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幻莞尔一笑,道:“姐姐的琵琶弹得极好,为何突然想学琴?”
雨菡心想,陆翊平想听她弹琵琶,她偏不弹,就要学这从未碰过的七弦琴,最好魔音灌耳烦死他。她笑嘻嘻地央求道:“我听你弹得极好听,觉得弹古琴的女子才有气质呢,比弹琵琶好。幻儿,你教教我吧!”
景幻拗不过她,只好笑道:“幻儿琴艺笨拙,哪里敢教姐姐?不过姐姐既有此雅兴,不妨试试,不出三天,姐姐的琴艺就会超过幻儿了!”
雨菡叹道:“幻儿啊,你就是嘴巴太甜了,咱们姐妹之间说话何妨直来直去?”
景幻笑而不语,起身让座给雨菡。古琴的琴理之中,蕴含着很深的哲学寓意。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分别象征天、地、人之和合。雨菡听景幻娓娓道来,便忍不住摩拳擦掌要亲自上阵。景幻又给她示范了抹、挑、勾、剔、打等几种主要的指法,据说七弦琴的指法多达上千种,最常用的也有几十种。雨菡听得脑晕,幸而她有琵琶功底,一上午便学会了十种指法。
陆翊平和全安在房中商量完事情,便信步出来找雨菡。只见那蔚然成霞的花树之下。两个绝色佳人正一站一坐、窃窃低语。雨菡坐在案前,专注地低头抚琴,秀眉微蹙半带愁容;幻儿站在一侧轻声指导,声音温柔婉转。空旷悠远的琴声,伴随着佳人的嘤嘤低语,陆翊平再也想不出,这世上哪里还有更美的风景。
陆翊平和全安不忍走过去打扰,便一直远远站着看。直到下人来通传说,宋离从杭州请的一位名医已经到了,请陆翊平和雨菡过去。
陆翊平心中一紧。暗暗捏了捏拳头,便朝着雨菡走过去。
“小寒,宋公子请我们过去一下。”他有些心虚地说。
雨菡抬起头来秀眉轻蹙地看着他。微微抗拒地说:“怎么?又是吃药吗?”
陆翊平又心疼又好笑,道:“你怎么就这么怕吃药?不是吃药,是宋公子请了一位名医过来,想给你瞧一瞧。”
雨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病?看什么病?我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呀!”
陆翊平柔声哄道:“你的头受了重伤,我们担心你会不会伤了脑子。于是请个名医给你瞧瞧。就是把把脉,不妨事的。”
雨菡撅起小嘴道:“我师兄说我脑子没坏,我连平方表都还记得!”
“平方表?”陆翊平近来时常听不懂她说的话,但思及她和王数理是那位“格物老人”的弟子,有些玄机听不懂似乎也很正常。他继续哄道:“你师兄也不是郎中。还是让这位名医瞧一瞧吧,就怕落下病根。变成那头风症就糟了。”
“头风症?是曹操得的那个病吗?”雨菡想到那头疼之时用脑袋撞墙的痛苦,立即脸色一变,巍巍地站起来说:“会这么严重吗?”
陆翊平连忙宽慰道:“也不是。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吗?”
雨菡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好吧,那就看看吧。”
陆翊平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是心中一紧。他内心深处也隐隐地意识到希望不大,但越是微茫的希望。越是绝望地仍然奢求这位名医能解雨菡身上的毒。
这几天,他闻到雨菡身上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一些。
雨菡被陆翊平扶着走到前厅。他的手似乎将他心中的紧张传导了过来。雨菡轻轻蹙眉,看着他紧绷的脸,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进了前厅,宋离和一位白发苍苍的医者正在轻声谈话,见陆翊平和雨菡来了,两人便闭口不言,陆翊平和宋离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切都没逃过雨菡的眼睛,她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那名医请雨菡坐下,然后便开始为她诊脉,反反复复诊了许多次,又问了她许多问题,比如身上有没有不明疼痛、是否终日嗜睡,等等,问的雨菡莫名其妙。问完之后,那老名医便站起身来捻须不语。
雨菡怯怯地问:“敢问先生,我的病是否很严重?”
那老医生微笑道:“不不,娘子只是气血亏虚,多调养调养便好。”
雨菡听着,感觉他好像是在敷衍自己,便问道:“不是说您是来给我看脑伤的?怎么又是气血亏虚?”
那老医生看了宋离一眼,笑道:“啊,头上的伤也是有的,但并无大碍。”
雨菡最擅长追问:“不会得头风?”
“头风?不会、不会。”那老头继续打哈哈。
雨菡蹙眉道:“我听闻您是从杭州来的,只是看一个气血亏虚,用得着几百里请您来出诊?”
雨菡的目光把这屋里的人都扫了一遍,三个人面上似乎都有尴尬之色。陆翊平的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神色很凝重,宋离的面上好像更冷了,那老中医不停地黏着长须,眼神飘忽。
雨菡确信,他们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宋离又给陆翊平递了一个眼色。陆翊平柔声道:“小寒,我和宋公子送这位郎中出去。你先去找幻儿吧,你不是在学琴吗?”
雨菡也站起身说:“名医为了我的病奔波劳苦,我岂有不想送之礼?一道去吧!”
宋离道:“夫人不必多礼。我们送即可。”那老名医也赶紧帮腔道:“夫人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雨菡假装无可奈何地说:“哦,那好吧!那就有劳将军和宋公子了。”说罢,她向那老名医施了一礼,然后便优雅地转身离去。
哼,小样!想骗我?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雨菡心中恨恨地想。
第150章绝症
第二天,雨菡正在与幻儿学琴,又来了一位名医,据说,这次是从淮南请来的。
雨菡微笑站起身,温顺地跟着陆翊平来到前厅。和昨天一样,又是把了半天的脉,问了半天的诊,问完之后,又说只是气血亏虚。
“为了我这点小病,劳烦您大老远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雨菡施施然对那郎中说,而后又柔声对陆翊平道:“我觉得身子有些疲乏,请将军代我送这位老先生出去吧!”
陆翊平沉声答好,雨菡便起身出门去。走到门口处,她突然身子一晃,倚着门滑了下去。
“小寒!”陆翊平见状大惊,扶住雨菡的身子瘫坐在地。他绝望地问宋离:“宋兄!小寒这是怎么了?!”
宋离抢步上来,紧紧扣住雨菡的脉听了一会,沉声道:“她身上的毒已经入骨了,且扩散得很快!”
陆翊平又回头去哀求似的问那郎中:“难道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她么?!”
那老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沉声道:“老夫医术浅薄。这软香散实在是无法可解,还是请将军另请高明吧!”
陆翊平绝望地紧紧拥着雨菡瘫坐在地。他才刚刚找到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失去她!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一起去经历……
一直柔弱的手轻轻将他推开,陆翊平睁开眼睛,发现怀中的那个人儿正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他。
“小寒!你……”陆翊平吓了一跳,“你是装晕的?!”
雨菡推开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她震惊地看着陆翊平和宋离,轻声说:“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我究竟得了什么病?”
陆翊平和宋离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雨菡竟然会装晕,如果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
“回答我!”雨菡怒吼道。她从这两个男人犹疑的表情中读到了绝望。
陆翊平拉着她的手,痛苦地说:“小寒,你……你中了明教长老卞青云的软香散,但是你放心,我访遍天下名医,也会把你治好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雨菡秀眉紧紧纠结在一起,胆怯伴随着心痛一阵阵涌上来。她看着他的脸轻声问道:“这个毒没法解,对不对?”
陆翊平看着她,痛苦地沉默着。雨菡又转头去问宋离:“你给我吃的药。是延缓毒性发作的,对不对?”
宋离剑眉紧蹙,半晌,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雨菡的身子一软,靠在了门框上。“这么说。我快要死了?”
“小寒!”陆翊平跨上一步,想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别过来!”雨菡厉声吼道,“别碰我!”
陆翊平和宋离都愣住了。
雨菡垂着头,浑身颤抖着,想找个什么东西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却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她绝望地问。
宋离看了陆翊平一眼,他知道,他们已经无法再瞒她了。宋离沉声道:“我给你吃的药。如果改成一日三服,大概还能撑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陆翊平绝望地看着宋离,“你不是说还有两个月吗?!”
宋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想到毒性扩散得如此快。”实际上,一个半月极为乐观的估计。
雨菡颤巍巍的直起身,失了魂似的往外走。陆翊平见状。赶上来想搀扶着她。雨菡把他的手推开,轻声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雨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陆翊平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一进房,便把房门紧紧地关上,把他挡在了外面。
雨菡一头栽倒在床上,浓浓的黑影将她的身心包裹起来。她紧紧拥着被衾,将脸埋在里面,她感到了窒息,绝望地窒息。
我就要死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还那么年轻……死亡究竟是什么,她想象自己冰冷的身体被埋入黑暗之中,没有陪伴,没有慰藉,没有来生,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想哭,却根本哭不出来。除了绝望和胆怯,她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力量都从她身上飘走了,所有的欢欣愤怒都离她远去了,此刻就连眼泪都显得那么奢侈。
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味。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沐浴时留下的皂香,或是衣服上的熏香。软香散……她怎么那么傻,无论她换上什么衣服,那香味一直都在,怎么可能是熏香……
她恨自己身上的味道,这股香味将伴随着她的死亡,即使她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股香味依然如影随形。雨菡颤抖着坐起身来,她知道陆翊平和幻儿他们都站在门外。她轻声道:“我要沐浴!给我准备水,我想沐浴……”
门外,景幻和陆翊平相视一眼。陆翊平叹了口气,沉声道:“幻儿,去吧。”景幻便低着头去给雨菡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水准备好了,景幻隔着门轻声说:“姐姐,可以沐浴了。”雨菡无力地大开门走出来。陆翊平、宋离、景幻、全安都在,他们都用痛苦而绝望的眼神看着她。陆翊平走过来想扶着她,雨菡无力地推开他,轻声道:“不要碰我,让我一个人,我只想一个人……”
雨菡关上门,把自己关在那蒸汽腾腾的沐浴室里,将身上的罗衫一件件褪去。她盯着自己洁白而冰冷的一对玉足,是了,再过一个半月,这双脚就不会动了,变成一尊僵硬的玉雕,她再也看不见东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热,透进肌骨,却透不进心里。雨菡坐在浴桶之中,一阵阵蒸汽熏了上来。她将自己埋在热水里,一个个杂乱无章的念头飘了进来。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她似乎什么也没有经历,什么也不记得,生命就要结束了。
爸、妈,你们在哪里?曾经给了她生命的人,却与她相隔了千年的距离。在那个遥远的时空中,她早已是随风消逝的尘土。若她真的死去,不知灵魂能否回到真正的故乡,能否想起以前的事,看到自己心爱的人……
或许她会见到他们,但他们却再也见不到她了。对于那对日渐苍老的夫妇来说,他们的宝贝女儿,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小寒,小寒!”陆翊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雨菡没有回答。陆翊平面对着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门,赶到无比的绝望。他又唤了一声,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陆翊平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透过薄薄的帷幕,他看到她正呆坐在浴桶中一动不动。“小寒……”
“别过来!”她突然说道,“不许过来!不许碰我!我不要你!我根本不认识你!”她的声音激动地颤抖着。
她掬起一捧清水,呆呆地看着水中的影子,放佛捧自己怯懦弱小的灵魂。她把脸埋在双手中,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单薄的肩头轻轻颤抖着,她哭泣着说:“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
陆翊平看着帷幕之中那个轻轻颤抖的身影,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第151章发泄
三根干枯的手指搭在雨菡的脉门上。她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郎中,陆翊平则是一脸紧张。
那郎中将手收回,轻轻摇了摇头。所有的希翼、紧张从陆翊平的脸上滑落,雨菡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
这已经是她这几天来看过的第七个郎中了,也是她第七次被宣判死刑。
宋离送郎中出去,雨菡心如死灰地坐在椅子上,陆翊平看着她,勉强地微笑道:“小寒,我陪你去园中走走好吗?”
雨菡摇摇头,站起身往外走:“不必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到门外,她又回过头轻声道:“不必再提我寻名医了,没有人能解我身上的毒。”
陆翊平看着雨菡独自离去的背影,心痛得无以复加。
唯一能救她的人,已经被他自己逼死了。他想起卞青云临死前狰狞的冷笑、恶毒的诅咒,如果……如果他没有死,如果他愿意解小寒身上的毒,莫说是要他放过明教,就是要他做那最大逆不道的事,或许……
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命运要对他和小寒如此残忍?!
雨菡茫然地坐在桌前,看到桌上的针线框,她便拿起来做。针线无意识地在一块布上穿来穿去,很快绞成了一团。她用力将那线扯断,一不小心,针尖狠狠地扎在了她的指头上。
一颗殷红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疼痛自指尖传导上来。雨菡呆呆地看着那颗不断扩大的血珠。她还会流血,还会疼,这说明她还活着,再过一个月,她就再也不会疼了,即使划破了肌肤。也不会有血流出来。
雨菡拿起框中的剪刀,在手掌中慢慢地划出一道血口,钻心的疼痛,让她感觉到自己确实还活着,这一刻钟,她还真实地活着。
“小寒!你在干什么!”陆翊平突然冲了进来。他放心不下她,想跟过来看看,却惊恐地发现她坐在屋里用剪刀划破自己的手掌自残,掌心的血已经滴了下来,落在她的襦裙上。
陆翊平翻出一块干净的纱布。抢过雨菡的手,紧张地替她包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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