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自然地笑了:“林妈妈是想问这闲月楼为何会惹上宣王的事吗?”
林妈妈郑重点了点头:“其实老妈妈掌着这楼十几年,别的不敢说什么,这什么人什么身份,妈妈我还是能猜得出个大概的。”她的表情映着烛火,有些恍惚,“宣王爷大婚那一晚,来的那两位贵公子,是皇家的吧?”
我点头承认,笑道:“妈妈猜对了。”
“那……到底是谁?”
我轻掂了一抹茶递到她手上,漫不经心开口:“太子和五皇子。”
林妈妈蓦地一惊,手上的茶盏径直掉到了地上,溅起一地的茶水。我抬头疑惑地看着她,伸手稳住她渐渐颤抖的手臂:“林妈妈,怎么回事?”
林妈妈唇角泛白,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救命——”
我头又开始疼了,这个时代的人怎么都那么喜欢下跪?今天钟倾如跟我道谢要跪,现在林妈妈有事求我也要跪……我赶紧站起来,伸手要扶她:“林妈妈,你先起来,有事好好说。”
我扶了她半天她也没有要起的意思,只是惊慌地跪着,低了头下去:“姑娘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她:“林妈妈,你这样不说清楚,我想救也没法救对不对。”
林妈妈一愣,终于伸手搭上我的手臂站起,坐上椅子,我再递了茶给她,手拍上了她的背,淡声微笑:“别着急,慢慢说。”
说真的,她现在就算要急着说,我也没多少心思去做……我不自觉伸了手向额头轻揉一下,怎么总觉得这头里好奇塞了什么东西,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想不清楚。
林妈妈抬了头看我,眼里的惧色依旧没有散去:“姑娘,有一事,是妈妈我瞒了你,本来我是不打算说的,可是如今……”她紧紧地拽了我的手,“上一个闲月楼妈妈走的时候,除了交待过关于三楼那间没有人住的房间的事外,还交待过一句话——”她突然顿了声,眼神害怕地朝着四周望了望,看清了身旁没有别的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她说,不要惹上当今太子,若是有一天当今太子莫名出现,那这楼里就在大难了啊。”
这回,轮到我怔了。祈阳?闲月楼?不,之前的天红楼?为什么祈阳不能来这里?他不该来吗?这里有什么是不能让他碰的?头越发地疼了,我晃了晃脑袋,却舍不得放下这个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
心头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蓦地反应过来,转身便朝了楼下跑去。“咚咚咚”下楼梯的声音惊到了守在楼梯口的蓦然,她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看我一脸急色也没有多问什么,倒是我先开了口:“蓦然,三楼空着的那间“宁神”间有没有腾出来给百姓住?”
蓦然愣了下才答,脚步跟着一路向三楼角落去:“没有,林妈妈说那间房间打死也是不能动的。”
话音刚落,我们已经到了房间门口,一样是一尘不染的大门,一样的没有任何光亮透出的内里,只是这回,我是没有任何迟疑地推了门进去。
“姑娘……”林妈妈从顶楼赶了过来,恰恰看见我在房内翻箱倒柜,一时竟语塞了。
我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推下来,任它们落得满地都是,还不忘转身吩咐她们:“别愣了,快找啊——”
蓦然也是怔了,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动作,只是有些疑惑地看了那些躺在地上的书:“姑娘要找什么?”
找什么?我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对啊,我在找什么?我抬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跟第一次看到的一样,除了多了一些我自己的小东西躺在窗台上外,没有任何别的变化。书架上的书,墙上的画,床边的纱帘,没有一处不正常啊,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着什么啊……
眼角一瞥,突然扫到窗台前。月下,那一处,依旧是那把久久未有人用过的琴。琴弦精致,琴面光洁如水。我走过去,微勾了手轻扣一下,低气畅婉的琴音破空而出。这把琴已经有许久没有碰过了,上次弹还是救辜羽锡的那一天有感所奏。也便是这琴声,引来了当今太子和五皇子,引来了今日许多风波。
我稍稍弯了腰,从侧面看向这琴,再伸手小心翼翼地从琴底摸过去,摸到右下角时,指尖果不其然触到了一点凹凸不平。我伸手轻轻将琴翻了过来,再蹲了身凑近去看,那是几道被利器划出的刻痕,大概是由于时间太久了,看不清晰。我心里一缩,猛然觉察到了什么。
“蓦然,给我拿些脂粉过来,”我依旧弯着身子,视线紧紧锁在了琴底那几道不清晰的刻痕上,“越细越好。”
蓦然看我一脸正色,也没有多问地把脂粉递到了我手上,看我将细细脂粉均匀洒在了琴底那几道刻痕处,再乖巧地递了帕子给我轻轻将粉末擦净,只余了陷进刻痕中的白色细末,组成了两个小正楷字。
“天宁……”蓦然的唇中,轻轻地蹦出了这两个字,再转头看我,“姑娘,这是琴的名字吗?”
我的身子有些歪了,一只手支在了桌子上,半刻回不过神来。
“——朕当年便曾为她做过两把琴,之一唤“天宁”,之二唤“天穆”。”
我猛地意识过来,情急之下便抱了琴朝门口走去。林妈妈一惊,急步过来在门口拦住我:“姑娘要抱这琴去哪?”
“林妈妈,我还有些事要做,这几天这楼里还得多麻烦你照看一下,”我没有心思与她多言,只是转了头吩咐两句,“这城中的境况不用多久便可以安定下来,只要过了这些天闲月楼便可以再开门了。”
“可是……姑娘,”她将信将疑,有些急地抓了我的手,“刚刚在楼顶说的那事……”
我脸色一沉,陡然抬起眼看她:“林妈妈,你若再拦我,这闲月楼可真的要不保了。”
她被我眼里的厉色吓退了两步,身形不稳,几乎要栽到了几旁的椅上。我甩开她的手急步下楼。跟在我身边多时,蓦然也已经懂了我的心思,她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我的脚步,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我紧抱着琴坐在凤萧声的马车里,道路颠簸不平,我的头隐隐的又开始泛痛了。蓦然有些忐忑不安地凑过来,视线定在我手里的琴上不知在想什么,半响后又突然抬头,以手摸上我的脸颊:“姑娘……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没事……”我抱着琴的手臂缩了缩,“我只是有点冷,有点……”疑惑,有点不安,有点担心,有点害怕。
“星火,让马车慢点,”朝外喊完,蓦然转了头再看我,一脸忧色,“姑娘,你再撑一下就好,快要到安府了。”
“安府?”我猛地抬起头直视向她,伸手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尖叫穿过车帘到了车外:“不,不要回安府。”
“不回安府?”蓦然一脸惊疑,“姑娘,不回安府去哪?”
“去——”嘴张了开来,却只有一个“去”字出口,半天没了下文。对啊,去哪?安府回不得,闲月楼呆不得,我能去哪?
蓦然定定看我,突然眼前一亮开口:“楚——”话才刚出口便被我严肃的一眼瞪断,哪里都去不得,楚家——广泓王府——更去不得。
马车渐渐缓了下来,变成漫步,我知道,车外的星火也在等我的答案。
我定了定神,凝声开口:“去问弦斋。”我顿了顿声,再转向蓦然,声音阴沉严肃下来,“蓦然,你现在回安府去,悄悄把我千暮阁里那把皇上送的琴拿到问弦斋来。”
“好,”蓦然虽不成熟,但却不笨,看我的神色便也能够猜出定是有事发生了,她径直起身要下车,突然又被我拦了下来。
“等等——”我扯住她的袖子,自己起身掀开车帘,星火见我出来,冷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只是转瞬便又回复淡定:“姑娘这是……”
我抬起头,稍稍巡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形,这里是百姓齐居的白怀长街,现在已是深夜,空寂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依稀听到有猫儿的叫叫声。我的视线转到星火和蓦然的脸上,压低了声音吩咐:“星火,送蓦然回安府。蓦然,拿了琴便来问弦斋,不要用车,用走的。”
“姑娘,”星火脸色一沉,蹭地一下跳下车来,把手上的缰绳递给蓦然,“我陪你去。”
“不必,”我抱着琴的手没松,淡淡却又严肃地看向他,“你跟着回去,有你在,别人定不会怀疑我没有在马车中。”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盯着安府大门?若是有,那人又是谁?若是有,又究竟是有多少人?这些,我一概不知。
“可是姑娘——”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没再理他,转了头再看蓦然,“小心行事,注意别让人跟着。”
蓦然揪着帘子看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末了,才终于坚定点头。我把星火推上了车,瞅着一条没有人经过的空巷钻了进去。都城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形颇为不对,深夜行路,我知道不会安全,但是此时,我已经顾不了许多。幸好,我紧抱着琴一路小跑,趁着夜色隐入长康大街,再绕了两绕,便到了问弦斋门前。
一路无恙,我也来不及多想,便腾出一只手抓住了问弦斋大门挂着的门环,急扣几下。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应门声,内含了不少倦意。
我将扣门的手放下,再揽住身上的琴,应道:“我是夏宜家。”
听到我的声音,门内的脚步声一下子沉了起来,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半老的脸:“夏姑娘……”
“何先生,真是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我语上客气,双脚却径直踏入了问弦斋。
何于书有些疑惑地看我,视线再转到我手中抱着的琴上:“夏姑娘……这么晚了还来修琴?”
“不是修琴,”我轻轻把琴放到了一旁空置的琴架上,再直起身子看他,“我是想请先生替我看看这琴。”
何于书老脸一滞,步伐中带了老年人的无力,凑上前来看,再伸出手小心触弦:“好音,好弦,好木,这可是把好琴啊……”他转过头来看我,眼里抹上一抹见到珍宝的兴奋,“姑娘是从哪得到这琴的?”
第七十一章 琴谜(下)
“呯——呯呯——”大门处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何于书一愣,下意识地转了头来看我,见我默默点头,才缓步上去开了门。蓦然从门边探出一张挂满霜意的脸,看到我时眼里的焦急瞬时换成了放心,抱了琴急步过来,低声唤道:“姑娘。”
我微偏了头向外一看,不确定地问道:“没有人跟着吗?”
“应该没有,”蓦然笃定地摇了摇头,“我很小心。”
“那便好,”伸手接过,将这琴与之前闲月楼的那一把一齐摆到了琴架上,然后退开两步,将位置让给了何于书:“何先生,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两把琴。”
“好,”何于书迈步上来,低下头细细看起来,苍老却不失锐利的眼里一下诧,一下惊,一下惑,偌大精致的问弦斋内,只有烛火如豆,映着老人沧桑锐利的眼。
我走到烛火边将灯吹亮了一些,再点了一根蜡烛走过去,小心护着烛台,不让烛油滴到琴面上。半响之后,老人终于直起腰身,却依旧凝视着琴面。
我眉头微蹙起,顺着他的视线定在琴面上:“何先生,怎么样了?”
“看是看清楚了,这两把琴制工精细,先前的一把应该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后来的一把应该是不久前才做的。但要比用料,前一把的要好很多,琴身是旗山上最珍贵的玉桐木,琴弦用的奇湖边的天蚕丝,老身开这问弦斋多年,倒从未见过如此珍贵的琴,单是这琴面,便已是价值千金啊……”他稍稍转过头来,语声严肃,“老身不知姑娘究竟要问什么?”
我摇了摇头,淡声道:“先生对琴素来便有研究,那宜家想问先生,这琴是不是同一人所做?”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道,“先生,我想要确定的答案。”
何于书一愣,转身又伏近琴面,缓声道:“这琴用料虽然相差很多,但是从这束弦与木刻手法来看,应该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我再揉了揉额头,微闭了眼再问:“可有把握?”
何于书抬了头,苍老脸上严肃之意满满:“九成七八。”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定了定神才道:“好。”我抱起那把从闲月楼拿来的琴,转头再对着何于书道:“今晚是宜家多扰,多谢先生,但是——”我脸色一沉,抹了凌厉之色,517Ζ声音严肃,“先生,今晚之事,还请你早早忘掉。”
何于书怎么说也是在这都城中有了些脸面的人物,察颜观色的心计自然不落于人后。他有礼地拱手,老身一佝,声音苍老却蕴了十足定力:“姑娘放心,今夜老身不过只是做了个梦而以。”
“多谢先生,”我脸上的严肃卸下,淡笑看他,“凤萧声与问弦斋的合作生意,凤萧声尊何先生是长辈,主动让利一分。”
“姑娘真是客气,”纵然年老,纵然通琴,但毕竟是生意人,又怎会不在意商场得失。
我淡笑一下:“那宜家便先告辞了。蓦然——拿琴走了。”
夜风凄冷,寒露浓重,来时是急,走时是忧,此时,就算是裹在身上的贵重袭衣,也已经在寒风雪色中显了气弱。
蓦然抱着一把琴走在我身边:“姑娘,你的脸越来越苍白了。”
我脑中还在想着事情,只是反射性地道了两字:“没事。”
“姑娘,”她的视线转至我手上的古琴上,一脸忧心:“姑娘,这琴……要带回安府吗?”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回答。闲月楼不能回,那便只能带回安府,至少,在我身边,藏着掖着都比较方便。
“姑娘,我不明白。”
我的回答依旧是反射性的:“不明白什么?”
“姑娘,就算这两把琴都是皇上做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里蕴了不解,“既然是皇上做的,那为什么不直接把琴还了皇上就好?”
她这一发问,终于让我抬了头。
我不知自己的脸究竟是因了什么而僵冷,是因为寒风还是担心,甚至连眼都僵掉了,我只是抬了头来,定定看她:“蓦然,你光想到这些?你可有想过,为什么这琴会无故出现在闲月楼,还有那个房间,已经锁了二十多年……你可有想过,曾经住在那间房间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姑娘……”她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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