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回点头,拿了帕子放在宋凉臣的手腕。顺便看着他的脸色,没一会儿便道:“当真是着凉引起的高热,不是很严重,但是也应该挺难受的,奴婢去找人熬药吧。”
“好。”美景应了,瞥了软榻上的人一眼:“王爷连自己病了都没察觉?”
“嗯。”宋凉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最近事情太多,没注意。”
不过被她注意到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感。
美景撇撇嘴,她还一直觉得宋凉臣是身子挺好的人,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生病,结果一生起病来,整个人都傻傻的,板着脸都显得十分可爱,叫人忍不住想去戳戳他。
这种冲动还是得忍住,她也不能再去多想了,马上就是该各地藩王正式进京的日子了。
许子衿坐在院子里,听着轻舟传来的消息,眼神沉了沉。
“王爷这是在帮我的忙吧。”他淡淡笑了笑,眼里冰冰凉凉的:“咱们现在就来看看伟大的父亲大人,会拿自己的亲儿子怎么办?”
轻舟笑得也是幸灾乐祸:“奴才打赌,只会比断绝关系更重。”
三万两白银,这事儿摊在许府身上,无疑是沉重的一击,聪明如老爷,定然会弃车保帅。
他想的没有错,在安抚了赌坊之后,许崇山当即立断,写了父子关系断绝书,命人去撤了许子文在许家的户籍。
“老爷!”许老太太整个人都崩溃了:“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啊,出了事怎么能不护着,反而落井下石呢?!”状共引圾。
许崇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着她道:“你不落井下石,那这三万两银子,你去还?”
“还就还啊!”许老太太扶着孙夫人的手站起来,抖得跟筛糠一样:“妾身这里还有些积蓄,大不了将房契地契都卖了,还怕保不住子文吗?”
许崇山睨着她:“当初子衿出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激动要为他讨个公道?”
许老太太一震,别开了眼。
“到底还是因为子文才是你亲生的吧?”许崇山笑了笑:“有些事情老夫没办法计较,但是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许子文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这一回,老夫也容不下他了!”
说完,甩了袖子就走。
许老太太扑过去抓着他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老爷,咱们夫妻快四十年了,就子文一个儿子,您与他断了关系,他出去会被赌坊的人打死的!”
“自己欠下的业障,不就只有他自己来还么?”许崇山冷笑:“身为父亲,养他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许老太太睁大了眼,心像是被丢进冰里冻僵了一样:“您怎么会……如此冷血?”
许崇山收回袖子,皱着眉就继续走了。
不是他冷血,而是要撑起一个家族,本来就要舍弃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儿子。
现在只有子祁一个人能依靠了,他还得再想想出路。
王爷府的修葺完毕了,宋凉臣一点没犹豫,都不管自己的病还没好,便带着沈美景搬去了王爷府,任凭许崇山再怎么挽留,也没有动摇。
美景趴在马车上,借着晕车的名义吐了个昏天黑地,然后好奇地问他:“咱们这就算完事儿了?”
宋凉臣点头:“你要查真相,真相查出来了,那还留在许府干什么?寄人篱下,多不好。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才会离开京城,去王爷府住着也没什么区别。”
“嗯。”美景点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是没来得及跟三少爷道别,这许府里头,就他是个好人。”
微微一顿,宋凉臣垂眸:“你觉得三少爷这个人…和许子衿比起来怎么样?”
美景挑眉,接着失笑:“王爷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三少爷和子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相似,但是妾身还是分得清的。”
真的分得清吗?宋凉臣垂眸。
许府门口,许子衿安静地坐着,看着那马车走远,微微笑了笑。
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不用顾忌许家的人,到了王爷府,宋凉臣就光明正大地和美景分院而居了。
妙回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王妃,其实您完全不用这样委屈的,把消息老实告诉王爷,他定然疼您如珠如宝。”
美景轻笑:“是疼我,还是疼这肚子?”
妙回哑然,美景却已经开始考虑是在京城租铺子,跟着任逍遥学开店,还是要回去燕地。
山水要去燕地的话,她还是有些想跟着去的,但是要是和离了,再回去宋凉臣的地盘上,怎么都会很尴尬吧?
她很为难。
另一个院子里是比她更为难的燕王爷。
许子衿的事情已经查完了,但是美景明显还没有完全放下,时间越来越少,要是真等到要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还是没能一心一意喜欢上他,那该怎么办?
“不行,得想点办法了。”宋凉臣一把将玉树抓过来:“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玉树无奈地道:“王爷,奴才今早便给您说过了,许三少爷传话,说他有能助王爷之法,但是您……”
“本王不想要他帮忙!”宋凉臣十分硬气地道:“毕竟是本王与王妃的事情,怎么能求助于他”
玉树耸肩:“那奴才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宋凉臣冷哼一声,别开头去看着窗外。过了许久之后,还是认命地扭回头来:“好吧,你去问许三少爷,他有什么法子?”
☆、第192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先前的硬气就在这句话里消失得干干净净,玉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奴才现在就去。”
宋凉臣轻咳两声,拿书挡了脸。
第二天未时两刻,美景接到了许子璃的邀约。请她去游湖。状扑医弟。
“这……有些不妥吧?”玉食瞧着那帖子,微微皱眉:“您如今还是王妃呢,单独去见外姓男子,于礼不合。”
美景点头,将帖子递到沈山水手里:“你去见见许三少爷就好了。”
“王妃可以与令弟一起去,王爷也不会介意的。”玉树在旁边轻声道:“王爷今日进宫,特意吩咐奴才陪着王妃,怕王妃无聊。”
怕她无聊?美景挑眉,平时在府里也不见他过来看她啊,这进宫去了反而还特意让玉树来陪着她?
“王爷这是别有用意吧?”眯了眯眼,美景看着玉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玉树一惊,低着头不敢吭声。这王妃的直觉实在太准了。这都能看出来?那他现在该怎么说才好?
不等他开口,沈美景却已经一脸了然地道:“他进宫去,皇上势必会送他美人姝女,所以让你来挡着我,怕我冲进皇宫么?”
玉树:“……”
这个说法还真是完美,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真是担心多余,皇宫哪里是我可以闯的?就算他再纳,也已经不关我的事了。”嘀咕了一声,美景站起来道:“既然王爷都不反对,那我便与山水一起去见见三少爷吧。”
“好。”山水应了。等她更衣。
最近锦衣心情不好,美景特地放了她的假,让临风带着她去京城四处走走,所以身边就只有带着妙回、玉食和山水。
许子璃约她在烟波湖上相见,岸边停着画舫,上头只有他与轻舟两个人。
按照规矩,美景带了山水和玉食上去,妙回留在岸边小亭里等着。
“三少爷。”美景微笑着看着他:“难得见你出门。”
许子璃坐在画舫的一侧,腿上搭着毯子,抬眸看着她,轻轻一笑:“秋意正浓,这烟波湖上景色怡人。不看便可惜了。”
美景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总觉得这人应该是站着的,而不是坐在木轮椅上。一身黎色青烟袍共湖光一色,当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沈山水在后头伸头,看了许子璃一眼,疑惑地问:“三少爷怎么也爱穿这一身衣裳了?”
黎色青烟袍,向来是许子衿的最爱。
许子璃看着沈美景道:“想着是要说有关于子衿的事情,便还是穿了这一身来,王妃看着,是不是也觉得亲切?”
美景愣住了,微微皱眉。别开眼:“三少爷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不必这样打扮。”
画舫里有桌椅,她与山水一起坐下,轻舟便也推了许子璃过来。
许是因为穿这一身,他实在太像许子衿,美景没敢看他,只转眼看着湖上。沈山水倒是一直皱眉,不停地扫视着许子璃。
“许子文出事了。”
给众人倒了茶之后,许子璃轻声开口:“父亲执意与他断绝了关系,将他赶出了许府。老太太还想护着的,没护住。被赌坊的人打断了腿,不知抓去了哪里。”
美景一愣,继而笑了:“许老爷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明果决。”
“我会继续盯着,直到听见他丧命的消息。”许子璃淡淡地道:“等到他不得好死,子衿的仇才算是报了。”
“……”沈美景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也觉得子衿的死,与许子文有关?”
许子璃点头:“许子文是嫡长子,又一向有老太太在后头撑腰,看不顺眼子衿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先前在下没有告诉王妃,是因为王妃也奈何不了他,但是没想到,燕王爷竟然出手了。”
没有宋凉臣在后头撑腰,赌坊是断然不敢跟许家人撕破脸,闹成这样的。
想了一会儿,沈美景倒是有些释然了:“原来真相当真如此,我还以为是燕王爷在敷衍我。”
“王妃怎么会这样想?”许子璃挑眉。
“因为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急于处理了这件事,而且,抓出幕后凶手和处置起来,也太快了些。”美景撇嘴道:“难免让我多想。”
许子璃笑了笑,她不看他,他便可以毫不掩饰眼神,坦荡地望着她。
“燕王爷毕竟是王爷,做起事情来自然比我们容易得多,只要他想做,不管明里暗里,许子文都逃不掉。他是想让您宽心,所以急于处理,却怎么还惹了您怀疑了。”
想想好像也是,只手能遮半边天的燕王爷,要处理一个许子文是当真很简单。美景点点头,轻笑道:“那倒是我误会王爷了。”
已经……算是给他报仇了吗?
垂了眸子,美景看着粼粼的湖水,有些失神。
从嫁去燕地开始,她就是抱着以后要救山水和查清子衿死亡真相的目的去的,可现在当真什么都做完了,她却有些空落。像是生命里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王妃现在,能放得下子衿了么?”许子璃轻声问她,声音都跟子衿一模一样,恍惚间让她觉得是许子衿还坐在她身边。
要怎么放下呢?美景看了玉食一眼,也不打算顾忌什么了,低声道:“三少爷也想让我忘记他吗?”
许子璃摇头:“不是忘记,是放下罢了。逝者已矣,长久被人如此惦记,怕是连轮回也入不得。”
美景一震,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皱眉。
他的意思是,她会阻扰了子衿的轮回?
“昨日我梦见他了。”许子璃低眼看着自己的手道:“他说仇既然得报,尘事便也都可以放下,愿王妃后半生不再噩梦相伴,能一世长安。所以今日,在下请王妃出来,便是想转达子衿的心意。”
“他……”美景红了眼,抿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若是别人来给她说这一番话,她一定会以为是谁派来的说客,胡说八道。但是今日,竟然是许子璃在她面前,穿着黎色青烟袍,如此对她道。
山水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说了一句:“虽然我也很喜欢子衿哥哥,但是到底已经去世这么久了,姐姐还有新的日子要过,该把他慢慢放下了。”
“要怎么放?”美景委屈地看着他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一直在这里,在心里,想起他便有好多画面自己跳出来,我拦都拦不住。”
许子璃摇头:“子衿与您曾经,也没有太多刻骨铭心的事情,不过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您格外放不下,平心而论,燕王爷当真比不上许子衿吗?”
美景皱眉。
她知道,宋凉臣对人好起来也当真是极好的,但是……
“您一向聪明,但是在子衿的事情上,太过执拗了。”许子璃淡淡地道:“本来是可以留在心底安静地怀念,偶尔想起,会心一笑的人,您偏生将他变成了自己的枷锁,捆着自己不让自己继续往前走。子衿要是还在,也一定会责备您。”
是她太执拗吗?
“您若是清醒一点,就该明白,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放下不等于忘记,您可以记得并依旧那样爱他,但是有新的人在身边,便不能将他放在头等的位置,不许任何人触碰。”
许子璃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很久以前许子衿教她道理的时候,显得很啰嗦,但是又让她想一直听下去。
“前面上岸,可以去到子衿的墓前。”
画舫行进,许子璃道:“王妃还没去看过吧?”
美景呆呆地点头,许家的祖坟就在这烟波湖尽头的山上,但是她一直没能去成。
“那便去看看,也算跟他道个别。”
许子璃低声道:“他已经不能继续陪伴您了,所以即使有一天,您不再爱他,他也不会怪您的。”
沈美景笑了笑,红着眼睛看着他:“你这样一说,我可真是无耻,爱上了别人,还要他来宽恕我?”
许子璃回视她,眼里像是聚集了湖上所有的烟波,温柔地道:“他……也是希望您能过得好的,无论今后谁在您身边,无论您身在何方,若是死了之后能有神力,他也一定会拼尽全力保佑您。”
“所以您没什么好顾忌的,跟着自己的心走便是了。人生这么短,若是不按照自己真实的想法去做,那岂不是蹉跎了?”
美景抿唇,点点头:“真不愧是双生的兄弟,三少爷与他一样,说起话来,总是让我无法反驳。”
“那是因为,我与他说的,都是对的。”许子璃又笑了,身后的轻舟却是皱眉,轻轻吸了一口气。
主子见着王妃会高兴,他起先是希望主子能与王妃多见见的,但是若主子每次都要这般笑,他宁愿……宁愿王妃早些离开。
主子的温柔,从来不想着剩一点给自己。
画舫在岸边停下,几人一起下去,往山上走。轻舟知道,这大概是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