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原寂初现(下)
“喂——”肩后被一只小小指头轻戳,“这怎么办啊……”
审视四周片刻,反抓住钟倾如的手:“倾如,还能不能走?”
钟倾如苍白着面容,汗珠多如雨下,哆嗦着唇颤颤出声:“还……可以。”
“那好,晓晓——”回头望了一眼好奇地瞅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动作的苏璃晓,“我们先扶她离开这里。”
用力扶起钟倾如,沿着来时的路循道而回,一路而来的北易人依旧在苏璃晓的醉仙散下沉睡不醒。
“夏……夏姑娘——”依在我身上的压力蓦然变沉,“……肚子……好疼。”
“疼?”手往下挪,接触到它裙边意料之中的一片湿意,脸色蓦然变白。真的……要生了!
小心地扶着她躺下,伸手抚在她高隆的小腹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夏——夏——”苏璃晓抖抖身子,有些紧张地开口,“这个……”
“等不了了,”紧咬住下唇,僵硬地宣布,“真的要出生了。”
“夏姑娘——”钟倾如面色苍白,一头大汗,两眼无神,未得到很好照顾的身子,已经开始有些力尽虚脱的迹像,“救……我的孩子。”
“夏宜家!”苏璃晓情急地将对我的所有昵称都抛至脑后,“生孩子……你会不会?”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怎么办?”苏璃晓猛地跳起来便要往后窜去,“我去找人来。”
“来不急了。”赶紧拉住她的衣袖,认真看她,“晓晓,我需要你帮我。”
“可是……”指指正被痛苦折磨着的钟倾如,“你……不是不懂?”
摒开她的问题不答,我掀开钟倾如下身的衣物,检查她的情况。
“夏姑……”
“我在,”握住她发冷的手心,尽量语声放轻,“不要怕,我会帮你。”
一阵强烈的宫缩,钟倾如痛苦地扭曲了脸,紧抓住我的手。
我转头对着僵直在一旁无措的苏璃晓开口:“晓晓,将你的针给我,要没有毒的那一些。”
“哦,”急急地在袖内翻找,大把大把地递了过来。
“安羿……”在心中轻喃那个人的名字,默念起他教过我的所有穴位,深吸一口气,开始为钟倾如行针。尝试着舒缓她的阵痛。
“马上就好,坚持住。”
钟倾如喘着气点点头。
我施针的手不停。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苏璃晓蹲下身子,拿袖子为我擦拭。我只是凭借着几年前在边关学到的一些医理,生硬地进行每一个步骤。
“用力,再用力——加油,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紧咬着牙,让僵直着身子的女子随我的话与疼痛做着抗争。
终于,孩子颤抖着身子,从母亲的体内滑出。身体乌紫,嫩红的脖颈上却缠着脐带。
“啊!”苏璃晓抢先一步叫了起来。
我当机立断地用刀割断脐带,将孩子的身体放平,俯下身去做人工呼吸。一次,两次,三次……指尖不停,一根一根地在穴位上扎下细针。
“孩子……”钟倾如从疼痛中缓过,虚弱低问。
我一遍一遍地给身下小小的身体送入空气,无暇理她的问话。可是孩子却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任何的反应。
汗水铺天盖地,糊住了视线,苏璃晓一边照顾虚弱的钟倾如,还不忘替我拭去脸上豆大的汗珠。
“孩子……”钟倾如哭起来,撑起身子想要爬来。怀里的孩子仿佛是觉察到母亲的靠近,突然呜地一声,胸膛一起,抢入新鲜的空气。
心头一松,眼角不自觉有泪水漫了开来。擦掉眼泪,脱下外衣将孩子包好递入她怀中:“是个男孩。”
抱起自己的孩子,感受着怀中小小的生命,初为母亲的女子终于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刚想松一口气,眼角却意外地瞄到钟倾如身下正逐渐漫开的一滩血水。那是……
“倾如!”冲过去将她手中的孩子抱过,交到一旁的苏璃晓手里,“快,先躺下。”
“夏……”原本喜悦的脸庞,瞬间扭跨下来,眼眸一紧,也觉察到了自身的变化。
苏璃晓紧抱着孩子,诧异出声:“好多血——”
隔墙之后,有纷纷沓沓的脚步声渐近。有人来了!
沉着脸回头,认真看向苏璃晓:“晓晓,抱孩子先走。”
“那你们——”
“还不明白吗?她这个样子,根本走不了!”拧眉回首,抓住钟倾如的手,话声依旧向后,“先保孩子安全,再找人来救我们。”
“……”苏璃晓抱着孩子,向后退几步,面色又是惊惧又是迟疑,“……那我走了。”
“快!”急言一声,眼望着她攀墙飞下,消失在黑暗中。
“夏姑娘,”不适折磨着钟倾如原本明媚的脸,“好难受……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眼神骤紧,放大无神,“催产药……”
“催产?”一个激灵打得我瞬间无力。没错,是催产带来的大出血。
身后脚步声骤近,随之而来的一声低笑,让我恨不得转身便投去一刀。
“夏姑娘,好久不见。”
我不理会,再在钟倾如的身上下了几针,封住几处大穴,想要制住她身下奔腾而出的血液。
“夏姑娘,您如此冷淡的态度,可真让人伤心。”
“夏……”强撑起眼睛,往我身后看去,面色更白,“他来了……”
“别动,”抓住她欲动的手,丢下一个抚慰的眼神,“千万别再乱动。”
“夏宜家!”一声沉言怒喝,“来人,把夏宜家拉开。”
从袖中拿出一把粉状物往身后一洒,听令而上的几个男人闻味晕倒。再傲然抬头,瞪视向直立于后的原寂轩:“本姑娘,不屑理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
“夏宜家!”原寂轩伸手往后,扬风一挥,“抓住她。”立时有几个黑影听令围上,其中一人猛然出手,正欲擒住我抱住钟倾如的手臂,一根长箭却带着风声穿插而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人整只手已经被狠狠钉入墙中。
“宜家姑娘!”人群之外,有温润男声传入。
我两手圈扶住已经渐渐虚脱的钟倾如,再转首向外,顺风开口:“辜兄,是不是你?”
辜兄?怀中的钟倾如身子猛颤,眼皮微掀:“羽锡……是不是……”
“是,”反握住她冰冷的手心,一句一句地重复,“没错,是他,他来了。”
“真的是……”
箭破空的声顿起,眼前已出现一条血路,抬头仰望,径见一人负弓而立,原本温雅的脸上,如今却只见满面忧色。
“辜兄!”拔下插在钟倾如身上的针,再一突然插入另一大穴,“快带倾如走!她快不行了。”
“羽锡……”怀中女子眼角淌下泪,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微光。
辜羽锡身子突僵,抬步欲前,却被原寂轩伸手拦住。
“七弟,你终于来了。”
“皇兄,我们的事可以过后再说,”辜羽锡强压下心头痛意,眼眸忧忧地看过来,“先让我带倾如走。”
“七弟,”瞄一眼血流不止的钟倾如,“我如何信你?”
“皇兄!”双目血红地瞪一眼原寂轩,“你真想与朝祈开战?”
耸耸肩臂,兀自轻笑:“有何不可?”
“没有父皇予我的兵符,你恐怕连这边川城也过不去!”
“我留下!”我半身坐于地上,淡淡开口,“辜兄,带倾如走,我留在这里。”
“宜家姑娘——”
“原寂轩!”狠狠地瞪向那个隐笑的冷色君王,“钟倾如若死了,你也会不得好死。朝祈,绝不会放过你。”
“你……”
我往后退一步,任原寂轩手下的人将剑指到颈间:“再不找大夫,她真的会死的。”
推开挡于身前的手臂,辜羽锡上前抱起已经半死的钟倾如,转身,再望我一眼:“夏姑娘——”
摇头,认真看去:“我不会有事。”
转首,面无表情地盯着原寂轩眉角的挑动:“我赌他动不不了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圆月人缺
夜是黑的,月是圆的,心头的烦意挥之不散。城墙上尽是凉飕飕的风,吹得脸庞满是冰冷。
转过身,偏头望向墙北外的一片广阔天地。
原寂轩踩过我的影子,站到我的身后。
“夏姑娘在看什么?”
唇角一撇,漫不经心回声:“我在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国家,才悲惨到有你这样残酷冷血的帝王。”
原寂轩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可是鼻间却仍发出冷哼:“神态和思想像极了当年的清萧公子,可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他的温文尔雅,反而犀利如姑娘过去,这可真是完美的融合。”
转首,挑眼看着:“本姑娘该谢谢你的夸奖吗?”
“夏姑娘何需客气?”
“我想阁下误会了,”淡淡应去,笑得阴沉“我从未想过要对你客气。”
原寂轩眸色突然有些暗沉:“安羿当年,对朕可是客气得很。为何到了姑娘这里,便变了呢?”
我背身而过,不愿多加理会。肩却猛然被钳住,身子翻过,重重地被压在了城墙之上。
“原寂轩!”眼神凌厉地扫视不断逼近的男人,“放开本姑娘!”
他唇边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睛一寸一寸地逼视过来,倏地闭上眼,鼻尖停在我的脖颈近处。
“安羿……”他的唇微启微合,轻吐出两个字,脸上带着意乱情迷的表情。
我刹时如同被雷击中,趁着他迷魂之时,抬脚朝他的腿便是一踹,用尽力气地将一个响亮的巴掌甩了出去。
“叭——”清脆的一声响,惊到了他身后一干随从。
“陛下!”几人同时冲上,扶住被没有一分留情的力道逼得连退几步的原寂轩。
“好——真是好——”拿袖擦去唇角流出的鲜血,抬起头来又是惑然一笑,“姑娘身上果真有安羿的味道。”
收紧打得发麻的手心,毫无惧意地瞪去:“我警告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你不配!”
“哼,”冷笑一声,“果真情意至深,也难怪三年前,他毫不犹豫就愿意为你救毒血遍身的你。”
我不禁半眯起眼:“毒血……遍身……?”他说什么?我好像有点听不懂。
“哦?”原寂轩勾勾那依旧在流血的唇角,“难不成姑娘还被蒙在鼓里?哈哈哈哈——”他狂妄大笑,“凤萧声和楚家,到底用了多少心思来瞒你啊——”
“什么意思?!”我猛然直起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们……瞒我什么?”
“姑娘何不摸摸自己皮肤下面的血管?”他笑意满满地盯来,“感受一下它那平稳的速度?”
我的右手,着魔似地握上左手的腕心。
“你可知,那是怎么来的?”他笑得像只狐狸,“长歌一役,你本已是身中巨毒,是安羿,将他身上的血尽数换给了你,才让你能够活到今日。”
腕心一痛,指甲不自觉陷进肉里。
“难道姑娘就不奇怪,当年为何他的身体会在一夕之间突然变坏,几尽命绝?”他凑近视线,目色中突然带了些火意,“我想姑娘你的身体,也应该会从那里开始大不如前,动则小病,烈则大病。这都是换血过后的症状啊。”
“你胡说!”我哆着唇,从汹涌的情绪中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天下,根本未曾有换血这一说。”
“可是偏偏……就有人会。”
有人会?是谁?脑中神经蓦地断掉一根,映出那一个叫做秦自余的名字。
瞪大眼眸,一遍遍自问:“秦……秦先生……?不……不可能……他们从未……”
“所以,夏宜家,”他半蹲,与我平视,眸光中带着隐隐的恼意,“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恨你能得到安羿的全身心付出。”他握紧拳头,有些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杀了你!”
“不是这样的……”我有些恐惧,一寸一寸地向后退。
原寂轩顿一顿,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视线一转,深深看来:“可是,你身上,偏偏流着他的血!杀了你,我岂不是再也嗅不到他的半分味道,还不如,看着你好好活下去。”
“不可能……”心头突起刺痛,我不得以拿手撑地稳住身体,喉头一腥,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一连串滴到暗黑色的地面。
“姑娘不信?”他直起身体,阴阴地笑,“段南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不?”
段南?我抬起含了血丝的眼,哑声问:“段南?”
“段将军!”原寂轩退后一步,“出来解释一下吧。”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随从中,立即走出一人,脸上的阴冷瞬时将我埋在心里三年记忆中的那张脸翻出。
哆哆出声:“真的是你?”
“夏姑娘,”那人收剑直身,唇边漾出一抹阴笑,“听说姑娘还没死,本来我还不信,如今看到姑娘本人,才不得不感慨,天下竟真有如此能人,能把姑娘的性命保住,姑娘可是能从三辰封喉下逃脱的第一人。”
“原寂轩!”我站起身,以手压住心头的剧烈的疼痛,“他竟然还活着!”
“当然活着,”原寂轩保持微笑,“朕可是花了重金,才从乾海国手里将这个叛国之徒带了回来。”
“原寂轩!这样的叛徒,你竟然没有杀他!”
“我为何要杀他?”他冷然回笑,“他虽是叛徒,可也是难得的将才,杀了他,岂不可惜。倒不如收归于我用,对北易国君的这把交椅,也是一种保障不是?”挥袖转身,“如同朕,就算你说朕心狠手辣残酷无道,可朕却依旧可以成为让北易昌盛的名君!”
用力紧了紧拳头,再斜眼而视:“段南,当年你在琴上放的毒,究竟是什么?”
“三辰封喉,”段南冷笑回声,“只要三个时辰,便会送人归西的药。若不是圣雪之心的庇护,再加上之后的换血,姑娘您此刻早已是孤魂野鬼了。姑娘不知道天下有换血之术,但却应该知道有这种药罢?”
我以背靠上墙头,紧闭了闭眼再倏然睁开:“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走近一步,用更大的声量开口:“我说——若不是安公子愿意为你承受毒血的侵袭,姑娘你不可能现在站在这里。”
“我……”喘着气看他,再无力出声,“再说一次……”
他有些不耐烦,再近一步:“我说——”接下来,是一声沉沉的闷哼。
“你……”不可置信地望着胸前穿心而过的剑矢,再抬起血红漫进的眼眸,沿下巴直流而下的鲜血,衬得他整个人如同从地狱中爬起的修罗。
我紧紧抓握住掌心中的剑柄,捏紧,用尽力气地一扭——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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