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恼常满寿不懂规矩,又不是因为朝歌逃走而迁怒常满寿,不过是常满寿打扰了他的好事儿,他有点儿烦罢了!骗她一次还行,依照那个傻丫头偶尔的聪明劲儿,再如同这次骗上当,可就难了。
这常满寿真是越发不会办事儿了。
不过今次这事儿,办的,不错!
皇帝志得意满的出了体顺堂,唤来侯在外面的赵牧:“去找常满寿,传朕旨意,就说他这次差事儿办的不错,先回去歇着,赶明朕重重有赏。”
将才还差点儿杀人呢,这会儿就有赏了,赵牧想不明白。主子爷的心思真是难猜。不过——刚才言姑娘哭着跑了出来,难道师父有救了和言姑娘有关?
蘅言正哭得伤心呢,忽然觉得床往下陷了点儿,接着就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哭呢?小心眼睛哭肿了,明儿个没法见人了。”
这人怎么这样缺德!自己正难过呢,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的来调侃自己,脸皮厚,没得救。
蘅言“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他。
皇帝“咳咳”了一声,摆出一副凄惨的模样来:“小言呀,朕心里面苦啊。”
蘅言很不忿的“嘁”了一声:“您是皇帝,谁敢让你不舒服,谁敢让您受委屈?泼天富贵里养大的金贵人儿,哪里就苦了!您要是觉得自己苦,那天下人可真没有甜的了。”
瞧瞧,这赌气话说的,可真是——
皇帝不同她计较,软着声儿同她闲话:“你不是问过朕为什么既然不喜欢朝歌还不愿意将她送给兰轩吗?朕——”
“那是奴婢愚笨,不晓得主子爷原是在乎朝歌姑娘的,奴婢有眼不识金镶玉,万岁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皇帝顺了顺气,决定忽略她的话,自顾自的解释:“朝歌身份特殊,她是前朝的遗孤,我们夏侯氏灭了她们萧氏王朝,她一直没有忘,一直都记在心上,复国的心思,哪怕是在最无助落魄的时候都没有消失过。萧梁皇室的余孽,除了朝歌,还有个当时留守西都长安的萧从嘉胞兄萧从景嫡长孙萧璟宸,朕御极之后,一直派暗卫暗中寻找,但一直都没找到。朝歌,定是知道他的下落的。而兰轩,为人最为爽直,世间对与错,于他来说,只有他自己个认为的对错,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朕若是将朝歌放在他身边,早晚得有一天,朕得与自己个的亲兄弟兵戎相见。”
蘅言早被皇帝这话惊得不哭了,她微微张着嘴,一副呆傻样。
皇帝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可惜,朕只能做个坏人,只能以这样的法子保全兰轩,保全大邺的江山。”
蘅言吸了吸鼻子,很是赞同的点头:“自古枭雄都是世人君子眼中的坏人。”
“还哭吗?还觉得朕让你受委屈了吗?”
蘅言皱着眉头,还是在怀疑:“万岁爷当真不喜欢萧朝歌么?您那天在别院的时候——”那么急不可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这话,她没敢说出口。
皇帝尴尬的别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慌乱。当着她的面儿要了萧朝歌,估计得是他遇见蘅言后做的最为后悔的事儿了!
“得知她活着,但朕还未见到她时,朕日思夜念的都是朝歌。”
“哼!”蘅言恼了。
皇帝将她揽在怀里,低低笑开:“朕日日夜夜都想着赶紧将萧梁皇室的余孽一网打尽,以绝后患。”皇帝揶揄的瞧着她笑:“你今晚吃饺子的时候,醋放多了吧,朕怎么闻着这么酸?”
“哎呀!”蘅言羞红了一张脸,窝在他怀里再不肯抬头。
皇帝哈哈大笑,他实在是爱惨了她这副娇羞的模样。
“都这样了,还想着回掖庭,嗯?”
蘅言趴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才不要留在建章宫呢,不然早晚得有一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皇帝循循善诱的帮着她分析:“你今儿个回去也瞧了,就因为你升发了,就被人呲哒成那样。要是你现在回了掖庭,你觉得她们会怎么说你?甭说是回掖庭了,只要离了建章宫,在别的地儿做活,依然是被一堆人捉弄。人呢,只能往上走才不会被有心瞧你笑话的人嘲笑。如今这宫里面儿,比御前司寝姑姑位子还高的,也只有六尚总管尚书了。”
“那奴婢就为了那个位置努力着。”
皇帝说太天真了:“六尚归皇后管,你目前这状况,落在皇后手里,可不是死路一条。”
蘅言没办法了,想了想说道:“那奴婢出宫。”
“出宫?不到年龄被放出宫的宫女,最多配个操刀子的。”
蘅言纠结死了:“那奴婢就再等六年出宫好了。”
六年?皇帝无声笑了,六年的时间,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皇帝心情忽然大好,起身说道:“朕困了,你赶紧起来,伺候朕沐浴。”
“不是有司浴的太监么?”蘅言脸红烫红烫的,别扭死了:“哪有司寝管皇帝沐浴的?”
“怎么?”皇帝瞬间冷了脸:“《宫规》你忘了?”
蘅言没法子,只好随他去了净室。
第22章 献计
到净室门口儿的时候,皇帝却停了步子,也不知道琢磨什么东西,半晌,转身吩咐蘅言:“你去吩咐常满寿备些茶点,朕一会儿有话要问你。”
这是不用伺候皇帝沐浴了?蘅言别提有多高兴了,忙笑着应下:“是,奴婢马上就去。”那转身轻盈奔走的身影,不知道的,还以为前面有多少金子在等着她呢。
皇帝不悦的皱了眉。
常满寿正在外面候着,远远瞧见蘅言,立马的朝蘅言拱手行了个礼,脸上的笑凝成了一朵菊花,小眼睛眯着,就剩下一条缝儿了。那说话的声儿,也是带着满满的感激:“哟,言姑娘下值了?赵牧那小兔崽子备的有姑娘爱喝的红枣茶,言姑娘赶紧去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这殷勤献的,有点子过了。
难不成他以为万岁爷临幸了她,把她当成个贵主子对待?
蘅言忙摆手,很是尴尬:“常谙达折煞我了,咱是当奴才的,哪有那么矜贵?喝茶的事儿等有空了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呢。万岁爷这会子沐浴去了,说是要谙达准备些茶点,一会儿万岁爷还要办些事儿。”
常满寿忙应了:“奴才遵万岁爷口谕。”
当然准备茶点这事儿虽是吩咐常满寿去办,但真正办事儿的,却有他人,常满寿只需动动嘴皮子就成,完事儿了又在体顺堂门口站着了。
蘅言这会儿子没事儿干,想着万岁爷一会儿有话问她,八成少不得是萧朝歌的事儿,索性这会儿先在常满寿这里探探口风,一会儿也好答复不是。
她压低了声音的问常满寿:“谙达,那萧朝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常满寿左右瞧瞧,见左近并没什么人,便说道:“你说说这不是缺德事儿么!主子爷费尽心思将她安置在别院里,她不但不领情,居然还跑到宝亲王那儿去了,这消息一传过来,可不是龙颜大怒么!”
蘅言一时想不明白她做什么要走,只好问常满寿:“万岁爷对她可真是巴心巴肺的疼,她安安稳稳的呆在别院不好,为什么要忤逆万岁爷的意思,往宝亲王那儿处去?”
常满寿说:“这个咱家就猜不透了。主子的意思,当奴才的不好猜测。不过么,言姑娘不是外人,咱家也就说给言姑娘听听。那萧朝歌待万岁爷几分真心,咱家不知。万岁爷待她,咱家敢说,那是实打实的没有真心。前朝皇室的余孽,除了萧朝歌,还有个萧璟宸,是鸣曦帝胞兄萧从景的嫡孙。那是萧梁皇室唯一的血脉了。姑娘你想想,咱大邺建国多少年了,那萧朝歌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么会这么巧的,就在万岁爷刚刚打探出萧璟宸下落的时候出现了?那萧朝歌呀,来咱万岁爷身边,定是有些什么阴谋的。”
蘅言渐渐想明白了,心下好笑又好气:“照谙达说的,那萧朝歌倒是想用些美人计了?”
常满寿压低了声儿的回话:“这不,宝亲王不就是栽在她手里了么?亏得咱主子爷有皇天庇佑,美人坐怀不乱。”
蘅言笑笑,不置可否。眼瞧着皇帝估计也快沐浴完事儿了,自己还要赶回去整理床铺,便道:“承蒙谙达告知,蘅言感激不尽。谙达您先忙着,我该回去当值了。”
常满寿将拂尘一甩,又门神一般的杵在门口儿了。
这边蘅言刚将皇帝的床铺收拾齐整,就见皇帝散着发过来了,背着手,慢悠悠踱着步子,脸上一副沉思的模样。蘅言没敢答话,低眉顺眼的侯在一旁。
皇帝在床前的一处紫檀束腰高茶几旁坐了。蘅言忙服侍着倒了杯茶,皇帝接过茶杯撇着茶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话:“你觉得呆在宫里面儿服侍朕,同出宫嫁给个寻常人,相夫教子,平顺过一生,哪个更为你所喜?”
蘅言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问这话,便道:“依奴婢拙见,自是出宫好。”
皇帝眯着眼瞧她,眼底有轻微的嘲讽,不过声儿却是平波无澜的:“朕不好?”
“奴婢不敢。”蘅言忙不迭的跪下请罪,心道自己这值当的有点子不够尽职,学不会揣摩主子意思,急急解释:“奴婢的意思,并不说主子不够好,整天儿的琢磨着得宠失宠的,实在是累心的很,倒不如在宫外,寻个寻常百姓,虽无富贵荣华,但总能平安顺遂。”
皇帝抬抬眼皮子,不屑的“呵”了一声:“有句老话儿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真要是嫁给贩夫走卒,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就像是一记闷雷轰然炸响在蘅言脑子里,混沌了这些许日子的脑袋,被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雷击得一阵儿又一阵儿的清明。
她便同皇帝说道:“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不敬’的罪,你犯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朕听着。”
这话儿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蘅言无奈,这皇帝可真是小心眼儿的,不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么,皇帝又比宰相谱儿大点子,怎么着也能装个龙舟吧。瞧瞧眼前这话说的,甭说装龙舟了,芝麻都装不下。蘅言说道:“万岁爷方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奴婢想着,那萧朝歌如今敢这么大胆子,也不过是仗着主子爷宠她,宝亲王疼她,要是她没了这些依仗,还敢如此耀武扬威么?”
皇帝没答话,倒是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
蘅言知道他这是示意自己说下去,便又接着:“主子爷将她安置在别院,她不乐意呆着,这说明她自己个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对宝亲王的情比万岁爷深,那是愿意誓死追随王爷的。”
皇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甭乱主观揣测别人心思,容易误解人。”
蘅言“嘿嘿”笑笑,也不在意:“那万岁爷不妨发道恩旨,让他们做对儿贫贱夫妻,如果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经得起柴米油盐的考验,万岁爷不妨就认了这个弟媳吧。”
“你是说——将兰轩革爵?”见蘅言点头,皇帝却摇了头:“老祖宗向来疼爱兰轩,若是知道朕这么做,恐怕此后再不会理会朕。这主意朕并非没想过,甚至比这更绝的,朕也知道怎么做。但真正做起事儿来,不是得顾忌着老祖宗么,难免束手束脚的。”
蘅言道:“主子不是说过么,您只适合当个坏人。既然是坏人,不妨做些坏事。既然主子爷担心同老祖宗生分了,那不妨让王爷主动请旨,甘愿为了萧朝歌放弃王位,不要自己个的祖母,不要自己个的兄长了。”
“让兰轩主动请旨?”皇帝似是有些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
“戏本子里常唱的,那侯爵贵公子,为了红颜知己,甘愿放弃富贵荣华,同她远走天涯。若是宝亲王真的对萧朝歌心存爱意,爱到非卿不娶,未必不会效仿古之重情君子。主子爷只需略加试探,不就能猜测出王爷的心思了么?”
屋里面儿静了下来。
描金海晏河清的香炉里,燃着龙涎香,幽幽寂寂的,那青烟一缕缕散在半空。蘅言透过那青烟去瞧不远处的西洋钟,描金镶嵌珐琅的精致自鸣钟,比现代的钟表精确度低些,可做工,用料,却是个顶个的上乘。
蘅言瞧够晌了,皇帝那杯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皇帝起了身,准备歇了。
蘅言纠结了会儿,不久前那一幕走马观灯般打眼前闪过,她臊得厉害。皇帝站在床前等她,她站在原地磨蹭。从茶几旁到龙床跟前儿,统满七八步的距离,叫她走起来,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这气氛,实在是折磨死人了。皇帝心焦,蘅言也不好受。
没那事儿前,他平素对她,虽是爱捉弄了点儿,但一点儿都不苛刻,凡事儿倒还是想着她的。蘅言刚来建章宫时,对他一千一万个抗拒,这几日处下来,心里面儿的防线渐渐就崩塌了。她觉得,皇帝这人还不错嘛。长得可真漂亮,又聪明,又有才华,偶尔还懂点儿浪漫情调。要真是天长日久的下来,说不定自己还真是会喜欢上他。
可现在呢,他费尽心思的,不就是为了强占自己么?她未必学得秦姮妩的决绝刚烈,但却有自己的坚持——皇帝不是她的良人,无论如何,她得保全自己。
皇帝却是心里面儿五味陈杂。一代开国雄主,喜欢个女人,竟还得顾忌这估计那的。从前他瞧上的女人,哪个不是直接要了了?可这个——他却犹犹豫豫的,无从下手。
从前先帝爷瞧上个女人,为那个女人茶不思饭不想的。他那时候还不懂情事,瞧着自己老子为个女人失魂落魄的,合计合计,将那个女人直接绑到了先帝爷的床上。结果非但先帝爷没要她,还把自己狠狠训了一顿。
他怪先帝爷矫情,先帝爷却说他不懂情。世间男女之情大多是皮肉相合,但真正的爱情却是在皮肉相合外的心魂相契。
皇帝伸出手,想要揽着她。
斜剌里,蘅言却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说道:“万岁爷,奴婢有话要进言。”她伏拜在地,急急说道:“奴婢想,既然将萧朝歌放在别处主子爷不放心,那倒不如将她放到跟前儿来,正巧,司衾和上夜的差事交给她来做,她一定一百一万个兢兢业业。”
皇帝被她气笑了,掩唇一阵咳嗽,连声说“好,好,好!”
蘅言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忙抬头瞧去,却见皇帝神色如常,她依着皇帝伸出的手站了起来,乖巧的替皇帝更衣。
蘅言将帐子拉了下来,就听见皇帝轻声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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