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没告诉宋凉臣,美景带了玉食便出发上山。
宋凉臣坐在屋子里,手里捏着毛笔。落在宣纸上,还是风骨十足的颜体字。过了这么多年。他其实已经适应了什么都看不见的日子了,刚开始写字还会歪歪扭扭,美景陪他练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临风从外头回府,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呵着一嘴的雾气进来道:“主子,开始下雪了,今年看样子又得铺上好厚一层。”
笔顿了顿,宋凉臣抬头,望向他的方向问:“夫人呢?”
临风道:“还没回来,说是与玉食一起去逛街了。”
“这么冷的天去逛街,也不怕着凉?”宋凉臣站起来便想往外走:“带上伞,去接她们。”
“主子不用这么着急。”临风连忙劝道:“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您不方便,就别出去了。”
宋凉臣皱眉:“别把我说得这样没用,要出去找个人还是不难的,你去拿伞就是。”
拗不过自家主子,临风叹了口气,转身去找伞。
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们隐居在这玉门城,没想到会过得这样安宁。两位主子一路相互扶持,又伴随小少爷长大,感情好得让人羡慕。
虽然他和锦衣也挺好的,但是依旧会为爷和夫人这种经年不褪色,反而更浓郁的感情所感动。他们两个平时偶尔也会拌嘴的,但是不管有多生气,当天晚上两人都会气消,莫名其妙地又黏腻在了一起。
刚开始他们还会担心两个主子吵架闹矛盾。到后来大家都明白了,这种床头打架床位和的戏码,压根是变着法儿的向人展示他们的感情有多好。谁去操心都是白瞎。
于是现在,无论他们闹什么矛盾,几个奴才都选择装作没看见。
私下他们都知道夫人还在替爷找治眼睛的法子,但是都能明白夫人的心情,也都帮着打掩护,这回也一样,临风没打算当真带主子去找夫人,而是拉着他在这玉门城里转悠,拖延时间。
“她们到底在哪里?”宋凉臣皱眉问:“找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人吗?”
临风昧着良心道:“玉门城太大了,奴才也不知她们的位置。”
宋凉臣拧眉,转头就去雇佣了不少闲人,帮着一起找。
一个时辰过去了,宅院那头没有消息,街上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宋凉臣黑了脸,无声地望向临风的方向。
心里有点发虚,临风干笑道:“兴许是走得远了些,再等等吧。”
他们坐在茶楼里,旁边有不少人正围成一堆,中间坐着个中年男子,正在卖消息。
“无论大病小病,身子哪里不适,我都能给法子治,你要是不信,那就去试试。”那人道:“要是不灵,再回来找我就是!”
众人哗然,纷纷伸着脑袋去问。中年男子伸了五个指头出来:“小病五钱银子,大病五两银子,想知道就得给钱。”
听见这话,宋凉臣冷笑了一声。
临风也看了那头两眼,犹豫着道:“主子,听他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不如奴才也去问问看?”
“这样的江湖骗子你也信。”宋凉臣道:“他这一没药堂二没名气的,就算说不灵回去找他,等你发现被骗了,可还找得到人?”
微微一愣,临风皱眉,自家主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但,若是夫人来听见这话,定然是想去试试的,这么多年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机会能治好爷的眼睛,她一定不会放过。
也不知道今天是听了什么话,又去试什么了,可别被骗了才好。
正想着呢,茶楼下头就来了几个捕快,二话没说就将旁边桌那信口开河的神医给带走了。
“总算给逮着了。”捕快驱散了旁边的人,看着那神医哼笑道:“出来骗了这么久的人,也该回衙门去呆着了!”
围观的百姓都倒吸了口凉气,纷纷捏紧了自己的荷包。这人竟然是个骗子?看说得有模有样的,差点就当真掏钱了!幸亏捕快来得快。
一片喝彩声里,骗子被带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临风觉得心里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
宋凉臣没什么反应,依旧在等着闲人们的消息,半个时辰之后,天色都开始暗了下来。
“她到底去了哪里?”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形的压力,像巨大的石头一样落在临风的头上。
瞒是瞒不住了,临风无奈地道:“今日锦衣回来说,夫人跟玉食得到了能治好您眼睛的消息,所以要出去一会儿。奴才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猛地一拍桌子,宋凉臣站了起来,怒道:“都离开这么久了你才肯说实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临风被吓了一跳,立马单膝跪地:“奴才知错!”
知错又有什么用?宋凉臣慌了,她去做什么会这么久都不回来?都说了他的眼睛没救了,不必再想,她怎么就是不听呢?万一被坏人骗了怎么办?!
转身想走,却差点被身后的凳子绊倒。宋凉臣暴躁了起来,一脚踢开木凳,直冲冲地就往茶楼下头走。
“主子!”临风看得心惊,想上去扶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踉踉跄跄地下去,一路撞着人出了茶楼。
雇佣的闲人们这时候正好回来,上来围着宋凉臣道:“有人看见画像上这两个姑娘往关外去了。”
“好像是要上雪山去找东西,但是现在下大雪了,山上很危险的,说不定会有雪崩。”
“我去关口打听了,她们就两个女子,并着一匹马。”
脸色铁青,宋凉臣推开他们就想走。可是,眼前一片黑暗,他根本连关口在哪边都不知道,更别说去找人了。
雪落得很大,没站一会儿头就全白了。宋凉臣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这一双眼睛,哪怕扯了白锦,使劲睁大双眼,都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连想去找她都不行。
“临风。”沙哑着嗓子开口,宋凉臣道:“带我出关。”
临风担忧地看着他:“主子,雪这么大,您不如先回去等着,奴才带人去找……”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推开,宋凉臣转身,捏着拳头就往前冲。
吓了一跳,临风上前去拦,却被他一个过肩摔直接摔在了雪地里。
没人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说过再也不会让她离开的,可偏偏人生里总有这么多的意外,下着大雪呢,她怎么就那么傻地想上山?万一出事了,他该怎么办,天儿又该怎么办?!
听着四周的声音,宋凉臣抿唇往前走,没走一会儿,就听见临风追上来的声音。
“奴才带您出关,您不要乱走,跟奴才来。”
临风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寻了马,让人回宅院里去给玉树报一声信,又让人去知会了沈将军,之后便带着主子往关口而去。
雪越来越大,关门都已经设了路障,宋凉臣下马,就听见守关的士兵低喝道:“大雪封山,任何人不得出关,否则生死自负。”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宋凉臣觉得头很痛,仿佛回到了上次看见沈山水运着棺柩回来的场景。
大雪封山,生死自负,她怎么还敢出去的?!
喉咙发疼,眼睛也开始发酸,宋凉臣捏紧了拳头,重新上马,朝城门上大喝了一声:“我要出关,若有意外,生死自负!”
城头上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下来移开了路障。
“主子。”临风声音都有些发紧:“您切莫冲动啊!”
雪铺满了整个天地,风刮得他眼睛生疼。宋凉臣闭了闭眼,低笑了一声:“这不是冲动,是我答应了她的,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说罢,睁开眼,看着前头模糊的关口,策马冲了出去。
临风连忙跟上。关外的路不如关内平整,崎岖又满是蜿蜒的小路,见主子冲得那么快,他忍不住就大喊:“您慢些!”
马虽然识路,他冲那么快,万一掉进旁边的沟壑可怎么办?
宋凉臣完全没理会他,他好像在做梦,梦里可以模糊地看清前头的路,每一条弯道他都能跟着勒紧缰绳,遇见平整的路,便放心大胆地往前冲。
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毕竟已经在黑暗里活了那么久,已经不指望此生还能看见什么了。所以即便道路越来越清晰,远方也渐渐能看见起伏的山峦,宋凉臣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然而,当马狂奔过一间破庙的时候,他不经意地侧头,就看见了一个人。
裹着斗篷的女子坐在火堆边,被外头吹进去的寒风冷得瑟瑟发抖,小脸红扑扑的,眉目动人。
像是听见了外头马嘶鸣的声音,她抬头看了过来。
浑浊无光的眼眸里映出了沈美景的影子,宋凉臣身子僵硬,许久都没敢眨眼。
这是梦还是现实?他耳边的声音好像都小了下去,不再如从前那般清晰,眼前却看见了她惊喜的脸,起身就朝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美景又高兴又害怕地看着他,手捏着斗篷上的绳结,有些紧张地道:“我…我和玉食出来看雪的。”
手微微发抖,宋凉臣抿唇,努力压制住了心里的狂喜,伸手抚摸上了她的脸。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是……他竟然看见了。斤扑讨扛。
“你知道吗?”声音里都有些颤音,宋凉臣目光深情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会不自觉地左右看。”
“怎么会……”美景干笑,正想狡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着他。
他也正低头看着她,眼睛有些发红,目光还有些微的呆滞,但是认真看就能看见,他透亮的眸子里有她震惊的眼神。
“你……”
雪下得更大了,宋凉臣伸手将她拉上了马,死死抱在了怀里。
“上天待我不薄。”他哑着嗓子低声道:“该给我的,终究是全部给我了。”
美景怔愣着落了泪,欣喜地靠在他怀里发抖。
临风和玉食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还是跟着笑了,因为马上的两位主子笑得好开心啊,就像得到了全天下一样。
看着这样的他们,周围的人也能感觉到幸福。
“你看得见了?”
“是啊,你比以前好像更好看了。”
“瞎说,今日出门妆都不曾点,哪里好看了!”
“就是不点妆才最好看。”宋凉臣低笑,扯了自己的斗篷,将两个人的头都罩住:“现在我也终于有些羡慕你了。”
美景又哭又笑地看着他:“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今生能遇见我这样的好姻缘。”宋凉臣一本正经地道。
似曾相识的话,似曾相识的语气,沈美景红着鼻子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打了打他。
说来也对,能遇见他这样的好姻缘,当真是她的运气。
以前总觉得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再遇见适合自己的人了,但是放下一些事情,看开一些事情之后,她发现了,这世上能让她过得不好的人,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她是个寡妇,该被万人唾弃的二嫁寡妇。但是,不为难自己,看开一点,上进一点,不是照样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吗?
永远不要对爱情绝望,这种神奇的东西,总是会在你不曾防备的时候,以特别的方式找到你,带给你不一样的惊喜。
人的一生实在是太长,很多好的姻缘,也未必能当真走完一生,但是还是放手去爱一场吧,努力经营自己的爱情,不要当只收获不付出的人,毕竟感情是相互的;但也不要做一味只付出的人,女儿家都该有自己的骄傲和矜持。
白头到老,不会永远只是婚礼上的一句不切实际的贺词。
愿你们都能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和爱情,不怨天、不尤人,能将日子过得精彩纷呈,经历一场不轰轰烈烈,但一路无悔的人生。
☆、第278章 一切开始于自欺欺人
如果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那个样子,赵安居从一开始就不会以貌取人。
年纪轻轻的姑娘,总觉得男人么,好看就行了。只要喜欢,哪怕他贫穷、脾气不好、不爱自己。她都可以忍受,毕竟时间那么长,只要她肯付出,总有一天能感动天感动地。
结果,到最后她只感动了自己而已。
成亲的当天,安居穿着临时赶工的嫁衣,无比喜悦地跟宋凉夜拜了堂。只听燕王妃说了一句这嫁衣的花色是二爷亲自选的,她就没有计较其他的,娇羞又期待地坐在新房里等他回来。
宋凉夜没喝醉,却是踉跄着步子进来的,看着床边那捏着手帕紧张无比的新娘,淡淡地笑了一声。
这傻姑娘,比以往任何一个女人都容易上钩,他不过是引诱了一番。她就当真从了他了。堂堂赵地郡主,竟然会这么随便。他还是很意外的。
不过先前他也早有耳闻,这赵郡主行为放荡,平日在赵地就与众多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休,完全不顾男女之防。他那日与她缠绵,好像……也没有感觉到什么阻碍。
其实他可以不必计较这么多的,就算是破鞋,那也是赵郡主,背后代表着赵王的势力和兵权,他要的,也不过是她背后的东西而已。
只是,想起来还会觉得有些恶心,这么急着嫁给他,大概也是找不到下家接手了吧。
脸色有些不好看。宋凉夜没有接旁边喜娘手里的金秤杆,而是直接伸手将她的盖头扯了下来。
赵安居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抬头看他半阖着的眼,也知道他定然是喝醉了,当下就没有在意,而是红着脸伸手扶了他一把:“相公。”斤丽冬巴。
微微挑眉,宋凉臣道:“郡主该称王爷,相公这称呼,是寻常百姓家的。”
吐吐舌头,赵安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明白了,王爷。”
燕仲王也是王,只是委屈他了,分明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却被燕王排挤成了这样。
嫁给他之后,她一定会努力帮他的。西城贫瘠,那就让它富饶起来。仲王的地位不够高,那就帮着他一步步往上走。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她的相公了。他想要什么,她都会想办法替他拿!
这种情绪来源于女性天生具有的母爱,汹涌而至,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赶走了屋子里其他的人,宋凉夜疲惫地道:“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赵安居一愣,抬头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