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啜了口茶水,忍不住问道:“姐姐何以知道我是文家三女,又怎知我诈死?”
段青烟得意的一笑,坦言道:“你便签上写着,文梅托你看望儿子。这世界上,能让她以子相托的怕只有自家姐妹了。”
顿了顿,又颇为苦涩的道:“至于直到你是文家三女,以及诈死之事,我自有耳目。你要知道,手握重兵若还是耳聋目瞎,只怕哪天头颈分离都不知道。”
文竹心中一凉,暗忖,段青烟都知晓了,洛会不会也知道?燕凌云呢?
段青烟见文竹面色不定,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无须担心,你诈死之事,我也是极为偶然的机会方才知道的,其他人想要打听出来却是难于登天,我已经帮你掩盖掉了那条线索。”
文竹猛的抬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段青烟轻叹一声,黯然道:“我此生没有得遇良人,对别人的感情总是羡慕无比,便是你姐姐,也只有羡,没有妒。”
文竹听她说到文梅,不由嗤笑,段青烟却伸了手握住她的手,恳切的道:“燕弟对你姐姐实在是一往情深,你现在不知,日后便知了。”
文竹不以为然的道:“若真如此,又怎会舍得让姐姐母子分离?”随即想到自己那外甥此时正是段青烟抚养,忙轻咳两声。
段青烟不以为忤,无奈的道:“那是因为家父遗愿。你自管叫你姐姐来把儿子接回去好了,只需每年来我这里住上两月即可。”
段青烟视线投入虚空之中,眼神飘渺,徐徐道:“青烟但愿以一己之力,多多维护天下女儿。”
文竹默然,段青烟,果然为天下第一奇女子。
二人恳谈直至深夜,大感得遇知己,当晚更是抵足而眠,文竹毫不避讳的把计划对着段青烟和盘托出,段青烟亦是添加了不少她的意见。
文竹在将军府中住了三天,见段青烟一天到晚除了操兵练阵无所事事,忽生奇想,拉着段青烟的手道:“姐姐不如和我一起出关吧。”
段青烟一怔,苦笑道:“这哪里走得开,家父去世也是昼夜兼程,只待了三天便离开了。”
文竹指着训练有素的兵丁们,恼道:“你看,你把训练之法都练到他们骨子里去了,还需要日日盯着么?何况,姐姐不是抱怨说如今北楚地图不全,不想亲自去调查一番么?”
她见段青烟颇为意动,继续劝道:“我此次亦准备出塞一次,姐姐不想看看草原风光么?”
段青烟沉吟半晌,毅然道:“好,我就与你走上一遭,需等我三日,待我安排妥当。”
下卷 天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男色
大宁和北楚久无战事,边关开始互通有无,得了将军府颁发的通关令牌便可以自由往来于两国边界。
许多商人结伴而行,动辄数十辆马车的车队并不少见,文竹一行三十余辆马车并不显眼,顺利的从长江边上搭了渡船,到了江的北岸,踏上了异乡的土地,文竹深深的吸了口气,这里,就是洛的王朝了。
遥遥望着楚都的方向,一阵心伤,他,此时正与四个爱妃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中罢。
宰相公孙又白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奏折,都说伴君如伴虎,太上皇赵野好歹能叫人捉摸一二,新帝赵洛反复无常,冷酷无情,每天上朝前都要跟家里安排好后事,生怕不知何时就会掉了脑袋。
今天众臣工的上奏又惹怒了这个暴君,随手一推,奏折洒落一地,公孙又白不得不弯下老腰,一本一本的捡起来。
他伸出的手突然蹲在半空中,眼前的奏折被一双绣着金色游龙的靴子死死地踩住了,公孙又白缓缓仰起头,楚皇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自己,洞察秋毫,一切诡计在他的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
洛威严满面,居高临下,冷漠的道:“我已依爱卿所言,纳了一打妃子,这行房与否,爱卿还要过问,莫不如爱卿替我行房吧?!”
北楚朝中权倾半野的宰相公孙又白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不发一言,不停的磕头。
赵洛看着宰相白发苍苍的头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心中不起半点怜悯,他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她不想他死,她,是他心底唯一的坚持,不容任何人冒犯,即使那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洛抬起脚,退了一步,漫不经心道:“朕决定今日去巡视边疆,慰问将士,这朝里的事儿就托付给公孙大人了。”
公孙又白停止了磕头,双手撑地,抬起头来看洛,洛蹲下身,伸出手摸着公孙又白一片淤青的脑门,含笑的看着他:“朕希望,回来的时候不要再看到类似的奏折了,爱卿,可明白?”
文竹和青烟共乘一车,二人俱是一身青布棉袍,头上束起,青烟细细的教导着文竹:“你扮男子若是被有心人来看,会一眼就看出来的,像是这衣服,必须要穿高领护住脖子的,耳边要留下些许垂发,不能全部束起来,省的被人看到耳眼。”
文竹专心致志的听着,段青烟女扮男装在军旅中数年,对于如何扮作须眉确实有独到之处。
段青烟见文竹听的认真,也起了倾囊相授的心思,她撩起袍子的下摆,露出一双大脚,笑道:“女子的脚比起男子的要娇小许多,我便做了这双靴子,里面垫了厚厚的皮毛,夏天的时候捂出一脚的臭气,反倒更让人相信我是男子了。”
文竹:“……”
外面传来了卫燎的声音:“少爷,天快黑了,就在这里扎营吧。”
文竹应了一声,待马车停稳了,和段青烟一起下了马车,见外面天色果然暗了下来,眼前一片疏林,中间绿草茵茵,不远处一条白练,却是一条小溪。
卫燎先一步跳下驾车的位置,见她们下来后,无所顾忌的一揽段青烟的肩膀,热情洋溢的道:“兄台霸占了我家少爷一天了,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这拾柴的活计就交给兄台了。”
文竹脸一沉,正要叱他无礼,段青烟对她眨了眨眼,十分调皮的道:“无妨,我总该为少爷做些事的。”
文竹不好意思的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段青烟瞥了卫燎一眼,拉起文竹的手,笑道:“好啊,走吧。”
杨花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刚好行了过来,卫燎对着段青烟的背影啐了一口,凑近了杨花,小声道:“人人都看得出来少爷是女子,他还在吃豆腐,忒是可恶。”
杨花看着段青烟的背影若有所思,又看了眼气鼓鼓的卫燎,心道,你看出来文竹是女子,怎么就没看出来段青烟是女子呢?话说回来,这段青烟果然厉害,燕凌云的亲近手下竟然不识得自家夫人。
此时正值盛夏,树下鲜有枯枝,段青烟抽出腰间弯刀,手脚麻利的砍着树枝,嘴里不停的对文竹教育道:“野外扎营也是有许多门道的,像是这生火的树枝,最好是寻那向阳的一面砍下,好燃少烟。”
文竹默默地捡着段青烟砍下的树枝,段青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文竹受益良多,心中肃然起敬,段青烟亦师亦友,得此良伴,实在是三生有幸。
文竹怀里攒了一堆柴禾,段青烟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绳子,抖一抖,把刚刚砍下的树枝攒成一堆,又把文竹怀里的柴禾尽接了过去,绳子缠起候,向着背后一甩,拉着文竹的手道:“这些应该够了,回去吧。”
文竹两手空空的被背负着一人多高柴禾的段青烟牵着,轻叹了口气。段青烟,应该是太过独立,以致世间男子只能望而却步罢了,在她眼里,强悍如燕凌云,怕也如同自己一样是需要被照顾的角色。
二人回到了营地中,马已经被解了下来,马车被人们头朝里围成了一个圈,中间升起了数堆篝火,上面架了大锅,煮了些干肉野菜,散发着阵阵香气。
杨花端着酒坛,文竹逐一为大家斟满,待人人手中皆有一碗酒,文竹站到了篝火边上,环顾四周,嘶哑的嗓音在噼里啪啦的篝火中响起:“诸君皆是我文家掌柜中的精英,今天之后,天涯海角,文家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逐一望去,锦绣春里弄姿色……这百人的车队中竟然汇集了文家所有的大牌掌柜,随便拉出来一位,都是响当当的角色,可以说,这些人,就是文家最宝贵的财富了。文竹此役,有如破釜沉舟。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文家的掌柜们面上也起了萧瑟之意,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也已过而立之年,将来,只怕要埋骨异乡了。
文竹见士气有些低沉,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道:“小子在此立誓,诸位一旦安定下来,我必把家眷送至,若违此誓,有如此臂!”话罢,把手里的碗向地上一摔。
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扬起胳膊,衣袖滑下,露出她的小臂,她拿起手中尖锐的瓷片在手臂上狠狠的划下,瞬间出现一道血槽。
各位掌柜无不动容,纷纷摔碗为誓,年少时,本就是文章给了他们机会,而今,表少爷另外一个机会放在了面前,能否实现就靠他们的本事了,天下商铺尽姓文!
天下商铺尽姓文!
这是何等的豪情壮志,当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每一个掌柜都禁不住热血沸腾,文章中风的时候,还以为这个计划要夭折了。谁知道表少爷横空出世,商人逐利而居,谁会放弃这个大展宏图的机会?!
一时间气氛火爆,掌柜们纷纷交流起了经商的经验,文竹嘴角扬起,悄然退下,段青烟抓住她的手,细细查验她的伤口,见文竹始终面带微笑,她亦是一笑,低声道:“无妨,你身轻力薄,伤口不深,忍着点,有点疼。”
话罢,段青烟仰头吞了一大口酒,又尽数喷在了文竹的小臂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传来,文竹咬紧牙关,不停地想着洛身边的四个美人,心痛至斯,身体上的痛反倒彻底忽略。
段青烟赞赏的看了文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用牙咬掉了上面的红绸封堵,手抖了抖,里面的灰色粉末尽数洒落血痕之中,文竹人没有动,手臂却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段青烟低笑两声,从身边的包袱里翻出卷干净的棉布,用牙撕了一个口子,双手一扯,碎下一块棉布来,给文竹细细的包扎上。
远远的,杨花死死地拖住蠢蠢欲动的卫燎,不以为然的道:“你会比她包扎的更好?”
包扎妥当,段青烟舀了一碗汤给文竹,低声道:“女子力薄,一举一动幅度微小,如此就能看出男女的区别了。”
话罢,亲自喝汤示意,文竹见段青烟的小臂持平成了一条直线,高高的举在胸前,一派豪气,径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模仿齐了青烟的动作。
青烟伸出手,为她调整了角度,不妨两人间硬是插进了个人来。卫燎脸上阴晴不定,护住文竹,大脚朝向青烟,青烟不得不挪了两尺。
卫燎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对着段青烟语重心长的劝道:“男女有别,男男更有别。兄台若是好男色,那个杨花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细皮嫩肉,长的又干净……”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股热气,卫燎猛的偏头,嘴巴和杨花碰了个正着,他身子向后一缩,双手撑地,不可置信的瞪着杨花。
杨花单手捂唇,脸上满是幽怨之色,“卫郎,人家虽然喜好男色,弱水三千只想取你这一瓢饮啊。”
文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两个活宝。段青烟浅笑,拉起文竹,对着杨花道:“既然如此,二位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了。”
下卷 天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皇子
段青烟挑了个长长的树枝,把一个将熄的篝火拨到了一边,从车上抱下了毡垫,铺到了原来篝火燃烧的位置,拿出件袍子,对着文竹笑道:“睡吧,这下面的潮气已经被烘干了。”
两个人并肩躺倒在毡垫之上,微风习习,文竹望着夜空中的星光璀璨,心绪安宁,意识渐渐模糊。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人靠近,文竹强自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两颗闪亮的小虎牙,她心一安,沉沉睡去。
清晨有些凉,文竹睁开眼睛,睫毛上似乎还挂着露珠,她想起昨天的小虎牙,头向一旁偏去,那异常干净的睡脸,平静的如同水中的睡莲,怎么是杨花?
她坐起身,身上的袍子退了下来,文竹摸着额头,又向旁边看了看,见杨花旁边睡着卫燎,这家伙打着呼噜,长手长脚俱都扒在了杨花的身上,文竹瑟缩了一下,心道,还好还好,旁边是杨花。
段青烟闻得动静,一双眼立刻警醒,文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旁边的杨花和卫燎,段青烟见到两人痴缠的睡姿,哑然失笑,和文竹悄悄的起身。
两个人携手到了溪边净脸,杨花突然睁开眼睛,戏谑的道:“你还要赖在我身上多久?”
卫燎嗖的一声跳了起来,抖了抖酸麻的四肢,不满的道:“某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众人忙忙活活的用完早饭,再次上路,这一天开始,每天都有三五个掌柜悄然离队,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飞往北楚各地,落地生根。
北楚立国以来,一直轻视大宁,认为南人积弱不足为患,楚都亦是建在极北之地,离关外只有百里之遥,充分表明了前任楚皇抵御外侮的决心。
数年来,楚都屹立不倒,鞑子连边境都突破不了,北楚日渐强盛,楚都的定海神针作用功不可没。
距离楚都还有百里之时,文竹一行人只剩下了她和段青烟,杨花,卫燎四人,以及护卫数人,和两车货物,望过去不过是普通的商旅。
这日,错过了宿头,眼见日将西沉,索性寻了间破庙,一行人避了进去,稍事打扫,明确了分工,有去拾柴的,有去准备晚饭的。这些时日,文竹经过段青烟的身教言传,一举一动莫不宛如少年,做起这些杂事来也是驾轻就熟,青烟对她也赞不绝口。
到夜幕降临时,庙里燃起了一堆篝火,火上架起了小锅,里面煮了些路上采摘的野菌,还有只农户家里买来的母鸡,香气袭人,卫燎盯着锅中,连连吞着口水。
文竹等人围锅而坐,杨花摸出干粮,一人分了一块,正要开动时,庙门出传来了人语声,文竹一愣,卫燎已经过去打探。
从外面进来两个少年,当先一人个子稍高,穿着的衣服料子貌似平常,文竹却一眼看出那是极为罕见的沉香纱,需要用沉香木熏制三年方可得。另外一个矮点的应该是他的书童,开着们甚是恭谨的让那个高个的少年先进。
文竹见只有两人,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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