑海里不停回荡,我只觉得脚下大地裂开一个大缝,不停坠落,坠落,被一片黑暗寒冷彻底包围。
祈阳……战死?
太和二十六年十二月,当朝太子,未来储君,战死北疆。
太元宫内,一片慌乱。
太子府内,打起白幡素缟。
“恶——”我反胃不止,肚子里好似起了千层浪,翻转个不停,连带着一口接一口的酸涩涌上。
“太医,”冷暖一遍一遍地替我擦着嘴角,
“宜家,”一旁跟着的苏璃晓也是手忙脚乱,赶紧跟着倒了杯水过来,“你别太紧张。”
“……我不紧张。”我抬起手指,努力地,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李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凉苏着急地催促着正在替我把脉的太医,“小王爷之前一直很安静,太子妃也从来没有吐得那么厉害……”
“太子妃这是情绪突然变动太大,或许是孩子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才突然不安定起来。”
“没事的……”我再揉揉额角,试图稳住自己的心跳,“孩子还很小,不会有事的。”
“太子妃还是要注意情绪为好,”李太医转个身子,写下一幅方子,“用些药先稳一下。”然后起身,收拾了药箱要走。
“李太医!”我一手撑在贵妃椅上,叫住即将要走的那人。
“臣在。”
“太子临去北疆之时,告诉过我一些可以信任的人的名字,其中,便有你。我想……”抬头看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是,臣明白。”他的头依旧低垂着,“太子妃,望节哀,保重身体,伤寒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一旦养不好,是会造成大病的。”说完,就告退下去。
突地一阵初冬的风扫进来,冰冷长骨的风如刀一般刮过我的脸颊,捂在胸口的手突然有些麻木,心跳如鼓。
“璃晓……”我转头,盯住苏璃晓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祈阳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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