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菡的手动弹不得,于是狠命地踩了背后的瘦子一脚,瘦子手松了一点,她便挣脱出来往外跑。
老干妈从背后揪住雨菡的头发,死命地将她拖了回来,雨菡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正要开骂,啪啪两个巴掌就排山倒海地扇了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
蒋雨菡愤怒地瞪着老干妈。后者用力捏住雨菡的脸,面露狰狞:“好泼辣的小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让你知道我的手段!把她拖出去,你们随意处置!”
胖子和瘦子站起来把雨菡往外拖,雨菡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拼命地挣扎:“不要!不要!放开我!”秦夫人不为所动,斜眼瞥着雨菡被越拖越远。
此刻她单薄得好像暴风雨中一片纸,泪水从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这是什么世道,她究竟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只不过参加了一次采访而已啊!别无选择,只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雨涵喊道:“我会弹琴!我会卖艺!”
秦夫人一步三摇地走过来,恶毒地说:“你以为老娘花20两银子买你,是为了把你当成菩萨供着吗?你最好真的会,不然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第三章 传音(更新)
陆翊平觉得头疼。昨天的宿醉还没有完全散去,一大早他就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
开封城共有八十余坊,北宋初年仍设有东西二市。至神宗时,坊市已突破界限,市井商贩已不局限于东市西市,街坊之间商铺夹道而设,鳞次栉比。本朝藏富于民,汴梁居民生活富足有余,因此商业非常繁荣。
离开京城多年,本应到处走走看看,但此刻陆翊平实在没有心情。他想起昨天的遭遇:刚下早朝出来,沈机就揪了兵部吏部一帮大人,拉他去家里接风洗尘。陆翊平推辞不过,只能就范。席间,沈机又提出婚约一事,非要把沈家二小姐沈琴卿许配给他。其他人不明就里也跟着起哄,他一度几乎要拂袖而去,但仍强压着怒火熬到宴席散场。
“陆兄,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了?何时大摆筵席迎娶沈家小姐?”见陆翊平一路上黑着脸不说话,好友李致知打趣地说,“听说沈家二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还弹得一手好琴。这两年京中纨绔子弟上门提亲的不少,沈大人一直舍不得让她出阁,想必是待价而沽。如今这等好事怎么就落你头上了!”
陆翊平苦笑。好事?外人看来或许是好事,但沈机这只老狐狸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神宗以来,新旧党争了十几年,最后以王安石罢相收场,旧党表面上取得了胜利,但其中不少人在长期的争斗中已然君心尽失,沈机就是其中之一。皇上完成元丰改制后,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对西夏的战事上。神宗胸怀壮志,立志剿灭西夏,一洗仁宗三败之耻,自然倚重朝中主战的将官,其中包括陆翊平的提携恩师种谔。陆翊平知道,沈机不过是想借他搭桥,巴结朝中红人罢了。
至于那位沈家二小姐,陆翊平十几年前也曾见过。他与沈家大小姐沈晴柔自幼相识,小时候常在沈家玩。那时候琴卿只有三四岁光景。陆翊平只知道她是庶出,母亲是一个歌伎,母女俩在府中没什么地位。沈机把与他有婚约的嫡出女儿沈晴柔嫁了出去,如今无女可嫁,只好用个庶出的女儿来充数。
“李兄休要取笑。翊平志在报国,如今边疆不定,何以家为?我不想耽误沈小姐,并没有答应这门亲事。”陆翊平淡淡然说。
李致知不解地问:“咦?可是你与沈家缔亲一事如今京城尽人皆知了。怎么?难道不是你先求的亲?”
陆翊平暗暗叫苦。沈机这个老狐狸,明明知道他不愿意娶沈琴卿,就四处散布他们两家已经缔结婚约的消息,让他骑虎难下。
陆翊平心想:“你要自取其辱,我也无可奈何。明天我就回延州去,我不递聘书,看你如何嫁女?”
李致知与陆翊平同在延州为官,这次两人结伴上京述职。久别京畿,今日难得闲暇,李致知特意拉翊平出来游乐一番,没想到他一路上闷闷不乐。致知朗声道:“陆兄,你而立之年未到就官拜将帅,如今又即将美人在抱,别思想太多了!”又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看,这是京城里有名的松月轩,里面的女子都是才貌双绝,不知多少风流才子做了裙下之臣。我们进去看看,等回了陕西就没这么好的风景了。”
好一个风雅的去处!陆翊平心中暗道。此处外表看上去很简素,没有一丝风尘之气。进入园中,处处都是精心雕琢,显得清新雅致。想必这里的女子也是清新脱俗。京城名妓多擅丝弦,能吟诗作赋,嫖妓已经成为上流社会的一种文化活动。不过他始终对娼妓敬谢不敏,认为其才艺无非是生意的手段。只是朋友热情邀约,总免不了逢场作戏,否则就太扫兴了。
一个低级的使唤婢女把李致知和陆翊平引到芙蓉阁。这是一处临水的阁楼,从窗中望去,庭院景致尽收眼底,曛曛的微风把奇花异草的香味幽幽地吹送进来。那一勺碧池之上,一株老松树将遒劲的树干倾倒在镜面之上。这景致白天看来已是十分风雅,若逢月明之夜,松月相对,该是何等诗意!
对比清苦的边疆,陆翊平觉得这京城胜地真是人间仙境。
李致知和陆翊平在窗边相对而坐,闲闲地啖着杯中的香茗。陆翊平见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使唤婢女都出落得十分秀丽,暗暗吃了一惊,不知这松月轩里正牌的艺伎该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李致知见他不住打量眼前的婢女,微微一笑。待那婢女走开后,李致知故作神秘地说:“这松月轩里的姑娘都是才貌双全,其中也有不少恃才傲物的,只结识那些文人骚客。我打点了不少银子,才约得一位绝色艺伎相见,唤作妙雪。”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一个娇莺似的声音说:“小女子妙雪拜见二位相公。”
那女子缓缓抬头时,陆翊平竟是一愣。但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眉眼之间一股淡淡的忧愁,就连陆翊平这样的武夫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陆翊平还在发呆,妙雪已轻移莲步走了进来,在他们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素手调了调丝弦,也不问他们想听什么,就自己弹了起来。
琴音宛转悠扬之中带着悲切。陆翊平见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竟愁情万丈。一曲奏罢,李致知如痴如醉,陆翊平却不由得轻声一叹。
妙雪原本冷若冰霜,听他一叹,心生奇怪,怯怯问道:“相公为何叹息?可是奴家琴艺不精?”
陆翊平摇摇头,沉声道:“你弹得很好,我只是叹你豆蔻年华,为何如此愁深似海?”
妙雪闻言,眼中浮现一抹悲绝之色,低头不语。李致知见他二人如此扫兴,朗声提议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妙雪姑娘的琴艺真是太精妙了。如是妙雪姑娘不弃,在下愿为姑娘填词一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妙雪起身一福,道:“相公高量,不嫌弃奴家琴艺,奴家宁有不感激之理?”说罢便放下琵琶,为李致知研墨。
李致知提笔沉思了半晌,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来。书罢,他得意洋洋地拿给妙雪:“请妙雪姑娘雅正。”
妙雪柔声念道:“春暮清阴霎觉秋,梦断红绡,一枕怀忧。喃喃双燕怨东风,榴花开时,春到尽头。天与商量不泪流,怎禁骤雨,无奈情愁。绿荷相倚举清圆,欲说还羞,欲说还休。”
念罢,妙雪掩口一笑,道:“李相公好诗才,妙雪佩服。”看那神情却不似钦佩,而是好笑。
陆翊平一看,这词填得确是矫揉造作,轻轻皱了皱眉。没想到他这一皱眉被妙雪看到了。妙雪将笔递给他,柔声道:“奴家斗胆请陆相公也为奴家题一首。”
陆翊平久战边疆,吟诗作赋这些风雅之事向来不擅长。此刻被她点将,不免犯难道:“我是一介粗人,此等哀怨闲愁一概全无,请姑娘不要取笑了。”
不想妙雪却正色道:“诗词岂止于哀怨闲愁?君不闻东坡先生执铁板作大风歌——‘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陆翊平见她竟如此执着,也不好一味坚拒。接过笔来,沉吟一阵,想自己十年戎马生涯,刀光剑影都化作过眼烟云,又几时为这些愁情羁绊过。他并非没有忧愁,只是顾不上细思量。人生艰难,只能一往无前勇猛精进。但夜阑人静时,他偶尔回想儿时在家塾中静读的日子,也忍不住暗自叹息命运多舛。
思想一阵,他便提笔疾书。刚放下笔,妙雪便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红尘千丈相思了,寸寸青丝少。夜来枕上雨兼风,谁念故园轩窗旧梦中。明朝花落春如在,黯黯山河改。夕阳芳草古今愁,却道浪淘尽千古风流。”
陆翊平听她柔声诵出,脸上不禁微微发烫。却见妙雪点头笑道:“虽不见得词句惊人,贵在有真性情。”言下之意,是说李致知那一阙过于无病呻吟了。
李致知也听出了这弦外之音,顿觉无趣,陆翊平也跟着尴尬起来。幸好嬷嬷此时引着两个陪酒的歌妓走了进来,弹弹唱唱,李致知方才一扫不快。
忽听得一阵清凌凌的琵琶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暗送心澜。弹的不知是什么曲目,只觉得惆怅中带着洒脱,柔弱中透着坚毅——什么样的女子竟有这样的心怀?
陆翊平轻声问妙雪:“这是谁的琴音?”
妙雪屏息听了一阵,柔声道:“从杨嬷嬷那边传过来的。应是今天下午新送来的一个女子,看样子也是被人卖进来的,这会子嬷嬷应是在试她的琴艺。都是可怜人……”
自古红颜多薄命。陆翊平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他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十几年来在一个个女人的身体间流浪,有时候他也很希望能得到一个性情相投的妻子,自己的愁苦都能对她倾诉。她会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首偕老、恩爱一世。
他不稀罕花间流连,只希望每天早上醒来,枕边都是那个他最爱的女人。
陆翊平暗自叹息:看来他也是时候成亲了。
三更天。李致知早已醉倒裙下,陆翊平独自离开了松月轩,这里仍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他要趁夜打点行装,明天一早就上路回延州。再不走,恐怕真的要被逼婚。
万籁俱寂。早春时节,东华门外杨柳依依,小草也刚刚透出青色。料峭春风吹酒醒,陆翊平心想,此番离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既然踏上军伍之路,就是在刀口上求生,那些文人矫情的离愁别绪,他早就抛却了。
第四章 代嫁
桃之夭夭,莺啼恰恰。小园里,几株早开的桃树已是蔚然成霞,引来不少蜂蝶。忽然,东窗里传来一连串暴怒的咒骂,吓得枝头的黄鹂扑棱棱飞去了。
“你这个婊子养的贱女!”沈机手中的竹鞭不停抽打在一个娇弱的身体上,沈琴卿蜷伏在地上,痛不欲生。“你竟做出这般苟且之事,败坏家风,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琴卿蜷缩在地上,拼命用手护住肚子,她要保护肚子里的小生命。可是今日,恐怕她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
“老爷!你饶了琴卿吧!再打下去真要打死她了!”玉娘跪在地上拉住沈机的手苦苦哀求。
沈机狠狠地把玉娘一脚踹开:“看你养的好女儿!娼妇养出来的女儿就是个娼妇!”说着,鞭子如雨点一样打在了玉娘的身上。
但此时的玉娘却感到快慰,只要沈机不打她的女儿,就是把自己打死也无怨。她仍在哀求说:“老爷,你打死我无妨,可琴卿是你的亲身女儿啊!”
“我没有这样的不孝女!”竹鞭啪的一声断了,沈机抱起桌上的熏炉砸在玉娘头上,玉娘登时晕了过去。
“老爷,先别打了!”王夫人拉住沈机,“处置这两个贱人还不容易,眼下要想个法子,陕西那边如何应付?”
打了许久,沈机也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摔坐在椅子上,想捧一碗茶喝,可双手一直颤抖,把茶水都泼了出来,他暴怒地把茶碗摔在地上。
王夫人示意下人把玉娘和琴卿抬出去。然后坐下来好言劝道:“打死事小,失德是大。这等丑事万不可传扬出去。眼下婚期在即,琴卿定是送不出去了,陆家那边总要想个法子圆过去才好。”
沈机站起身快步踱来踱去。“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她必须嫁给陆翊平!”沈机知道,自己如今势力日见单薄,如果不赶紧搭上新的人脉,将来在朝中更难经营。陆翊平那个臭小子,竟然一言不发地回了延州,聘书也迟迟没有送过来,外面的人已经开始议论了。如今女儿又出了丑事,真是把他逼到了绝路上。
“琴卿的身子断是糊弄不过去的,如今老爷哪里还有女儿可嫁?”王夫人问。
沈机心里也很清楚,如今之计只有找人顶替,幸好陆翊平没有见过琴卿。可上哪去找身世清白、面容姣好又愿意代人出嫁的女子呢?家里下女倒是不少,长得漂亮的也颇有几个,但琴卿早已芳名远扬,外人都道她诗书一绝、琴艺无双,这岂是普通婢女能冒充的?
沈机在房里来回踱步,忽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把管家刘贵叫进来面授机宜。还叮嘱说:“记住,叫他们入了夜再过来,从后门进。”
王夫人从他的耳语中听到了“松月轩”三个字,心下一惊。拉住他问:“老爷,你是想……”沈机立即阻止她。
王夫人会意,小声问:“那琴卿怎么办?”沈机恨恨道:“世上只能有一个沈琴卿。那孽障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已经半个月了,蒋雨菡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小院子里还要关多久。
这段时间,秦夫人不急于叫她见客,却把她送到这个偏僻的教坊,学习“服务技能”。
这个教坊大约位于汴梁城的东郊,四周都是水村山郭,早晚一片鸡犬相闻之声。教坊中住着好几个女孩子,大多不满十岁,都是为松月轩培养的,每个女子各有一个单独的教养嬷嬷。每日六更天,女孩们就被嬷嬷叫起来,早上教习丝弦,下午学习诗词和仪态。
蒋雨菡学得很快。她自幼就被老妈逼着上少年宫学琵琶,而老妈也是音乐教师,有时也在家里教她;老爸是中学语文老师,从小教她诗词歌赋,雨菡小学三年级就就会写五言绝句,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其中又对宋词研究最深。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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