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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琥珀成亲
琥珀攥紧了那朵落花,身子愈发僵硬,却又吃力维持着,毫不动摇,生怕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当众出丑。
她心里的讶然,暗潮汹涌,实在沸腾。
“虽然答应了你的请求,允准你进宫,但至少你也先完成奶奶的心愿。”老夫人淡淡望向琥珀,她背对着自己,身影清晰,面容模糊,但她还是清楚琥珀的惊诧。
琥珀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明知这一日,就要到来,但没想过会如此突然。这些天在宫内忙碌的无暇身心,但一到半月就还是想着要回来见见老夫人,即便这里有楚炎和姜乐儿照顾打点,绝无纰漏。可是这是奶奶提起第二次要她成亲,这一回,语气愈发坚定不移,她的心情愈发沉重,完全没有要嫁做人妇的半点欣喜,又是为何?
即便她明知,嫁给楚炎,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尝到半点委屈。
但她如何自欺欺人?
老夫人坐在石桌旁,手掌用力,拄了拄紫灰色的拐杖,面色灰白,低声训斥。“奶奶的身子痊愈了,所以不需要担心了吗?冷大夫的话,难道你也想当做没听到?我都快七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十四年前虽然保住了命,也不见得就可以活一百年。”
琥珀蓦地心里一惊,急忙转过身去,还未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她已然开了口,不让琥珀有回绝的余地:“早些成了亲,奶奶就——”
面色一白,那张晶莹小脸上,是满满当当的笃定坚韧,琥珀轻摇螓首,覆上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背,低声说道。“我说过,不想让奶奶安心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不嫁给任何人。”这个消息,根本就是晴天霹雳,明明意料之内,却也让人防不胜防,手足无措。
“这回别想搪塞过去。”老夫人的慈祥面孔,却没有一分柔和表情,凝重的让人不敢迎视。
琥珀的唇张了张,刚想说什么,老夫人已然接下话去,不给她任何余地。“嫁衣也让镇上的老裁缝按照你的尺寸做好了,如果家道中落,不需要多余的礼节,就拜堂完毕一起吃顿晚饭就好,更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你要那么在乎宫内的劳务,第二日就可以回去,奶奶也不会拦着你。”
嫁衣都做好了?偷偷瞒着她做的?琥珀哑然无语,一瞬间所有反抗,都梗在喉咙里面。
见琥珀咬唇不语,表情为难,老夫人不禁生气,拉过琥珀的纤细手腕,蹙眉问个清楚:“你就一天工夫都抽不出来吗?又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还能这么忙?”
“虽然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我可是未来皇帝跟前的红人呢。”琥珀微微一笑,口吻是说笑的漫不经心,回答的滴水不漏。
老夫人的眼眸一沉,一把推开琥珀,面色冷沉,语气不悦:“少给我回嘴,这次你要再推脱,往后也不要来见我了。反正奶奶老了,说的话你也不听了,还来看我做什么?”
没料到自己的拒绝,让奶奶如此盛怒,琥珀垂下眼眸,只能走到老夫人的背后,替她揉捏僵硬脖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避开了她的孝顺,冷冷地问了句:“嫁了人,也不会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围着你转,难道不好吗?”
“奶奶,你说的是——”琥珀从奶奶的话语之中嗅到些许不寻常的味道,她的脸色全无,那小脸白的像是雪,阳光照射之下,几乎通透。
“一个月前那个男人,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不是告诉他你答应了婚事马上就要嫁给楚炎,你以为他会那么心甘情愿就走?”老夫人心口满是愤懑,一瞬间将那事情真相,脱口而出。
当她说出来的那一刻,看到琥珀的面色大变,老夫人才移开视线,彼此沉默许久,琥珀才苦笑着,嗓音有些许颤抖。“奶奶……。你怎么能撒这样的谎言?”
他的不告而别,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那夜跟自己倾诉了自己不想回想的过去,原来是这个原因。
因为他以为,她铁定了心要嫁给楚炎为妻,他若再纠缠,也是无益。
琥珀的心里,一刻间宛若堤坝崩溃,满满当当的苦涩滋味,跟洪水一样吞噬体内每一处角落,无一幸免。
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板着脸,严肃又愤慨:“说谎又算什么?难道你喜欢他一直纠缠不清?你难道喜欢他吗?”
“我没有喜欢任何男人。”琥珀闻到此处,眸光一灭,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顿时失去所有的光彩,黯然失色。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也未曾表露在外,她只是淡淡睇着琥珀,压下方才的不悦怒意,轻轻说了句:“这世上有多少夫妻是有所谓的喜欢?找一个适合的人,感情在朝朝暮暮的相处之后,自然就萌生增长了。”
“奶奶喜欢爷爷吗?”琥珀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呢喃一句,她的视线落在那远方的落叶之上,没有任何波澜。
奶奶跟自己谈的最多的,是她的父皇母后,却极少提及自己跟太宗皇帝的感情。太宗皇帝走的过早,当年还是皇太后的奶奶,是如何度过来的,她无从而知。
“虽然不想在死人后面说什么,但当年看中我的人,并非太宗皇帝,而是皇太祖。”老夫人苍老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姿容的面容上,浮现些许微光,她沉声,娓娓道来。
是皇太祖选的儿媳吗?琥珀愣了愣,已然猜出来奶奶接下来要说的话。
“觉得我的身份地位,学识性情,都跟登基不久的太宗皇帝相匹配,所以就封为皇后之位。”老夫人的嗓音低沉清冷,少了几分温情,多了几分肃然。她说话的时候,视线紧紧锁住琥珀的身影,不为所动。“成亲之前,即便是皇亲宗室之间的宴会,看过自己要嫁的太宗皇帝,也不过三次,进宫之后,还不是相亲相敬?我跟太宗皇帝成为夫妻,历时三十四载,为他养育三子一女,可从未为了吵架红过脸。”
琥珀垂眸一笑,微微点头,嗓音越说越低。“我明白了。”
老夫人拉住琥珀的小手,感觉的到她微凉的体温,她却还是说的坚决,毫无动摇。“琥珀啊,你还有大好岁月,别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奶奶怕你太任性,迟早要后悔。”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了。”别样的滋味在心头,宛若被生生掏空了一块,她始终找不到填补的方法,或许她是真的无法从容自如的面对出嫁了吧。
她已经嫁过两次,这次的话,就是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
再好的事,也无法超过第三回吧。
第一次,她嫁的人是自己喜欢的良人,轩辕睿。第二次,她嫁的人是她需要攀附的主人,南烈羲。第三次,她要嫁的人,就是一辈子的依靠吗?
这世上的女子,但凡出嫁,就认定了一生一世。甚至有冥顽不灵的,还恨不得要抓着自己的夫君下辈子相见再续前缘。若不是被休掉,若不是守了寡,也鲜少有机会可以再嫁一个,重新开始。
这样看来,她颇为幸运呢。
琥珀望着天边的彩霞,笑着回应一句,在老夫人的眼底,却更像是不耐的拒绝,她不禁低喝一声:“你这孩子——”
“半月之后吧,我记得,会回来的。”琥珀的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她嘴角的笑容一分分扩大,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老夫人总算长长输出一口气,起身拍了拍琥珀的手背,笑容浮现在面容上:“你终于想通了,好孩子。”
“我先走了,奶奶。”
琥珀朝着老夫人欠了欠身,笑着离开。走到门口,跟乐儿辞别了,就坐上蓝色马车,急忙回宫去。
那夜,突地转冷,寒风阵阵,二更天之后,就开始飘雪,年前曾经下过一场小雪,但年后这一次,却下的更大更厚。
鹅毛大雪,从漆黑的夜空上,飘下,一片片,一朵朵,像是云彩的碎屑一样,无暇晶莹。琥珀听着夜里的动静,下了床,身着里衣,披着外袍,安静地打开窗,依靠着软榻,望向那白色的雪花,忍不住伸出手去接着。
雪花偶尔也落在她的手心和指尖,很快被她的体温融化,只剩下一颗颗雪水珠子,又落下地面去。
一个时辰之后,那整个邹国皇宫的宫殿屋顶上,都被皑皑白雪笼罩,那灰白砖石地面,也渐渐覆上片片白色。
那雪下了大半夜,都未曾停下。
多么纯净的颜色,似乎足够将这世间最肮脏最不堪的,都包容封尘。
她其实也好久,没有看过雪景了。
生怕因为内心血海深仇,望着这般美丽无瑕的雪景,都带着血色,才一直闭着心里的眼睛而活吗?她苦苦一笑,沉默些许时间,总算沉下心来,跪坐在窗边,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双手胡乱舞动着,抓着片片雪花,让凉意调皮钻入她的脖子发间,宛若年幼时候最爱做的玩耍胡闹。
清晨。
她懒懒睡在榻上的时候,已然听到门外的叩门声,还不等她回应,一双小手已然推开门来,蹑手蹑脚走进屋子。
琥珀听到些许动静,幽幽转醒,刚睁开眼,便看到一身宝蓝色华丽褂子的鹤越走到自己的面跟前,笑着指了指窗外的白色。
“姑姑,你看下了雪……好美喔。”
琥珀掀开被子,利落地批了件外袍,系好衣襟,同鹤越一同坐在床榻上,笑颜看他。“殿下喜欢雪花吗?”
“去年都没下过雪,今年下了两场呢。”鹤越点头,俊秀的小脸上,满满当当都是笑容。
毕竟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在这个年纪,也是极其喜欢下雪的日子。琥珀想到此处,笑容更加灿烂,她起身将暖炉升起,却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这么一句轻软的嗓音。
“比起雪,更喜欢姑姑,因为姑姑比雪花更好看。”
“我们殿下年纪这么小就能讨人欢心,往后女人缘肯定很好。”琥珀挽唇一笑,对孩子的童言无忌反应从容淡然。她转身,从一旁的抽屉内取出一块纸包的乳白色奶膏,放入只留清淡茶水的茶碗之中,再用一些热水冲泡,顿时奶香四溢。
她用半个月的功夫,就了解了鹤越所有的喜好。
孩子总是讨厌茶水味道,她以前也是如此,但人心成熟之后,却更喜欢品茶,那等清新滋味,更能沉淀人心。
鹤越捧着茶碗,一面看雪,一面喝的开心。
琥珀眼看着茶碗的奶茶见底,才淡淡睇着鹤越,问了句。“不过,兵法看完了吗?可要跟我讲辩一回,可不要因为这两句好听的话,我就放你过去。”
“姑姑,看完了,你随便考吧。”鹤越说的自信满满。
“殿下真是聪明。”琥珀笑了,将床头下抽出厚厚的书册,这些日子,跟随鹤越一道学习,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怠慢。
以往总是不爱读书,原来很多习惯,随着年纪成熟,也会改变。
以前的上官琥珀好动活泼,洒脱纯真,喜爱热闹,而如今,她却可以拿着一卷书,看上一天一夜。
当然,很多学问并非在书中才能找到,但她总是想,如果一开始她就可以懂得这些道理的话,会不会不必经历那么多的曲折?!
鹤越果然不让她失望,背诵的流畅。见她对他笑,他立马又跑到窗边,去看那从外面飞入的雪花去。
“你要记得,这些兵法,在战场上看到不足为奇,但若是在身边的人身上见到,你更需防备。”琥珀眼眸一沉,表情平和,没有斥责他的分心,拍拍鹤越的肩膀,落下几朵雪花。
鹤越回过头来看她,这些话,他这个年纪听来,总是一知半解。
所以,他的眼底,有几分迷茫,几分疑惑不解。
琥珀俯下身子,跟他平视,她压低嗓音,几乎是耳语:“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笑里藏刀,这些个人,殿下不得不防。但即便防备他们,也可以跟他们谈笑风生,也可以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必要的时候,这些人就该牺牲掉。”
鹤越那双晶亮的眼眸,对着她的,他似乎感觉的到琥珀说的是很严重的事,他将她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
“因为那些人是对殿下的未来,有害无益的害虫。”琥珀言有所指,这一句,说的万分深沉。
害虫?鹤越点点头,总算听得明白彻底了。他想起那等蚕食树叶的毛毛虫,心里就很不舒服。
琥珀望向那雪景,如今雪小了一些,但还未停止,整个宫内,都是白茫茫的。
她的眼底喜怒不辨,宛若有所领悟,幽幽地说了这句。“就像是这一场雪,铺撒在天地,冻死了所有心怀不轨的害虫,来年才能丰收。”
“这句我知道,瑞雪兆丰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太傅都没有姑姑如此博学,往后我就索性不去跟学了,跟姑姑学习好了。”鹤越开了“窍”,击掌笑着,对琥珀的话语,囫囵吞枣。至少他明白,他要防备对他有害的害虫,才能开心过活。
“殿下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让人嫉妒,最看不顺眼吗?”鹤越这句虽然是无心,琥珀却猝然面色一变,双手覆在鹤越的肩膀上,她压低声音,却万分肃然,不见一分温和笑容。这样的她,让鹤越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就是凡事都要争取跟别人不同的那种人。”
“你必须去跟学,而且要以公平的眼光看待任何一位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这样才不会落人口舌,陷入是非。”琥珀明白这个道理,若是鹤越不去跟学,那其中跟学的皇后娘娘所生的皇子公主又会如何跟皇后言说?她怕的不是皇后将责任怪罪在自己头上,当然那也无法避免,而是皇后对鹤越厌恶,采取行动。
皇宫里,也不过是个大家族。
皇后亲生的,就是嫡子嫡女。
其他的妃嫔所生的,便是庶子庶女。
即便稍微有钱有势的家族,庶子都要看人眼色而活,更别说在这个水深的不可捉摸的皇室了。
鹤越即便被封为王储,说实在的,在后宫里,也是个庶子。
要毁掉这个来之不易的名分,实在太容易了。
但他不懂,她不能不懂。
琥珀沉默着,看着鹤越答应不再说这样的话,她才恢复了笑容。
下一瞬,她的脑海里,却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说过,他从来不知,家人有多大的意义。
她不想让鹤越,变成第二个他。鹤越无法从别人身上得到的温情,她可以给。但这份温情,绝不是袒护避短,溺爱纵容。
而是教会他,如何保护自己,如何看清是非曲折,少走弯路。在他暂时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她要担负起这个责任,不让他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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