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真会有点儿无趣呢。
丁澈寒着脸:“那你们打算去哪里?”
见他显然不喜欢自己一家人离开,范小鱼心中泛起一丝温馨,微笑也柔和了许多,但口中却有所保留地道:“不知道,也许会留在京城长住,也许只停留一段日子就去其他的地方。”
丁澈脱口而出:“不行,你们不能去其他地方。”
范小鱼一挑眉,还未来得及问为什么,始终陪在旁边的总管突然干笑了两声:“呵呵,公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范大侠一家要去哪里那都是人家的自由,就算咱们有恩与人也不能强人所难,何况人家也曾救过公子呢!公子还是让范大侠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说着,也不看丁澈越发沉下来的脸色,已转向范通:“范大侠,这里是大理寺衙门口,我们总这样站在这里未免有些不妥,有什么事我们先回府再说吧,众位请上车,公子,老奴扶您!”
说话间,他已不动声色地斜跨了两步,借着做一个“请”的手势技巧地隔开了范小鱼和丁澈,然后请丁澈上第一辆豪华的马车,标准的一副尽心服侍的忠仆样。
“不用了,我自己会上。”他笑得十分殷勤,丁澈紧抿着薄唇看了一眼范小鱼众人,一撩袍角重重地踩上矮凳和车辕,透过车厢两侧那垂着的薄纱珠帘,仍可依稀地看到他那僵硬的身影。
“小鱼,亶儿,我们也上去吧。”范通憨笑着对总管抱了抱拳,揽着自己女儿向后面一辆普通的车子走去。
“哼……”范岱最后一个上车,人未坐稳就先冷哼了一声想要抱怨。
“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爹,二叔,今天晚上我们庆祝一下吧?”范小鱼却不给他半句发表不满的机会,立时抢先道,同时飞了一个眼神过去,提醒他赶车的可就是钱府的人。
以前是她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居然天真地认为只要范岱想教丁澈想学,这师父徒弟的关系就能成立,却忘了这可是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而且还十分重文轻武,就算丁澈愿意吃苦,钱惟演又怎么肯同意让自己的外孙变成一个受人鄙夷的武人?
范岱郁闷地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子,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范通看了看前面的,心领意会地笑着接口道:“好啊,今天晚上我们找家客栈,二弟,你今天不管要喝多少酒大哥都不拦你,让你喝个痛快。”
“这可是你们说的?”一提到喝酒,范岱马上兴奋了起来,指着范小鱼警戒地道,“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当然不反悔。”范小鱼笑道,从今天起,他们一家就又重新是自由人了,当然得真的庆祝一翻,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当然重要,但是该舍得的时候还是得舍得,否则人生岂不太没滋味。
范岱欢呼一声,方才的郁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娘的,这什么劳子的相府,不住就不住,那床软绵绵的让人浑身的骨头都没处着落,还不如睡地上来的舒服,要不是因为有些过于阳刚的武功不适合小鱼,所以想收个好苗子徒弟,那什么枢密使就是请他去他都懒得去。
他们这厢在后面商量着晚上要怎么庆祝,前头听见欢呼声的丁澈却几乎郁闷的要死,心中同时泛上了一股深深的寂寞感。
自己明明有爹有娘,却自幼就离开双亲陪伴在严厉的爷爷膝下,日日都被一堆规矩束缚着,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课,几曾享受过这样无拘无束的天伦之乐?可是回想当初,那个时候他好歹也还是主子,除了爷爷对自己要求严格一些外从来没有其他人敢有所不敬,但自从爷爷离京,把他托付给外公……
想起那几个舅舅舅母,还有那堆语带暗讽的堂表兄弟姐妹,丁澈不禁握紧了拳头,若不是昨日外公逼他在对爹娘的信中写了保证书,他真想今晚就不顾一切地再次离开那座冷漠的府邸。
……
开封城中,道路宽敞,两辆马车又带了钱府的标志,所过之处其他客旅行人纷纷避让,很快就返回了钱府。
“有劳总管,请带我们去见钱大人,好当面拜谢辞行。”下车后,范通礼貌地拱手。
“呵呵,范大侠客气了,只是范大侠纵然坚持要离去,也该用过午膳再走,否则老爷必定要责骂小人不懂待客之理。”总管笑得中规中矩,“而且我家大人这会也不知有无空闲,范大侠还是先回松院休息,让小人先去通报一声吧!”
“如此,全由总管安排。”范通道谢,对丁澈笑了笑,就要跟着另一仆人回松院。
丁澈想也不想地抬腿迈步,就要跟上。
“公子,”总管微斜着身子拦住他,状若恭敬地道,“相爷吩咐过,要公子每日勤读诗书,今日公子的功课还未做……”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早已按耐了半天的丁澈终于压不住怒气,愤然地推开他的手。
“回公子,并非是小人要管公子,而是老爷……”总管的眼中迅速地闪过一丝阴鸷,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外公来压我,拉下的功课我晚上自会补上。”丁澈恼怒闪开他的阻拦,也不知怎么一转,就抓住了范小鱼的胳膊,“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对你说。”
说着,扯着她就大步地向前走去。
呃……范小鱼压根儿就没想到某正太居然会突然地来这一手,诧异之下,身体被动地跟上了几步,一时间倒忘了挣脱。
“公子……”总管追上两步,还想阻拦,丁澈却突然回头,两道光芒犹如利箭射出,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外戚,也敢在他面前摆主子架子!总管心里哼了一声,但面上却不好再追过去,余光看到旁边的范通等人,眼珠子微微一转已经有了主意,脸上迅速地换上了一副笑容。
“范大侠,那众位就先松院休息吧,我还要去向老爷复命。”
“亶儿,走吧!”
范岱拉了一把怔然地望着丁澈和范小鱼离去方向的罗亶,示意仆人前头带路,心中却又开始闷气郁结。刚才丁澈那一转,分明是当初和小鱼追跑时不经意间学会的,算起来只模仿过一次,可居然这么快就能学以致用,唉,这样的徒弟若是放过,还真是可惜啊。
第106章 被辱
那一边,范小鱼走了几步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正待本能地挣脱,突然想起刚遇见丁澈那日,她也曾这样拉着某人走上河岸,某人还因为奋力抗拒曾摔了个四脚朝天,嘴角不由莞尔地勾起,改而一言不发、乖乖地让他牵着走。
丁澈一路拉着她沿着河卵石的小径,绕假山过碧池,一直走到看不见一个仆人的地方,才停下来放开她的手。
“好了,这里没人了,你说吧?”范小鱼揉了揉被他抓过的手腕,笑吟吟地道。
见范小鱼不但没有丝毫怒气,反而笑颜如花地看着他,丁澈那如寒冰般紧绷的脸色这才有了一丝变化,目光再转到范小鱼那不经意的揉腕动作上,俊面上顿时浮起一丝不明显的歉意,嘴唇反而抿的更紧了。
唉,这孩子看着不可一世,其实也很可怜。
范小鱼暗暗叹了口气,放开了只是略有点儿疼的手,也不催他,只是侧身一边轻抚着身旁那一丛丛才绽开了花苞的月季,一边徐徐在花丛中慢行。
“你们不能……不能……不走?”丁澈闷闷地跟在她身后,好一会才挤出了这一句话。
不能不能不走?范小鱼被这怪异的话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可能原来是想一如既往地霸道命令“你们不能走”,但又临时改口变成了询问的口气“能不能不走”,心里突然多了一份莫名柔软的滋味。
丁澈是个自尊性极强的人,这一点从他落魄之时仍极力地维持他的骄傲之上便可看出,虽然这种骄傲有时候反而让他显得有些幼稚,比如两人相处时他总要硬邦邦地说话,像是总要从那她身上讨回被冒犯的尊严一般,可他是骄傲的。
但如今,这个骄傲的少年却因为不想让他们离去而第一次放软了口气,甚至还用了一丝请求的意味说话,让范小鱼着实好些意外。
“呵呵,这相府又雅致又舒服,吃的也好,如果可以,我们当然也希望不走啦?”范小鱼没有转头,只是笑道,“不过,我之前也说了,我们只是一介草民,能得相爷帮忙还我们一家清白,已经十分感激,哪里担得起相爷长久招待?”
“可是……你们若走了,我怎么证明给你看?”丁澈咬牙道,他何尝不明白范小鱼一家坚持要走,完全是因为自己外公家的态度,可恨只恨自己也是寄人篱下,在这个府里头连一点做主的权利都没有。
“证明什么?”范小鱼不解。
“你不是说如果我学武,一定连三天都坚持不了吗?”见她居然忘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丁澈愤怒地转到了她面前,气得双拳紧握。
“哦……呵呵,这个呀……”范小鱼拖长了音,对上丁澈那因染怒而显得有生气多了的眼睛,眸光一流转,故意大大方方地挥了一下手,“既然你没机会证明,那我就收回那句话好了。”
“不行。”丁澈斩钉截铁地道,眼中的怒火燃烧的更甚,“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要做到,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
“你找到师父了?”范小鱼轻笑,“要是你找到师父了,我们在京城里等你三天倒也无妨。”
“我……我可以拜你叔叔为师。”丁澈终于忍不住蹦出久藏的渴望。
“先不说我二叔收不收你,你外公那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堂堂的相爷外孙居然跟着一个江湖人弃文从武的,你别忘了,你可是出自书香门第、名门世家。”范小鱼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
回想前几天她和范岱还在千方百计地要让丁澈自己主动提出拜师,如今却要劝人家放弃,范小鱼心中不免有些无奈的感慨。
“我没说要放弃读书,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习武。”丁澈坚持道,“外公那里,我会去说服他的,只要他同意了,你们就可以留下来。”
“恐怕不可能。”范小鱼笑道。
“不试怎么知道,你先回松院等我,我这就去找外公。”丁澈转头就走。
“哎,你等一下。”
“干嘛?”
“你刚才把我转晕了,我不认识回松院的路了。”
“……”
……
“小鱼,丁澈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范小鱼一被一个下人送回松院,范岱就急不可耐地来问她。
“他倒是说了要拜你为师,可是二叔,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钱家不会同意的。”范小鱼意兴阑珊地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顺便斜睨了一眼开始转眼珠子的范岱,“对了,我可提醒你,你可不要动什么把人家拐跑的心思,我们家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平静日子,要是你敢破坏,我以后可不承认你是我二叔。”
“怎么会?拐带人口可是犯法的,二叔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范岱先是一囧,随即嘿嘿笑着否认。
“不会最好,二叔,你可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去找翠云姐,问问我们的衣服干了没有,我们收拾一下,午饭后就走。”范小鱼放下茶杯,带着一种莫名的心结走向门外,留下独自郁闷的范岱。
翠云和绿萼听说他们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要走,惊讶的同时都有些不舍,可是不舍归不舍,她们就是再仰慕岳瑜,再喜欢范小鱼一家,身为下人也是完全没有挽留的权利的。
顺利的是,因为众人换洗的衣物昨晚就洗了,晾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正好都干了。两个丫环抢着把所有的衣服都仔细地折叠好,眼角不禁已闪现了泪光。
午饭没多久就送来了,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虽无特别珍贵的佳肴,但也算丰盛。众人默默地吃完,正要请翠云去通报总管向钱惟演辞行,那总管突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厮和一个身段窈窕、杏眼冷面的丫环,仔细一看,那丫环分明就是丁澈身边的古玉。
“这是我家相爷的一点小意思,以感谢众位对我家公子的援助之情。”总管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先是公事化地解释了两句今日府中有贵客,钱惟演没空再见他们,并重点强调了丁澈也因要随同作陪,就让揭开了小厮盘中的红布,却是一盘大概五十两左右的小银锭。
“多谢总管好意,只是……”范通蹙了下眉。
“古玉,代我送送客人。”他想问个究竟,那总管却不给他机会,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转身就走,只抛下一句。
“是,总管您慢走。”古玉对着他的背影福了福,抬头看着范家人时嘴角已带上了一抹鄙夷的冷笑,“意思就是我家公子和你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你们拿了这些银子就可以走人了,以后也不要再借着我家公子的名头到钱府来。”
“靠,你以为我们是来要钱的吗?”见总管才转身,这个丫环就敢如此无礼地说话,出于谁的授意一眼明了,范岱顿时暴跳。
“怎么,你们还想像当年那样得寸进尺么?别忘了,这是在钱府。”古玉眼中闪过一丝惧怕,但随即有恃无恐地昂起下巴更加冷笑。
第107章 要走也得先出口气
“请问古玉姐姐,这些银子真的是送给我们了么?”眼看范岱就要和古玉争吵起来,范小鱼忽然嘻嘻地一笑,走到小厮面前伸手拿了两个小银锭,在空中抛着玩耍,两块银子相继落在她掌中,立时发出清晰的磕碰声。
“那是自然,难道我们相爷还会为了这点银子反悔不成?”见范小鱼拿起银子,古玉的冷笑已经变成了不屑的讥笑。
“小鱼……”
范通还以为范小鱼真的想要收下这屈辱的五十两,正要劝阻,深知侄女脾气的范岱反而一下子消了气,及时地拉了一下范通,等着看范小鱼的应对。
“呵呵,既然如此,那还要烦请古玉姐姐和总管大人代我向相爷道谢。”范小鱼微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外边已经走出小院门口的总管,接过托盘顺手往桌上一放,笑吟吟地对一直站在旁边的翠云和绿萼道,“翠云姐姐,绿萼姐姐,多谢你们的照顾,这区区五十两,你们两个就分了去买点糖果糕点吃着玩吧。”
“这……”
五十两银子买糖果糕点?翠云和绿萼顿时都惊呆了,古玉也满脸愕然。
“哦,对了,两位姐姐,不介意我拿回五两吧?”范小鱼突然又伸手取了一块银锭,笑眯眯的。
翠云和绿萼还在怔忪,哪里知道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都只能傻傻地点了点头,旁边古玉的愕然一下子又变成了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