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阿简突然冲了进来,盔甲未卸,脸上尚带着敌人溅上去的血痕。
她摇着宝宝,笑着抬头,却见阿简楞在门口,踟蹰着要踏进来又不踏进来,模样儿……有些呆傻。
很长时间的失神,他才反应过来:“好。”
轻轻的一声,一点也不像是个刀枪血海里生活的彪悍汉子。
好什么?李纯柏不由以为莫名而摇摇头。
“呵。”阿简自知失言,自嘲般憨憨一笑——主公自然不知道,他刚才莽撞掀开帘子要进来的时候,闻着满帐馨甜的香味,环顾整齐的摆设,还有主公眼溢慈爱,温柔的摇着孩子……
少年觉得,好有家的感觉。
好!
“呵呵。”他自己又失声一笑。目光偏过去,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
把手里的东西又捏了捏,指节紧紧地掐住,却不敢递给到前去。
“这一仗打得好。”奶煮好了,燕云城主喂李澈吃奶,也没有看阿简,但是她心中有数——阿简如此神色,必是大胜了。
阿简一个激灵,忙站直道:“多谢主公。”
“哈哈,谢我做什么!”李纯柏乐得直笑:这个阿简,明明是他卖命的功劳,他却反倒来谢谢自己!
不由停了手上喂奶的动作,转过头来道:“下一仗我去打吧。”
连着两场战役她都没有上了,她的筋骨都痒了:久不厮杀,甚是不爽!
“这……这……”阿简却突然吞吞吐吐起来。李纯柏眸子一沉,想起来早上云鹤飞来向她汇报,眼神也无端地有些躲闪,这前后一联系……她眼皮微微闭上,唇角抹出几分笑意:“是不是天狼王派他来了?”
“……”阿简的回答是沉默。
她却轻松地继续喂孩子,言语轻缓,眸内闪光:“那本尊就更要去了。”
“主公你千万别上赵九这混蛋的当!”
“嗯,本尊你会。”李纯柏余光一斜,扫在阿简身上:“你放心。”
再一把目光收回来,心头却如大江波涛,已是起伏了千万次。
“阿简啊……”
“在!”
“要是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心头起伏多了,李纯柏觉得有些累:“本尊想自己单独想些事情。”
“是!”他突然一晃脑袋:“不是。”
“呵,不是什么?”
阿简拿左手挠挠脑袋,这么明显,李纯柏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左手。她也没多想,只习惯性打趣道:“阿简,你的右手背在后头做什么呢?”
阿简被她说得,羞得低下头去:“咳咳……”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还是极其低沉:“听人说,这朵开在战场上的花,能够给人带来幸福。”说着,像个小男孩一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花放到桌子上。
然后步子往后一点点的退,本打算退到外面就一溜烟掉头跑走,他却听见李纯柏隐隐叹了一句:“战场上开的花,怎么会给人带来幸福呢?”
少年止住了步伐,本以为自己的启声会是艰涩,却没想到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坚毅:“会的!”
两个字,果断,响亮,李纯柏听得一怔。
阿简的脸说完就烫红了,赶紧转过身跑了出去,连告辞行礼也忘记了。他迈着头,大步走着直线远去,心里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是默默不断暗念着:主公会幸福的,主公会幸福的……
他已经走了,李纯柏自己在帐内站起身,望着那朵花,若有所思:四五瓣花瓣,多少有些残,颜色也不鲜艳了,这朵花不漂亮呢……
但她还是走过去拿起了它。
****
李纯柏骑在马上眺望,她的眼睛凝视在对面的敌军中。
天狼军中拥着的那两匹马上,坐着的真是赵咫遥和欢颜。
正如她所预料,又好像她从来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样子:赵咫遥褪了锦衣长衫,换了银盔银甲,挺拔俊逸,好像一瞬间,他也变得孔武有力了。
燕云城主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或不是梦里幻想过:那个男人会有一天变得强大起来,坐上战马,和他并肩作战。而不是坐在被遮住了的,她看不见他的帐子里,让她李纯柏冲锋陷阵。
他居然真的有自己上阵杀敌的那一天啊……
只可惜,她变成了他的敌人。
看那对面的男人,不坐车了,骑在马上还是有些不习惯,马的四只蹄子总会挪动,他自己坐的也不稳。
李纯柏不由抿抿唇,拉着马缰,身稳如山朗声道:“九哥,好。”
“好。”赵咫遥在远处旋即答她,声音清楚,表情却因为远,看不大清楚——只瞧着他是鞠了鞠身子。
好啊!。
李纯柏在心里自己长叹了一句。
好,真好啊——她其实很期待着同赵咫遥厮杀,远比和聂玄厮杀更令她心潮起伏。
她不禁眼睛往后一瞟,嘱咐左右道:“赵咫遥善布阵,我们不可轻敌。”
“是。”
“是。”
诸将低声点头。于是燕云城主便把目光重新投到对面,却吃了一惊……
敌军在撤退。
而且是在主帅的命令下,有条不紊地撤退。但他们又是那样疏于防守,甚至都没有守军断后,如果此时冲过去……
“主公,如果我们此时冲过去,他们必定大乱,乘势而追,必能全歼。”一将道。
“唉,万万不可,赵九为人诡计多端,只恐有诈。”又有一将道。
一时间李纯柏身后数将,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李纯柏都听着,她闭上双眼,沉吟少顷才复缓睁,抬头浑厚道:“他是故意让我,不同我打……”收了手,也没有发追击的命令:“若本尊此时趁势袭击,非义者所为。”
“……”
“属下皆听主公吩咐。”
“属下皆听主公吩咐。”
“属下皆听主公吩咐。”
……
“只是他错了这个时机,只怕就再也没有时机了……”李纯柏瞄着远方,悠悠自语,诸将皆于言语中,听出三分遗憾两分惋惜。
只是他错了这个时机,只怕就再也没有时机了——不仅赵咫遥没机会了,天狼也没机会了。
燕云军由腹地直捣核心,最后出来迎敌的将军,是天狼王。
欢颜不见了,赵咫遥还站在他身后——天狼王总说要惩戒赵咫遥,却似乎……总是没有下手。
李纯柏听闻了探子的情报,赵咫遥那次主动退军之后,自己就没回天狼王城里去——听说是遵从了出征前天狼王给他下的命令:杀不了李纯柏,他也不用回去了。
他就真的没有回去。
但是听说,后来天狼王去找他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父亲……李纯柏的目光全部落在天狼身上:老者,周身却散发着比壮年将军还要浓烈的勇气。
自然,还有做将军的人所没有的那一份王者之气,可以叫诸人仰视,众生不敢抬头。
她平视天狼王,一番打量后,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情绪。
天狼王似乎也把全部的注意力只放在了她身后,蛮王捋了捋胡须,扯动缰绳就要上前。
“义父小心。”赵咫遥身子一动,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关切。
天狼王的身子也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眸光中明明流露出温存,背对赵咫遥发出的却还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关心本王,到不如先守好你自己。”
王者沉音,冷厉告诫:“若是你要帮她,本王这次绝对手刃了你,说一不二,再不法外开恩。”
“是。”赵咫遥收敛了动作,也低下头,恭谨地启声:“咫遥不会。”
天狼王驱使着马,徐徐向前,最后停于两军中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李纯柏身后的云鹤飞不可察地抬头,就要命人悄悄放一只冷箭。
“唉!”却被他身前的李纯柏按住了手:“没有本尊的命令,谁也不许放箭。”
“主公……”云鹤飞心急:主公怎么关键时候,又犯了糊涂。
李纯柏用手指节触了触自己的唇角,笑意深沉:“天狼大王是有话要同本尊说。”
她说着,竟然不顾诸将阻拦,也驱马上去。
直于天狼王走到马头挨着马头。
天狼王看她来,颔首微笑,又捋了捋胡须,而后伸出自己的右臂,似要同她握手。
燕云城主却没有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而是屈起来,拇指一弹食指中指,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大王请讲。”
盈盈而笑。
“若是本王败了,你放咫遥一条生路。”天狼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自若。
声音轻飘飘的,李纯柏一时间不敢确认。她定了定神,确定这的确是天狼王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心中才泛起那种强烈的震撼。
她是真心没料到会是这句话。
天狼王似乎也知她诧异,很平静地出口:“咫遥毕竟是本王的亲生儿子。我……毕竟是他的父亲。”
他没有用“本王”自称了。
李纯柏的目光不由绕过天狼王,却瞧远处的赵咫遥,他还是那样一副淡漠的表情,她以前听他说十几年自己的亲生如何如何不好,每次都只是三言两语的描述,她却异常记到心里去了。
现在想来,九哥也许误解他的父亲了。
“本尊不会杀他的。”燕云城主果断承诺了天狼王,继而心底刹那柔软,生出恻隐之心。自己也想到了很多事,言语在这一刻轻了,神态也缓和了许多:“大王是他的父亲,他亦是本尊孩儿的父亲。”
“本王若是胜了……”岂料天狼王后半段话出口,话锋全转:“……会要你加倍的偿还。本王要你所有的城池,还有……”天狼王忽然勾起嘴角而笑,眼亦眯起,那面容上的邪气竟丝毫不比聂玄少。
吊起胳膊,食指直指李纯柏的眉心:“……你项上这颗人头!”
绝对的放肆加蔑视。
燕云城主却放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眼中……竟然是赞许。
“有胆有心,只管来取。”她笑着似乎把这件事也答应了。
“放箭!”天狼王的命令几乎是跟那个“取”字同时出口。
李纯柏手臂一动,扯得马嘶鸣着扬起一双前蹄:堂堂天狼王,竟会用这等手法……
他不是英雄,她看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考试去了,从这周末开始我手头的事稍微少点了,所以这周开始恢复日更。
之前更新速度不快,向大家说声抱歉。
43
43、天狼(三) 。。。
李纯柏的马几乎直立起来,继而僵住,重重落地,击起数丈扬尘。
她愣住了,天狼王也愣住了。
为什么天狼王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他高高举起了发号施令的右臂,却没有一只箭射过来。
好安静,安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纯柏目光有些游离地移过去,对上一双似水般动人的眼眸,如九曲流觞,勾勾绕绕,用一汪柔情缠绕住她。
那个人和之前一模一样坐在马上,什么也没有说,也仿佛什么也没有做,他后头,是拉紧了弓,却无一人放箭的军队。
她好像真的被这目光包裹住了,眼中似乎也要随着溢出水来。
“孽子!”天狼王调转马头,向着赵咫遥嘶吼一声,继而大力一打马,直冲回去。
“冲啊!”燕云城主突然自己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在喊。
嘈嘈杂杂,在她的耳边起起伏伏……
“这样不好吧。”
“天狼王对主公不仁不义在先,你个怕什么!”
……
她能感觉到身后自己的军队如洪流一般涌过来,骏马从她左右疾风般经过,她也欲拍马上前,身子却像被人定住了似乎,移动不了。她的眼睛凝视着前方,见天狼王过去,横掌就欲劈:“孽子!”
赵咫遥也不躲不还手,只是俯首镇定道:“义父在中央,儿臣恐怕伤了义父。”
“你是怕伤了她吧!”天狼王掌力带风,正对着他的天灵盖要劈下去,却突然往右首一撇,掌风直接劈打在地面上,仿若这西北的朔风,一吹就吹起数层沙。
“孽子啊!”天狼王的长啸沉缓,是无奈更是瞬间急速的苍老。
“小心!”
“小心!”
隔着数丈的距离,赵咫遥和李纯柏几乎同时惊呼。
赵咫遥呼的是天狼王。
李纯柏呼的是赵咫遥。
训练有素的燕云军冲过来,为首的骑主老朔眼疾手快,径直就来擒王,一只长枪刺来,赵咫遥急忙把天狼王一扑。他纵身跃起,从自己的马上扑过来。老朔的枪正好刺中他的右腿,而后长枪一挑,赵咫遥后仰着倒地,听得重重一声响,是头盔和铠甲的轰鸣。
“咫遥!”天狼王发疯地呼喊着,一手从地上捞起他,一手反着就是一抓,抓住长枪,然后一拔。
“啊——”赵咫遥原来也有克制不住疼痛的长长哀嚎。
天狼王却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紧紧抓着老朔的枪头,手掌在尖利的兵器上瞬间渗出丛丛血来,沿着枪尖一直往下流。在冷然的钢铁上,股股深红的血流更加触目惊心。
老朔皱皱眉,手上用力夺,要把枪从天狼王手里拔出来。
根本就拔不动。
天狼王紧紧攥着,仇恨地盯着这位燕云骑主,他刹时赤红的双眼,令人可怖地凸出,就像一头真正的狼王。
“给本王死!”狠绝一声呵斥,他右掌环着枪杆一转,将枪从老朔的手掌夺了过来。然后掌力一推,直接把枪尾的木头推进了朔骑主的心脏。他一直推,一直推,伴随着胸骨断裂的声音,天狼王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九尺长枪,从头到尾贯穿了老朔的身体。天狼王仿佛是要给这枪杆上的每一处都染上鲜红的色彩,入时棕木色,出时已是粘稠的血带着些肉脏。
天狼王似乎觉得这样还残忍的不够,当他的手掌随着枪杆一直移动到老朔身前的时候,天狼王竟把五指直接往其碎裂开的胸骨内抓去,直接掏出老朔的心来。
那暗红色的心脏污浊了天狼王的手,他却丝毫不在意,高高举起,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这悚然的景象让天狼王觉得无比愉悦。他用手托扶起赵咫遥,乐呵呵问道:“咫遥,你开心吗?”
“儿臣……”他断断续续要言语,却被天狼王急躁的打断:“别说话了!”
李纯柏已经杀了过来。
她眼睛的赤红,不亚于天狼王。
他胆敢杀了老槊——燕云十八骑同枝连根,是兄弟,是挚友,是师徒,他们十八个人的生死早就缠绕在了同一颗大树上!
天狼王却如此残忍的杀害了其中一个。
南征北战,十八骑从来不曾折一人。
现在,她燕云城主回去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就是她自己的心,自己也跨不过去!
“本尊要拿你的狗命来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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