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滋生躲意时始,便躲不开了。”这段缘,到底是自己当初无形推动的果,还是命中注定的因?难定。“若事情尚全盘在掌握之内,何必要躲?”
关峙长指抹额,苦笑道:“对此,十几日前,在下已然悟到了。”
“悟到了?悟到了,尚闭门不出,又是为了哪桩?”
“圣先生是在明知故问么?”
“不要把老朽想得太神奇,老朽只是一个相士而已。”
关峙哑然失笑。若天下的相士都如圣先生这般,岂不是人人都要寝不安枕了么?“最初的躲,是想空一段时间出来,让她冷却情绪,以她的聪明,终能厘清对我所怀何样情感。”
“却没有想到,在尚不知那娃儿有无厘清时,关先生自己先悟到了?”
关峙很难察不到圣先生说此话时闪现在深邃眸底的揶揄。村里人都将圣先生尊为圣者,奉若神者,殊不知这位高龄不知已至何处的老者,亦颇具老顽童秉性。
“如圣先生所说,在下悟到了自己的‘躲’,意味着为时已晚。但悟到了这点,更让在下生了怯意,在还未想出如何处理这怯意之时,只得继续躲着。”他坦言不讳。
“能让关先生害怕的,那娃儿是第一人么?”
关峙掷子认输,拱手肃颜道:“圣先生何不干脆笑出来?一味忍而不发,很伤身。”
圣先生眸闪须动,表情尚待酝酿,骤听得吉祥的步声喊声急传进来,“圣先生,峙叔叔,樊姐姐受伤了,三娘上山寻药不在村里,您们快去看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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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今儿个客人多,吉祥和小北哥在后厨忙,留樊姐姐在柜前收账,待咱们听见前面乱起来的动静,跑出来看的当口,已见十几个大汉围住樊姐姐打成一气,一个食客的小娃儿被裹卷到了战圈里,樊姐姐为救那小娃儿,被人一刀砍上肩胛,若非是小北哥的身法快……”臭妹说着说着,忽不说了,在在有点被她家峙叔叔不善的脸色惊住。她家的峙叔叔呢,有一张世界上最好看的脸,也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风度,不管何时何地,总是淡笑挂唇,优雅在身,但这会儿却黑着脸、垂着眼,前所未见,她吉祥竟不知峙叔叔还有这等名曰生气的神情。
“你带了她过去,为何不看住她?”他质问的,是面馆掌柜赵北歌。“你明知以她的容貌,根本不适宜在市井间出现,为何还要她在柜门抛头露面?”
赵北歌斜眉掉肩,尽现一副市井间的吊儿郎当相,“为啥不能?一代才女卓文君都可以当垆卖酒,她就怎么不能了?关先生看不起我市井小民,以为隐岳惟你马首是瞻盲从是不是?可惜,人家隐岳完全无此习气,在咱的小面馆里,如鱼得水的很呢。”
打樊隐岳称他一声“先生”,“关先生”几乎成了村人对他的统称。不管是含着谑意还是由衷,关峙已能坦然接受,但赵北歌的辩词,他不能听之任之,淡声问:“她在你店里如鱼得水?容人把她砍伤也属于如鱼得水的一种么?”
“这……”赵北歌一时结舌,气恼道,“阁下怎不想想隐岳为何要随我到面馆?还不是为了纾解心头的烦恼?你明知隐岳喜欢你,你不拒绝不应允,一味的暧昧不明,把一个少女的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好几年,眼下又以圣先生为借口,避而不见,让全村人都看隐岳的笑话,她一个女孩儿家如何自处?依我看,她和人动起手来,以致受了重伤,都是因你的缘故!若不然,恁她的清淡心性和时下已算不弱的身手,不至于和人起了争端还落了下风!”
赵北歌的口才不算顶好,都能将话讲得这般入皮入骨,可以想见其他村人的揣度和估量。想及在自己的无知无觉间,她所经受的眼光,禁不住心间微拧。“你们都出去。”
“你还敢赶咱们?别人当你是关先生,我小北……”
“小北哥!”还是吉祥机灵,看出了峙叔叔眉眼间的隐怒,拽住了刺猬般的赵北歌,“咱们是该让樊姐姐好好歇息,受了伤的人该静养,走,走,走!”
“你别拉我,你让我好好和这位自命不凡的关先生把话掰扯清楚……吉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下面的话,已是门外了。待关峙将门带上并落闩阖严,张牙舞爪的赵北歌表情丕换,揉着鼻子窃笑的样儿,像极了一只才偷吃了一百只小母鸡的黄鼠狼,凑在吉祥耳朵根上,“小北歌厉害罢?连关峙都被咱小小蒙混了一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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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姑娘。关峙无声暗喟。他何尝不知赵北歌话里话外的激将意味?但,此时的他,的确被床上昏睡的人儿给制约了。不管他和她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前因后缘,她这一回的伤,与他难脱干系是真。以她今时今日的身手,足以与赵北歌一较高低,又怎可能应付不了赵北歌轻易解决的对手?她受此伤,是为了惩罚他,惩罚他连日的躲避,这个傻姑娘竟拿自己的安危当作儿戏!
“傻姑娘,下一回,我不准你……”
“我是傻。”她秀睫掀起,美目亮若幽潭,声亦若幽潭,“若不傻,怎会迷恋一个人恁多年,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隐岳……”
“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是有意让自己受伤,换言之,纯属咎由自取。先生悲天悯人的心肠不必用在我这根本不必可怜的人身上,请离开罢。”
他唇间笑弧勾起,“这竟是你第一回和我赌气呢。”
“我才不是赌气……呀!”她想把头别向里侧,却因此扯动了左肩上的伤而轻发痛呼。
他眸色一紧,长眉锁起,“不得乱动!”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少女娇靥登时抹上倔强颜色,“你不允我动,我便不动么?我偏要,偏……唔……”呃?
在她逞倔扭动扯得伤口开裂红意渗透,又为逞强将呼痛声闷在嗓内之际,他温雅脸色尽去,低首锁住了那两片倔强嫣唇。她因此丕张的美眸,被他以散着淡温的大掌温柔覆住……
他主动亲她。而且,如此绻绻,如此细致,如此让她心儿抽紧,让她指儿发颤,让她全身全心陷在在丝绒般的暖意里,沉缅难省……
隐二四
樊隐岳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少女,摒弃了最后的一丝青涩,五官形容盛艳绽放,远山蕴翠的眉,清若幽潭的眸,细致如瓷的肌肤,娉婷如柳的腰身,一颦一语俱透秀雅,一行一动皆藏风韵……小娃儿长大了。
长大了的她,与风流飘逸的关峙并立一处,始现璧人一双之景。而她的心,也的确不再安于眼下情状——
到了时候有所改变
“先生。”说这话时,关峙正研究一盘棋局,她则趴在男人胸前,两只纤臂垂在他劲瘦腰际两侧,指头无意识地拨弄着他腰间玉佩。
从他主动一吻开始,两人的亲近不再是由她一人主导。四下无人时,男人会将她揽进怀里,耳鬓厮磨间,或说些私密话儿,或什么也不必说,只为相偎。
“嗯?”他目光从棋局垂觑向她。
“再过十日,是隐岳生日了呢。”好快。又到盛夏时节了,窗外那株向日葵热烈盛开,空气中夹杂的香味,也由春时的甜甜淡淡,变成现今的浓浓郁郁,她在这个村子竟然已经度过了三载多时光。
“想要什么礼物么?”他问。
“嗯。”
他放下棋子,专心于她,“说罢。”
“先生。”樱唇轻翕两字。
“嗯?”
“我要先生。”
他微愕。
“先生,我们成婚罢。”她探出两只皓腕,缠上他的颈,说。
时间停窒了稍久。
他凤目瞬了瞬,长指抚上眼前这张柔脂面颊,缓声问:“隐岳,你确定么?确定我就是隐岳想相守一生的人么?”
“先生又要拿隐岳的年纪作借口不足以想透这等人生大事来拒绝是不是?”她眸内倔光流闪,生硬反诘。
“看罢,还是小孩子脾气呢。”他低笑,“这种事,不管是对哪个年岁的人都是大事,都须慎重,否则,又怎称得上人生大事?”
她垂首闷声,“那先生到底要不要和隐岳一起来考虑这桩人生大事?”
“傻姑娘。”他瞥见她耳后的红晕,明明是个害羞娃儿,却屡屡为他硬撑豪放,这个让人心疼让人喜爱的傻姑娘啊。
“先生的意思呢?”
“容我考虑。”
她咬了咬唇,垂首不语。
唉。他暗叹,勾起这张清丽娇靥,双目深凝,“这事的确不能轻忽,我必须确定自己可以成为你一生的依靠给你一世的照顾之后,方能与你结缘。”
“那,先生要考虑多久?”
“在你生日到来前。”
“好。”她笑波清艳漾开,脸儿又贴到了男人胸前,聆着那几年来从来不曾改变节奏的心跳,道,“隐岳会等先生。”而且,等到的,一定是自己想要的。
他不会让她失望。她笃信。
这三年多来,她对所有课业都是全心投入,全力以赴,而其中所下功夫最深的,是——
研究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当真是拥有大善之心的,她甚至不怀疑他具备佛祖舍身饲虎的胸怀。
她正是瞅准了他这一点,方会步步紧逼,予取予求,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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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樊隐岳“求婚”的翌日,关峙离开了村子。
吉祥跑来告知消息时,樊隐岳点头,“是了,是该去做一个告别的。”
“樊姐姐知道峙叔叔会走?”
“只是猜到了而已。”
“樊姐姐如何猜得准?”吉祥忽然兴奋,“樊姐姐教吉祥如何猜准人的心好不好?”
樊隐岳微微一笑,“你可以听得人心中言语,还用我来教么?”
“圣先生老说吉祥的异能受吉祥的天赋所囿,所以只看到人心表象,不能触及更深。”吉祥面现懊恼,“吉祥是不想更深触及什么,可也不想让人说天赋不济啊,纵然那个人是圣先生。”
“那么,就盯着一个人,盯紧他,盯准他,研究他,琢磨他,久了,便能猜到他了。”
“啊?”吉祥摸着脑袋,要这样用力么?
樊姐姐在为一个村人诊病,她不好长时打扰,辞了出来,找上圣先生处,不胜困惑地请教:“圣先生,盯着一个人,还要盯紧盯准盯久,就能猜到一个人么?”
圣先生回道:“一人执念,可助其达事成事,也可使其走入极端,但愿她非后者。”
呃?吉祥脸上更形迷惘,“圣先生您并没有回答吉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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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隐岳生日来临的前一天,关峙回到村中。
在田间劳作或在村头编织的村人一早便见到了关峙回村的身影,但在小窝中闭门研究九宫格的樊隐岳却是直到晚间方得悉。
他回来了,并没有第一时来找她。
而她到了他建在溪边的草舍前,唯见窗暗门阖,似无人迹
她却感觉得到,他在里边。
此去,必定是雾袭娇容,雨打梨花,不胜的哀婉娇怨罢?致使归来后,需严闭门户,独坐寂室,设法将那些心疼不舍消散?
她见不到他的人,也不去想他此刻的表情,走到了百步外的小林内,捡起地上一根断枝,挥起了剑术。
她若立在门外陪他,一定会打扰了他独思的空间,且那场景过于幽怨自怜,于她不宜。反不如趁着这月明星稀,好生练功,提升自己一番。
“隐岳。”不知练了几时,男人沐月而至。
她收了剑式,扔了树枝,奔了过去,“先生!”
他敞开怀抱,将纤细窈窕的娇躯纳入其内。
“先生,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回来找隐岳么?”
“是,找你。”他握住她一只柔荑,“隐岳,明日……”
他微作停顿,她举眸,耐心待着。
“我们成婚罢。”说出了此话,清俊容颜掠过些许释然,似是将某些抓了很久的东西,放下了。
“明日?”她轻声反问。
“对,明日,明日是你的生日,我们成婚。”
满意于他此语时的毫无犹豫,她冁然颔首:“好,我们明日成婚。”
他回她温馨一笑,牵着她踱回房内,拧亮油灯,拿起床上物比在她身前,“试一下,尺寸合适么?”
“嫁衣?”她微讶,“先生准备的?”
“……还喜欢么?”
丝中含棉的面料,对襟连身的款样,前襟之形若牡丹盛开,腰线自然收拢,窄袖宽裙,袖边、裙边俱成波浪起伏之状……似是一件异族婚衣?
“这……”她抬眸,本想出言确定自己猜想,却不意捉到了他凝投在嫁衣上的眼神,顿时悟到了嫁衣来处。
那一位已经做了别人新娘的女子,莫非是想让别人的丈夫在新婚之夜,还要看见“她”不成?
“好漂亮的嫁衣,隐岳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穿上恁样漂亮的嫁衣嫁人。”她欣欣然将之披在肩头,不自禁间蹁跹旋转……
嚓——
隐二五
嚓。清腕的撕裂声。
裙摆挂上了桌腿上的一根木楔,她蹁步转身之间,应声而裂。
他猝然向前一步,两手捧起嫁衣,目光停在那段开裂处。
“撕了么?”她皱眉,惋惜道,“真可惜,是一件如此漂亮的嫁衣呢。”
他抬眸,觑她不语。
“怎么了?”她坦然应视,挑唇浅笑,“担心我们明天成不了婚么?放心,四师父为我缝好了一件,虽比不上这件精致漂亮,但隐岳很喜欢。”
他不语。
“先生在生气?气隐岳毁了先生准备的嫁衣?”
他回身,脚步取向门外。
“先生。”她出声叫住,迈步越过他,转身相对,“你必须明白,你娶得人是我。虽然是隐岳先开口求婚,但既然先生允了,就代表先生很清楚要给予隐岳什么。在一生一次的新婚之夜里,我要我的丈夫眼中看到的心中想得到的只能有我一个,不算奢望。那件嫁衣属于另一个女人,我穿上它,先生看到的不会只有我。先生想与两个女人共度新婚夜么?”
他伸手,屈指……刮了她小巧挺秀的鼻梁一记。“胡言乱语,该打。”
她怔住。
“我本来想去借些红色丝线将嫁衣的裂处缝合一下,既然你如此看它,就穿三娘为你缝的那件罢。她也算你的娘家人,理所应当。”
“先生没有在生气?”她半信半疑。
他哑然失笑,“谁会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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