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他去给宋凉夜述职。
“不用告诉我那么多。”
眼前的人坐在木轮椅上。被挑灯推在院子里晒太阳:“本王什么也不想知道,燕地无忧就好。”
这担子还真的甩得很轻松啊?程北望有些生气:“王爷不想管燕地,又何不让位出来?”
“能让给谁呢?”宋凉夜低笑:“宋凉臣不肯接啊,在过他的神仙日子呢。”
他戴着王冠,坐在这冰冷的院子里,当真是好生孤独。
被他这句话里的悲凉给震了一下,程北望缓和了神色,看了他一会儿道:“既然无人能接,王爷还是受累多坚持几年吧。”
闻言,宋凉夜好像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苍白的嘴唇任是谁瞧见也不会舍得再说重话。
叹了口气,程北望认命地转身离开。
“主子。任掌柜和柳大人的马车到门口了。”刚踏进都督府没走两步,背后就有人来禀告。
眼眸一亮,程北望立马转身回去等着。
又是两个月不见了,也不知道在京城怎么样,去这么久连个信都不送回来的!
嘴角扬了扬,看着远处慢慢驶过来的马车,程北望抱着胳膊看着。
车停下来,竟然是柳彦远先下车,看起来心情不错,十分有礼地伸手将后头的任逍遥也扶了下来。
一身嫩黄色女装,唇红齿白,眉如远山。任逍遥下来就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柳彦远的肩膀:“多谢照顾了,柳大人。”
“何必见外。”柳彦远颔首,转头看见不远处呆傻了的程北望,伸胳膊肘顶了顶她。他估边亡。
任逍遥转头,十分轻快地朝他跑过去,朝程北望行了个女子的见面礼:“好久不见啊,程都督。”
笑起来还是同往常一样爽朗不做作,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裳的原因,总觉得甜美了不少。
回过神来,程北望皱眉看着她:“怎么又穿女装了?”
“好看吗?”任逍遥笑眯眯地道:“柳大人说的,如今我就是个幕后东家,不用抛头不用露面,换回女儿身也没什么大不了,总像个男人模样,多不痛快!”
“是啊。”柳彦远走过来,看着她朝程北望道:“都督不觉得吗?逍遥穿女装其实挺好看的。”
……是挺好看的没有错,但是!眯了眯眼,程北望看了看面前两个人:“你们关系发展得不错啊?”
“可不是么。”任逍遥十分随性地伸手搭在柳彦远的肩上:“柳大人实在是个好人,要是不嫌弃,在下都想同他拜个兄弟。”
“既然是兄弟,你也该改口叫我名字了。”柳彦远没躲,微笑着看着她道:“总叫大人不觉得生疏吗?”
“哦对。”任逍遥点头,随即改口:“彦远兄!”
“嗯。”柳彦远起了兴,调戏了她一句:“逍遥妹妹。”
两人对视,接着就一起大笑。这一路上趣事不少,笑点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完全把旁边的人隔绝在了外头。
程北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闹了一阵,然后道:“进去吧。”
“好。”任逍遥也没注意他不开心,她是个豁达的女子,上次尝试了一次知道不可能了之后,就不会浪费多余的感情在上头。
她也想通了,就这么一辈子不嫁,当他们的好哥们,然后继续领养孩子过活,也比勉强嫁过去,还要看他计较她非处子之身的事情来得好。
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情啊。
“你好歹穿的是裙子,别跟男装一样啊。”柳彦远看她走路的姿势,忍不住又提醒:“上次给你说的礼仪又忘记了?”
任逍遥嘿嘿笑了两声,道:“女子要礼仪要形象,还不是为了好嫁人,让人对她有个好印象?我又不用嫁人,这里又都是自己人,形象无所谓啊。”
“强词夺理。”柳彦远摇了摇头,却是笑得有些宠溺。
跟任逍遥相处很愉快,这一路上与其说是他照顾她,不如说是她反过来照顾了他。就年龄来看他可能还得喊任逍遥一声姐姐。柳二公子没有姐姐,所以任逍遥这样的就显得格外亲切。
弯刀走在旁边偷偷打量自家主子的神色,心想不对劲啊,往年任掌柜一回来,主子的脸色就会好了,今年怎么失效了,看他们回来,脸色比没回来还差?
“你俩聊够了就坐下休息,等会会有晚膳呈上来。”
坐在花厅里,程北望怪里怪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好。”任逍遥转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都督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没事。”程北望闷声道:“公务太多了。”
“哦。”任逍遥点头,乖乖地坐着没有再说话,用过晚膳也不打算打扰他,自顾自地回房去休息。
“小姐,穿女装的话,你还要继续留在都督府吗?”身边的丫鬟问了一句。
手放在门上顿了顿,任逍遥摸了摸下巴。
当初因为宋凉臣和美景远走,程北望怕她被牵连,所以接她到都督府来住了。现在已经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到她,她也恢复了女儿身,好像的确不应该继续住下去了。
“你明日去找合适的院子吧。”她道:“有合适的,收拾一番咱们搬出去就是。”
丫鬟正想应下,就听得背后一声闷雷:“为什么要搬?”
吓了一跳,任逍遥回头,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你不是忙公务吗?”
脸上没什么笑容,程北望跨进门来,皱眉看着她道:“现在不忙,我问你呢,为什么要搬?”
“因为……”任逍遥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儿根本就不用解释啊,她住在这里才需要给人解释,搬出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伸手拉着她的手腕拽进屋子里,程北望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喜欢上柳彦远了?”
啥?
这问题简直让人哭笑不得,任逍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道:“没事吧?我和彦远怎么都像是姐弟,要如何才能喜欢上?我说过这辈子不打算嫁人,又去喜欢人干什么?”
“不打算嫁人?”程北望抿唇:“上回不是还说突然想嫁了吗?”
“那是开玩笑的。”任逍遥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一时脑袋热了,话你也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吗?
程北望垂眸,很严肃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是不是错过了一些再难遇见的机会?
“看你今天不太高兴,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任逍遥在桌边坐下,十分直接了当地看着他道:“大人也不必太在意了,男人和女人一样,有时候对朋友也是有占有欲的。”
“什么?”
“我是说占有欲。”任逍遥道:“就是像我和你是好兄弟,又结交了新的好兄弟,把他看得比你重,你就会生气。这东西就叫占有欲。”
跟喜欢没有半点的关系。
程北望皱眉,一眼就可以看见她眼底的了然与透彻。她是在开解他吗?
抿了抿唇,他倔强地道:“都说不是因为这个了,真的是公务繁忙。”
“那就好好忙去,别瞎晃悠了,大人。”笑着起身,任逍遥推着他就往门外走。
程北望不悦地跟着后退,看着她说了一句:“叫我北望吧。”
“好好好。”跟哄小孩子似的,任逍遥朝他挥挥手,送他出门。
男人小气起来比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的,瞧瞧,连个称呼都要攀比。
耸耸肩,逍遥回屋去继续整理行李。
人为什么需要成亲呢?因为成亲之后,她会是你一个人的,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抱亲热,可以光明正大地吃醋不高兴。她身上会有你的烙印,谁也不能抢走。
在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程北望有些摇摆不定了。他是觉得跟任逍遥在一起很舒服没错,但是那是兄弟的相处很舒服,他真的喜欢她吗?变成夫妻的话,还会这么舒服吗?
被这些问题困扰,程北望几天没睡好觉。
与他不同的是,任逍遥开心得很,有事没事还去闯闯祸,柳彦远又都帮她收拾了,两人还一起去爬山,还邀他去游湖。
“这湖上风景不错吧?”任逍遥开心地道:“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耶,都没什么人。”
柳彦远笑道:“你还想抢功劳?分明是我先看见的。”
“一样一样。”任逍遥伸手拍了拍坐在一边黑着脸的程北望:“你说话啊?”
程北望黑着脸开口:“我在府里累死累活,你们俩倒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这不是把你一起带出来了么?”任逍遥笑眯眯地道:“别生气别生气,多看看燕地好风光。”
好个屁,他快被气死了!
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浓,甚至都有了想把柳彦远推进湖里的想法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程北望想了很多,终于还是拉住任逍遥道:“我有话给你说。”
逍遥挑眉,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也猜到点什么,将手收回来,平静地看着他:“你讲。”
☆、第299章 还是有因果的
眼睛左右看着,程北望难得扭捏了一会儿,然后笑着看着她道:“我觉得你还是嫁人比较好,我这儿有个上好的人选。”
“哦?”任逍遥没笑,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吗?”
程北望:“……”
这人总是这么聪明。半点小把戏都玩不了。
有些尴尬,程北望挠了挠头,没敢看她的眼睛:“嗯……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任逍遥扯了扯嘴角:“该说的话上回我已经说完了,以为你明白,结果你还是因为一时冲动,要跟我成亲。”
一时冲动?程北望皱眉。
虽然是有点冲动,但是……娶她他不会后悔的啊。
“我会一直把大人当朋友,彦远也是。”叹了口气,任逍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大人不必再说什么成亲之类的话了,我不嫁。”
瞪大眼,见面前的人转身要走,程北望连忙去拦着她:“你上回不是想嫁我么?”
“那是上回,过时不候。”任逍遥十分大方地承认了:“那回是我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念头。”
……奶奶的,还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程北望很郁闷。任逍遥却依旧十分哥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咱们回去吧,别想其他的了。”
说罢,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去。
程北望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也跟着上去。
说实话,能听这人求婚,任逍遥还是挺高兴的,但是,有些事情一旦看透,她就不可能犯错。她和程北望不合适做夫妻,只有哥们能长久一辈子。他这样的占有欲和冲动,构不成足以娶她的条件。
程北望是个花心的,对谁都是笑得一双桃花眼盈盈泛光,院子里的小丫鬟都被他勾引走了不少。她其实不该喜欢这样的男人,太没安全感了。只是不知怎么的有了点感情的苗苗。
现在也该都掐喽。
她不矫情。要是当真喜欢得要死要活,她会答应他嫁过去的。问题是她现在发现,对他的喜欢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接下来两年,程北望和任逍遥就恢复了以前的相处模式,有什么想不开的就坐在一起聊天抱怨,开心了一起喝酒,不开心了一起去惹事,最后反正也是他来收拾。他台投扛。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任逍遥换回男装,又是程北望最好的哥们。
只是,几次喝醉之后,不是她来照顾他了,他都会记得替她更衣。然后扶她上床休息,再跌跌撞撞地离开。
这样的日子挺好。
只是,宋凉夜终于没能熬下去。
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床上的人已经瘦得只有皮和骨头了,脸却难得地依旧美艳。
“我还能坚持半个月。”他很平静地道:“不想燕地大乱。就让他们快回来吧。”
那双蕴含星河的眼里现在一片荒芜,每次看见他的表情,程北望心里都会跟着难受。虽然他是一直不待见宋凉夜的,但是瞧他这样,还是会起同情心。
莫娘带着小女儿站在一边哭,他都没看一眼,只盯着门的方向,吊着气等着。
宋凉臣和沈美景带着六岁的小天儿飞快地赶了回来,不为王位,就为看他最后一眼。
等他们到的时候,宋凉夜都已经半阖了眼。看见宋凉臣,他的眼睛好像亮了亮,费力地朝他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宋凉臣情绪复杂地坐在床边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眼里的泪水慢慢多起来。宋凉夜勾着唇笑了,跟多年前一样,撒娇似的喊了他一声:
“哥哥。”
心里震痛,宋凉臣也红了眼。
再深仇大恨,到底是骨血至亲。他病成这样,他也不会好过。
正开口想说点什么,却见床上的人突然就闭了眼睛。
“凉夜?”宋凉臣吓了一跳,连忙轻轻摇晃他:“话还没说呢,你……”
旁边的挑灯跪着泣不成声:“二爷只是为了等您回来,连毒药都当补药吃了在撑着,现在已经是撑不下去了……”
倒吸一口凉气,宋凉臣握着他瘦弱的手腕,感受了半天,也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
哭声在屋子里炸开,他却哭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他脸上安心的表情。
等到他回来,就安心了吗?
可是,他不会要那王位的啊……
“怎么会这样呢。”美景牵着天儿退了出来,红着眼睛小声嘀咕了一句。
天儿抬头看了看自家娘亲,小声道:“都是来人间做客的,他不过是提早回家,您不必难过。”
美景一愣,蹲下来看着面前的小家伙:“死的人是你的亲二叔,你也是该难过的,明白吗?”
天儿摇头:“不要难过,为他难过的人太多,会阻碍了他的轮回。”
啥?美景错愕,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小家伙,最近又在看什么书?怎么神神叨叨的?”
这孩子天生聪慧,并不像星宿老人说的那样是个灾星,相反,他五岁就识得万字,博览群书,将来要是长大了,定然是个不得了的人。
“最近在看《魂说》。”天儿一本正经地道:“人间再难相逢,天上也自会相见,难过的不过是习惯割舍不下而已。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二叔,自然无法难过。”
瞧这小家伙,美景哭笑不得,连忙将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