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羿果然还是瞒了我,这么多的事,他到底瞒了我多少呢?关于安凤嫣的,关于安心的,甚至关于他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都不肯对我坦承全部?是害怕什么吗?是害怕我冲动地去为他报仇还是怎么样?我眨了眨眼睛,抬眸迎上清冷刺肤的夜风,回到正题:“所以皇帝才会来到江南?”
“是,”星火淡声道,“秦先生去到都城那日,便怀疑了锁儿姑娘的身份,先是直接把她带到了业城,楚将军知晓后,觉得皇家血脉还是不能流落民间,便快马加鞭送信给了皇上,但并没告诉皇上事情的始末。稍后,秦先生也便带着锁儿姑娘回了非原堂的秘密停靠点,解了她的失魂咒。姑娘随船出城后不久,皇上也便带着几个侍卫和尚书向惟远离开都城,目的地便是邰州,至于姑娘与皇上的这几番渊源,纯属巧合罢了。”
难怪会在临江城遇上皇上,难怪会在感业寺再度相遇,原来他和我去的目的地都是邰州。我开口接道:“我与皇上在感业寺失踪后,太子带着夜擎军也秘密从都城出发,搜寻皇上的踪迹,结果刚好与正在找我的你们和非原堂遇到了,一会面,便怀疑了我和皇上是被同一拨人绑了起来,后来便顺着我的琴声找到了这里。”
“是,”星火点了点头,“非原堂是神秘难寻的组织,其实我和蓦然当初最先去找的便是楚公子,谁料楚公子随着我们到感业寺之时,却出了另一件事……”
“邰州?”我心一沉,有不祥的感觉萦上头。
星火的眼光一片悠暗,长发随着风飘扬而起,如同夜色织出的锻:“邰州安府失了火……”
“什么!”我惊得从车上弹了起来。
“不过只烧了念心阁……其它完好。”
“那安凤嫣呢?有没有事?”带篱流的雨水已经停了,但是此时我却是山洪爆发。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我答应过安羿,要好好照顾他的妹妹和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刚刚为救我而……他的母亲,怎么可以再有事?先是告诉我,锁儿是安心,再让我亲眼看到,安心救我,接着让我知道,安羿的母亲,也深陷险境。不过只是几朝之间,竟然这样就变了天吗?
“姑娘……”星火看我变了脸色,脸上一片担忧道:“你先别慌,楚公子和楚将军去了邰州,便是去找安夫人,安夫人她从在火场中失了踪,现在还是没找到。”
我的心略略放下,只要没见到尸体,就不能说会有事。之于楚湛,他对安凤嫣有着的那些过去的爱,应该已经化为了无边的愧歉吧,才会让他拼了心力去保护救助这样一个女人。等等!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邰州,失火,绑架,这一连串的事情连起来……原本散乱的思绪渐渐有了头绪,我和皇上,秦先生齐齐为了安凤嫣的事奔向邰州,在我和皇上的人刚被绑架之时,邰州便出了事。
没错,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人,想在皇上和我去到邰州,除掉安凤嫣。那秦自余给我的飞鸽传书被半路劫下,也定是那陷在暗处的那个人做的。冷风透骨冰凉,我的额上却冒出细细冷汗,安家,楚家,皇宫,三个走在朝祈风口浪尖上的地方,究竟在暗里,有着怎样一股联系?而那个隐在暗处的黑手,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呢?安凤嫣,这个与皇家楚家都有着关系的女人,身上又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如今,却又凭空冒出天山上的神秘家族,一切一切的事情,在一夜之内改了个头面,换了个容颜,重回了二十多年前的原点。
沉天万里,寒秋霜叶,秋风满天凉意,烟树飘茫,我望着沉沉夜色下的悠长车道,眸中映入一抹淡清容颜,那唇边含着的一抹微笑,柔和而宁心,蒙雨上,明秀无遗。有轻轻的声音缓缓敲响在心头,掠过浮云,飞上琼霄——
“安羿,你留给我的,真的只是一个凤萧声吗?”
车窗外,夜阑干。我身心俱疲,却仍是一夜无眠。晨风入境,帘外投入的第一缕曙光,挑开半宿酸痛的眼睛。驰骋了一夜的马车终于停下,我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眏入眼帘的是连绵的群山,雨后新绿,浓得似要滴出颜色。我四下望了一眼,见到的也是和眼前一样的翠绿,只有来时的那条马车道,长蛇般从山口蜿蜒进来,竟让我有一时的错觉,好似车道延向的另一头才是深山幽谷,昨夜,我不过是在走一条出山的路。
星火带着我和依旧睡眼惺忪的蓦然,穿过几丛杂草,走上一条石径小路。小径弯弯曲曲,探入丛林深处。晨光从林隙中探头进来,映在白石小路上,反射出镜般的幽光。走了不久,石径一分为二,如吐信的双头蛇,覆在雾气弥漫的丛林中。星火丝毫没有犹豫,挑了左边的那一条。再走下去,便又是两条分径小路,星火还是径直走上了其中一条。绕了几道,我开始有些晕头转向,而星火却仍然没有丝毫的踟蹰,好似这一片丛林是他所最熟悉的地方。我正疑惑着,猛然抬头便看见树顶上一道白影,一路脚尖踏着树枝,不多不少正正走在我们前头。
原来是有人带路!
林中的小路越来越复杂,不时还出现几个甚至十几个路口,轮回几转,我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好似又转到原地。清绿秋霜叠在路上,迎面的风也不那样刺骨逼人,我不由得想起了博尔赫斯的那本《小径分岔的花园》,有一句话让我至今刻骨铭心——一个人可以是另外一些人的敌人,可以是另外一些人的另外时刻的敌人,但是不能成为一国之敌,不能与萤火虫、花园、流水、风儿为敌。
视线越过林道扫向深处,移过那道道惑人心神的石径,倒也不知,在小径深处的那一头,是不是也有人,会与萤火虫、花园、流水、风儿为敌?
一向吱吱喳喳的蓦然显得特别地安静,也生怕一说话便打醉了这一片幽深迷惘。越往里,林越密,风越轻,路越潮,一夜没合眼,我的腿上渐渐地也如同灌了铅一样酸麻不已。我揉揉双腿,正想开口叫下前面树顶上的那人问问要走到什么时候,星火伸手一指,低沉的声音缓缓而出:“姑娘,到了。”
第四十八章 非原秘阁
我的视线顺着星火的手指划过去,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林口之外,不由咋舌,这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林口之外,别有天地,参天古木中,立着的是黑色雕筑的大门,门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未名。大门气势沉沉,让我周身泛起阵阵冷意。没有任何朝祈的雍容华丽的风格,好似那建了这里的那个人,就是成心想要生生地把这里,同世间的任何一丁关系抹去。
带着我们进来的白衣人身形一转,人已经到了门前,轻扣两声,黑色大门应声而开,门内却不见一丝人影。白衣人转身过来,对我们微微点头,便带头步入门内。他除了那一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睛,其余的都隐在遮面的白布下。我也没有多问,迈步跟上他绕过院内几座垂拱,几道流水,辗转几许,便踏上几级白玉石阶梯。白衣人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看来他的路是只带到这里了,我抬眸顺着白玉阶梯上去,便见晨光日下,微风拂到之处,映着的是一幢精巧别致的小楼。星火的眼里蒙上一片秋色,迈步上前道:“姑娘,想必锁儿姑娘便在那里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踏上阶梯,把手搭上渗着一丝霜露的门霏,想推开却又紧张莫名,我害怕,我害怕推进去后,看到的会是秦自余的无能为力,看到的会是锁儿,冰冷的躯体。
虽然心知锁儿的伤,任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无能为力,但是心里还是有着深切的希望,希望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着奇迹。
我在门上踟蹰着,房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内里打开,儒衫青年立在门口,眼里的血丝掺了满目,一看便是一夜没睡。
我唇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笑道:“书呆子,一日不见,便不认识我了?”
他的眼神由原先的疲倦,转为惊诧,再转为疑惑,最后化为欣喜:“我只是在想姑娘怎么会来?皇上难道不是应该——”
“我妹妹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我淡淡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若不是星火和蓦然的出现,我必定不会出现在这里,至少不是现在出现。我的眼神移过房内简单的摆设,投到屏风之后的床榻上,“她……怎样?”
屏风幕后,床上人在晴岚雾霭中,隔如天涯。
“她……”向惟远无奈叹了一声,声音捉摸不定,“姑娘自己去看吧。”
我没有抬头,缓步踏进房内平滑的地板。我小心冀冀,将这段不足十多米的路当成踏过生死的路来走。
安羿,那是你的妹妹啊……她若有事,我要怎么面对你?
锁儿纤细的身子躺在床榻上,白色的被褥遮起了她原本利刃透心的胸口,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不出一丝生命的迹象。
我的泪水扑簌而下,我捂住嘴,不让自己低咽出。若不是锁儿,此时躺在这里的人,便是我。
我双脚机械地上前,弯身坐上床榻,颤抖伸出手——
“夏姑娘,她没死。”向惟远的声音淡淡飘来。我知道我此刻应该回头把他一顿臭骂,因为我最不想要的便是安慰的声音,但是我却没有,因为我的手心上,也感到了锁儿脉博间的一丝率动。
“怎么回事?”我忽而转眸疾声问向一旁的向惟远,声音里有着无限的惊喜,“她的脸上明明已经没有了血色,呼吸也没有了,那她的心跳……怎么还会在?”
向惟远狭长眼眸半眯,眼里蒙上一层雾色,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昨晚秦先生和我带着她匆匆赶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跳已经没有了。秦先生给她施针下药,也毫无反应,那时秦先生也说是无力回天了。但是三更的时候,她的伤口却结上了一层薄冰,渐渐地心跳也回来了。这样的事秦先生也闻所未闻。”
我脸色白了一片,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锁儿,是安心,更是十九,更是天帝的十九女。她和我不同,我年龄倒退,却还是以原身来到这个时空,而她,却是变作安凤嫣的子宫中的一个生命,从安凤嫣的身上降生。我还是我,十九还是十九,只是时空遂道的捉弄,让我们来到了同样的地点,不同的年代。
因为,这样穿心而过却依然存活的奇迹,根本不会是凡人力所能及。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只是上前摇她:“十九,十九……”床上的丽颜还是一动不动,好似在梦中神游仙凡,乐不思蜀。
我蓦地起身,抬步往外走去。向惟远伸手拦住我:“宜家姑娘怎么脸色好像不太好?”说着手便要搭上我的脉博。
我霍地缩回手,瞪他一眼道:“秦先生呢?”
向惟远一愣回道:“不知道啊,今天一早他就不见了。”
“笨蛋,”我翻翻白眼,骂道,“以前老是说什么书啊,经啊,现在单独跟锁儿呆在一个房间里,倒是不见你有些什么说词!”
向惟远脸烧红了:“这是……”
“是什么是?”我瞪他,转头对蓦然道,“蓦然,留在这里帮忙看一下锁儿。若是她醒了就叫一声。”蓦然应声点头。我急匆匆迈出房门,回头望见向惟远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跺脚狠道:“呆子,愣着干嘛?”
向惟远嘟哝着到我面前,不情不愿道:“敢问宜家姑娘找我这笨蛋又有何要事?”
我被他的话逗着压抑都淡去了几分:“要麻烦书呆子笨蛋给本姑娘带路了啊!”向惟远冷哼一下,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乖乖走上前面。群芳散尽,园中秋意不歇,没有常见的如水气质,映心而出的是阵阵冷洌如霜的气息。所过之处,不时有蒙面白衣人飘然而过,一见我却又陡然避开。虽然星火没有明说,但我心知肚明,这未名园必是天山冷氏名下非原堂的秘密驻地了。秦自余果然是有着自己的打算,把锁儿和我带到这里,便如同将我和锁儿置于非原堂的羽翼之下,不管是皇帝还是那幕后之人,都不可能轻易地把我和锁儿从这里劫走。至于这向惟远,书呆子笨蛋一个,略过不提。
朝阳斜照,山水明丽。白鸟翻飞,花开早落。我们顺着石阶沿上,一会迈过杏林,一会踏过石径。园圃袖珍,明光水池围绕,百只雏鹤逍遥快活。我实在无心欣赏这一片山水,只顾埋首向前。
向惟远猛地站定,我的鼻子都差点撞到他的背脊。我正纳闷着,向惟远突然拱手施了一礼:“太子殿下。”
抬头望去,我视线落在那立在小弧桥端,负手而立的男人身上,风弄影吹,幽隽绿荫下他高大的身影着实引人注目,怎么会?我前脚刚来,他怎么后脚就到了?何况,那院外的丛林迷宫小径,岂是这么轻易就被他走过?
祈阳一袭烟色长衫,腰绦金绾,近乎天际水色,他黑眸幽转,看了向惟远一眼说道:“皇上口谕,请向大人立刻赶往江州。”
向惟远略一怔然,急垂下眸,礼道:“微臣领命。”环林径绕,向惟远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路端。这书呆子,路都没带完就急着走了?我心里暗骂一声,转头便看到祈阳立在桥上一动不动,眼底幽深无波,淡淡审视我。半圆桥端,我和他默然而立,他不道明,我也不理清。几只雏鹤受不了这些许静寂,扑腾翅膀展入苍穹。
我被祈阳看得心神不定,只得灿烂笑道:“太子陛下若没有其它事,就请原谅宜家不能相陪了。”我径直绕过他,走下桥端。
“姑娘身后的这位是叫星火罢?”祈阳冷冷的声音掺着清脆的鸟啼声飘来,颇不和谐地挠过我的耳膜,声声袭入人心,坚同铁石。他的眸子,深得如同不容一丝拒绝。
我目心划过些许讶异,祈阳为什么突然问起星火?我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正望进星火一片沉寂的脸,再一转到祈阳冰冷如霜的神色上,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接,一人不屑,一人深究不明。
“星火,你就代我陪这太子陛下好好聊聊吧。”睛空日照,昨日狂风暴雨已如过眼云烟。我笑语盈盈,表现出极大的乐意。
星火好像咽了口苦茶进喉,半响不言。我知道必是因都城中我被劫入宫中之事,他对宫中之人,包括祈阳,都有些恼火。我上前凑近道:“替我拦住他,拜托了啊……”星火情绪不明地看我了一眼,依旧噤声,眼里的抗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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