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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禁军们从里头押出一个个浑身血淋淋,有些还没了手脚的人时,百姓们纷纷惊呼,再看连夏竦都被毫不客气地请上一辆简单的马车,被严密看守的时候,人群更是鼎沸。
吕夷简早在见到夏府里头那个血淋淋的院子,以及已经被废了武功的高志达和西门康时,就知道这确实是个大案,再等到当年平叛过的人来指认,更加确信无疑,再无疑虑地命人彻查夏府,搜索余党。等到他回过头来想要找当时来报案的那个蒙面女子时,却发现其人早已不知去向。
正在找人时,忽有属下来报,说就在适才,又有一陌生男子前来密报,说城北三里处的徐家庄中还有大量匪徒聚集,吕夷简当即又自赶紧知会禁军首领前往捉拿不提。
……
而另一边,不单是范小鱼、黄老太太,刚刚赶到夏府知道大概情况的范岱也马不停蹄地加入搜寻丁澈的行列。
然而,时间慢慢过去了,连绵了一整天一夜的雨丝也开始停歇。
范小鱼最没有追踪的经验,眼下京城广厦万间,丁澈仓促逃命间又不曾留下线索,她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半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幸好不久后就遇到了范岱,俩人又重回夏府,然后才被范岱在一处墙角觅得一块沾满鲜血的手帕。
范小鱼之间身在数十人的包围之中,闻过无数被自己亲手斩出的血腥,也没有此刻看到那方蓝色帕子时这般绝望和震撼,她仿佛可以看见丁澈在左右护法的重击下猛然狂喷出一大口鲜血的情景,仿佛可以看见丁澈挣扎着在如影随形的追杀中拼命地逃亡,仿佛看见那邱联正狞笑着举起手,挥出最后的一掌……
刹那间,四肢百骸的力气都像是被陡然放气般泄的个干干净净,连手脚的站立都不能支撑,软软地倒在了范岱身上。
“小鱼,你要相信他,那小子不是个普通人,他会敛光龟息法,只要被他甩出一段的距离,他就很有可能会躲过邱联的追杀,等待救援。”范岱用力地扶住从来不曾这样软弱的侄女,大声地安慰道,“站起来,想一想他现在可能正需要我们去找他,站起来!”
是,要站起来,她要站起来!
范小鱼狠狠地咬了一下唇,无事口中的血腥,硬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一下子挺起了身体,和范岱一起沿着屋顶上的些微痕迹一路追出了城外。
雨停了,风却更猛了,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开始发现越来越多的痕迹:一滴滴,或者偶尔一团一块的血迹……一直到十几里外的黄河边。
无星无月细雨刚停的深夜,黑浓如墨,冷风中,滔滔的黄河之水一日千百年来般奔涌。
岸边有一人,古板的脸,阴沉的脸,是邱联。邱联一动不动,或者说是一动也难动,只剩眼珠子在阴森森的、犹自不甘地瞪着他们,胸襟是满是血迹。
岸边还有石,离邱联丈远,石上有血迹,从血迹排列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人在往后坠落的时候喷洒而出的。
“我杀了你!”范小鱼陡然地发狂了起来,像只失偶的母狮一般狂怒着一掌又一掌地击出,直到范岱拉住她,提醒她,既然丁澈师父已经制住了邱联,说不定他还赶得及救丁澈,说不定此刻丁澈已经被他师父救了,正在某处疗伤。
“那小子被我……打下黄河前……就已经……没救了……就算你们……所有人都下去捞……也只能捞到……他的尸体……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口中不住冒出汩汩鲜血的邱联陡然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声犹如尖锐的石头划过生锈的铁锅,说不出的难听,如魔鬼的呼啸。
范小鱼踉跄着,终于软坐下去,却忽然发现这一处黄河岸是那般的熟悉,曾记得,那一个月华满地清辉似雪的夜晚,她也曾和他来过这里,还整整的坐了一整夜。
丁澈……丁澈……丁澈……
你怎么可以在一切都已经云开日出的时候,却偏偏还是离我而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还好好活着,毫发无伤,却让所有的痛苦和死亡都让你来承受?
不该,不该!老天爷,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呼啸的北风中,范小鱼陡然喷出了一口鲜血,重重地落在了那点点黑褐色之上。
第244章 我要去寻觅
冷雨之后不久,开封城就提早迎来了第一场冬雪,飘飘扬扬地,铺满皇宫的琉璃瓦,也盖住了达官贵人私家花园的歇角檐,覆住平民百姓的平房,大街小巷的孩童们,便又多了一种玩乐的游戏。
然而,比起外头那欢闹的声音,卢府之内却几乎安静地犹如无声的冰雪世界。
范通和罗亶在离京十二天后,终于赶了回来,带回来两个坏消息,也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范通和罗亶的这次南下,并不顺利,加上范通自己始终觉得这样做有违江湖侠义,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罗广起初并不肯答应归还贡品,虽然罗亶尽力劝说,但事情始终处于无望的僵持状态。后来,见时间一天比一天紧张,罗亶出人意料地竟然选择了最激烈的自残方式,若不是罗广拼力阻止,废掉的就不止是一条左臂,而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见自己唯一的独子竟然不惜一切用生命来逼迫自己,罗广仿佛瞬间又苍老了数倍,终于答应了罗亶。事情到此本来算是皆大欢喜了,可没想到在交出贡品后,罗广却因深觉愧对当年为了劫贡品而牺牲的兄弟,而继自己儿子以后采用了更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父子俩的一死一伤面前,那原本该是天大好消息的贡品归还却蒙上了一层无比悲凉的阴霾,再加上丁澈的生死不知,这一桩持续十多年的最终大事了结时,没有一个人感到真正的轻松。
再硬撑着夜以继日打捞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后,已经多年不曾生过病的范小鱼终于彻底地病倒了。
这一病,来势顿时十分凶猛,一昏迷便是三天,除了还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没有半分半毫的动静,吓坏了所有的人,岳瑜费劲力气,几乎衣不解带地随时观注她的病情,心中却明白病症的真正根源其实是在范晓宇的心底。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的医术纵然再过高明,却也无法取来丁澈那一味药。
三天后,寒夜里北风狂作,凌晨时,一场白雪悄然飞临人间,范小鱼才突然醒了过来,然后开始喝药吃饭,微笑着安慰大家不用担心。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闯过了这一关后,终于能接受现实,十几颗心这才放了一点下来,没想到她只休息了短短两天,突然之间就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爹,娘,二叔,二爹,冬冬……我走了,不用为我担心,我早已是个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是,有些事情失去以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有些记忆无法在重复时才知道那一分一秒的可贵……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已经去了,更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坐等着,所以,我要去找他,就算找不到,我也要去他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些地方转转,走一走他曾经走过的路,看一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
“他曾经说过,他其实很不孝,几乎没多少时间承欢在父母膝下,他既然曾经叫我娘子,那我总该去看看他的双亲……爹照顾起人来最细心,他的嬷嬷那里就交给你了,就算他已不在,我们也不能让他不安心不是?告诉亶儿,给我好好地治好他的胳膊,现在贡品已经归还,他爹也已用自己的死亡洗清了罪孽,他若还要内疚,就叫他把这条命留给我,我没说要收之前不准他动半个死念,伤害自己半分……”
“岳先生那边,就拜托二爹派人护送一下吧,等待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冬冬,姐姐自清醒后一直和你从未分离,都没发现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那么,爹娘他们就交给你来照顾了,姐姐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一次是姐姐容许你最后一次哭鼻子,成为男子汉以后可不许再哭了,不然怜儿都会笑你的……”
“二叔,比老前辈和黄老前辈那里,他们想喝什么想吃什么全部买给他们,纵然比老前辈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要一生都侍奉他,只是我现在还无颜面对他老人家,你们帮我多多照应,告诉他老人家,我总有一天会回来,到时候,他会有一生的时间来惩罚我……爹……九娘是个好女人,如果你觉得可以给人家幸福,不再重蹈娘亲的覆辙,那就不要放过这段姻缘……我会常常写信回来的,勿念!”
“姐姐她连贝贝都没带,就一个人……”范白菜当着满堂的人,哽咽着读着范小鱼留下的长达好几页纸的书信,而后再也忍不住地扑进母亲怀中大哭了起来,惹得在座的每一个人无不眼中湿润。
“勿念,勿念……这孩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身子骨又不好,这天寒地冻的,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我们哪能不记挂着她,哪能不担心着她呢?万一……万一她一时想不开……”叶芷燕想到惊恐处,更是哭得不成样子。
“夫人,你也不要太过悲痛了!”卢子晁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小鱼这孩子,虽然性子极烈,可是她不是一个能割舍下我们这满堂亲人的狠心孩子,等过些日子,她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半个多月了,比老前辈和二叔都已经下过黄河好几次了,还是没有找到丁澈那孩子的尸身,小鱼……我可怜的孩子,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叶芷燕直哭的肝肠寸断,一旁的赵瑶和上官娇也早成了个泪人,怜儿也搂住范白菜一个劲地掉眼泪。
“她是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了!”范岱仰着头,想忍下眼中的热气,却终究忍不住滚落了一滴下来。
“这一切本该是我这个没用的爹来承担才是。”满脸胡渣的范通,声音喑哑,只要一切能重来,他宁可范小鱼永生永世都不认他这个爹,只要丁澈能活着……
角落中,罗亶一直静静地坐着,左臂虚软地吊在胸前,犹如一尊真正的木雕。
……
天色刚明,雪还在飘扬,还来不及清扫积雪的卢府的侧门,悄然地走出一个人一匹马,踩着吱吱咯咯的雪一步步走向巷口,然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住马鞍,一跃而上,但是他还没扬鞭就顿住了。
只因他的前方还有一匹马一个人,马是褐色的却几乎被染白了的马,人是浑身都被雪裘包裹着,但小脸却犹自冻得红通通的少女。
少女的目光坚定而执着地盯着他:“带我一起去找师父姐姐,要不然,我就一个人偷偷地去找。”
罗亶一勒缰绳,视若无睹地从她旁边越了过去。
如果替代,他宁可现在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丁澈,他宁可受尽痛苦折磨的人只有他一个,而不是所有的人。但是,他现在的命是她的,她没同意,他就没资格去死!
“如果你找到小鱼姐姐,你知道怎么劝她回来吗?难道你就没想过她可能根本不想见你?”上官娇猛地大喊,故意激将道。
罗亶动作一顿,骏马长嘶着停了下来。
“你不知道,你无法确认,是不是?”上官娇一喜,却更加板起脸,继续自以为成熟地大喊,“因为你从来就只会刻木头刻木头,而不会说话,不会表述自己的心意,可是我不一样,我也是女人,我能明白师父姐姐的心,我能劝她回来。你不知道我,可师父姐姐知道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罗亶一动不动地挺着脊背,终于发出一道沙哑的声音:“你若要跟,谁能拦你?”
而后,猛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上官娇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惊喜地也翻上马,挥鞭追去。
大街上,雪地中,两骑很快就只留下深深的马蹄印,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对双胞胎静静而立,其中一个低叹道:“让他们去吧!只盼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番外:天涯之路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句禅诗真的很有道理,人若无心事,世界又如何会不美丽呢?只是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再美的景色也只能怡情一时,却无法让人忘记所有的伤痛。丁澈,你知道吗,我已经独自走过了两百多个日夜。这两百多个日夜里,我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你曾经在黄河岸边对我倾诉过的,曾经故意有意无意地邀请我以后一起同行共赏的地方。
你说的没错,这些地方确实都很美,每个地方也都各有一种大自然所赋予的神奇特色,不论是壮观浩荡还是静谧幽静,不论是滔滔的黄河,还是那变幻的云海,总能带给人一种不同的感受。
可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两个人的旅途叫甜蜜,一个人的旅途却是孤独,蚀骨的孤独!
好想你!
我曾以为只要能一一地走过你曾经走过的地方,哪怕找不到你的人,胸腔里这颗心在跳动的时候也能稍微地好过一点。可是我错了,没有了你,走在你曾经来过如今却空空如也的每个地方,只会更加提醒我你的不存在,提醒我的失去,提醒我的思念依然无处栖息。
后世的苏东坡曾经为亡妻写过一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们分别没有十年,甚至连一年都还不到,可是,我却已经觉得时光已被拉的无线漫长……一夜夜,我在蜷缩中困倦的睡去,一日日,我在濛濛的天色中醒来。霜雪晴雨,云涌云退,春夏秋冬在永恒的时间里一点点地流淌,万事万物都在不自觉地变幻,唯一不变的,只有我流浪的身影,只有我寻觅的目光,和那一点也许永远都不会消散的忧伤。
是的,这忧伤如今已经有一点了,而不再如初时离开开封时那般浓烈,或许,时光真的能消磨一切,当相同的一日日一夜夜的晨昏重复再重复时,人终究会慢慢变得平静。
很多时候,我甚至还会微笑。
当我行走在青山之中,绿水之旁,当我伫立在黄山峰巅,眺望着无尽云海的时候,我会努力地对所有美丽的、壮观的景色报以衷心的欣赏,并怀有感恩之心,感谢它们的存在,曾让你那般惊叹和惬意。
因为我知道,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