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隐岳退出两军阵外,目光在重重处于战争中的人群中,锁准了两个男人的身影。
楚远漠的雄霸威烈她早已亲睹,楚远陌的勇猛骁厉却大大出她意料外。看他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所过处尽余狼籍,好似狮践羊群。直到遇上楚远漠,方开始一场势均力敌的
较衡。楚远陌已当真蜕变为“黑虎王”,叱咤风云,雄霸山林,她当真可以放手了。
变阵了?她眸芒一闪,举起右手红色小旗向外挥上半圈,左手蓝旗上下三移。黑虎王兵士刷然三分,一扼龙喉,一斩龙身,一搅龙尾,一气呵成,不见须臾顿滞。
此番应变之速,端的是迅若闪电,绝不在羲军预料之中。
在在皆因发号者不同。
樊隐岳左右两手可同时各司其事,将别人需以先后发落的令号一并发下,虽仅有寸时之差,放在战场,却足以惊天彻地。
“为主爷报仇,杀楚远漠,为主爷报仇!”
“为我赤色国死了的兄弟父老报仇,杀楚远漠!”
楚远陌所率兵马乃多方联军。兵法中曾道,联军之忌,最忌心思各异,纵兵多将广,亦如散沙。此次战前,樊隐岳荐楚远陌将兆鲜的死讯与赤色国的受袭通报给全军将士,以
激起诸将士同仇敌忾,气势凌人。
这场战,以楚远漠落败鸣金收兵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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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您一定要喝!您今日助大王打了个胜仗,是最大的功臣,他们男人们在前面喝酒庆功,咱们女人也不能落了下风,您若不喝,妹妹可不依姐姐。”
得胜归,全军将士一扫过去积霾,楚远陌率诸将再中军帐内喝酒吃肉,好不畅快。樊隐岳独居一帐,正于灯下翻阅兵书,远陌两夫人一个捧酒,一个端肴,亲热凑,一人
一边,笑浓情热。
樊隐岳一手推一只碗,淡笑道:“对不住,两位夫人。我身子得过病的,医嘱严谨沾染酒物,否则旧疾复发,苦的是我。这一点,黑虎王最是清楚。两位夫人不信,到中军帐
里问了黑虎王便知。”
“姐姐身子不好?”罗茜当即把酒坛酒器推开,忧心不已。“姐姐身子不好,自然是不能喝酒。咱们姐妹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婉瑛甜笑如蜜,“姐姐,咱们先前还吃姐姐的味着,现在总归明白大王为什么为那般看重姐姐,您与咱们实在是不同。咱们服了姐姐了,以后再也不敢动什么坏心思。”
罗茜忽然响击两掌,“我罗茜生平最爱英雄,大王是英雄,我嫁了他。姐姐是女英雄,我罗茜嫁不得,却爱得,今后不管姐姐到哪里,罗茜都要追着。”
最难消受美人恩呢。“你们是黑虎王的夫人,要追要爱,都应该去找黑虎王?我……”她轻甩螓首,眨了眨妙丽双瞳。“我可不敢喝黑虎王夺人。”
婉瑛掩口娇笑,“姐姐不敢还有谁敢?依我们姐妹看,黑虎王对姐姐是爱得紧呢。姐姐您如今穿着男装已经这么美了,您要是换了女装,不是要把人迷死了么?”
罗茜又击一掌,“依我看,咱们姐妹既然这么投缘,不如结拜了,结拜成异姓姐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好姐妹。”
“这法子好,这法子好!”婉瑛欢快拍手。“咱们现在就结拜,姐姐在上,婉瑛给您磕头。”
说跪便跪,一个响头已过。樊隐岳不好不睬,连忙伸了手去扶,“听说你们都是有孕的人,莫行大礼,快点……快点……”
“快点怎样?”罗茜目问。
“快点……”睡……她身子前倾,软倒在帐毯上。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别叫了,人已经睡死了,还演戏作甚?你们赤色国的药倒是好使。”婉瑛笑音不断。
“还说呢,她滴酒不沾还真是有点麻烦,要不是我脑子转得快,想出了拍掌将药性散开的主意,真要犯难了……人进罢,把人抬出去,照原说好的给料理了。”
蚀九
这两个人,真是有趣得紧。
本想静观其变的,但时下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去了,总不能任撒下的土越越多,把自己真给生生活埋了罢?这两位夫人,无愧其高贵的出身,出手竟这等不凡……
突闻几声闷哼,她微诧睁眸,一双凤眸在头顶静静凝视,眸内亮泽,可与天上星月争辉。
“先生。”她委屈噘嘴。
关峙探手把她抱起,从半人高的坑中跃出,向前奔行了去。
“先生……”嗯?
两脚骤然踏上实地,两片薄唇急切覆,密密实实将她未竟的话哺回口内。
这……先生这般热情,小别胜新婚么?虽不明究里,但既然是送上门的好事,她自然不会傻到拒而不纳,须知道,自家先生的美色可是百尝不厌……呃?!
“先生……你……先生?!”她打个激灵,两只手使力压住了另两只要给自己解衣宽带的手,水眸惊恐瞠起。“先生你……如此急么?”
天为被,地为床,这等风流到极致的事,她都没胆尝试,先生想做?她困惑万状。
“月儿……”关峙面上的乱色渐渐削减。
“先生,月儿的想法是……若您当真这样的急,月儿自然不会拦……可是,您确定您想么?”野外欢好未尝不可体验,可,万一有三五只蛇虫鼠蚁前叨扰,岂不扫兴?
他垂下眸,将她衣衫整理齐整,连衣上的褶纹也给抚得一丝不苟,而后,举睛凝视。
“……先生?”
“你怎么能让我见着那样的事?”
“什么?”
“你明明没有昏睡,为何不作理会?为何任那些人将你扔入坑内?为何任土撒在你身上?”
“这……”她不过是想看看远陌的两位夫人能玩出怎样的花样,替她没有血缘的弟弟审视枕边人的伎俩……她错了?偷眼瞄着先生月光下阴霾浮动的面相,竟无端心虚。“先
生,月儿不是为了骗你方装昏。月儿事先并不知道你在附近,月儿……”
“你居然不明白我为何这般生气?”
她傻傻问:“为何?”
“你——”他瞪她一眼,扭头便走。
“先生?”她自然紧步追撵。“先生,你这气会生到什么时候?”
他目视前方,一径健步如飞。
“三娘说,夫妻相处之道贵在知心,要知心,须交心,要交心,须交流。你不告诉月儿因由,只管自生闷气,非为师之道,更非为夫之道。”唉,她绝不是一个喜欢噪舌的,与先生在一起却成了多话的那个。
“先生,你若不想和月儿说话,千里迢迢的奔,岂不冤枉?难道你生气,是因为月儿适才……没有给你?不如,找上一个避风地方,月儿沐浴……”
他修长身躯戛然顿住,细利凤眸狠狠逼视在晶莹芙面上,切齿道:“若有一日你睹见我的尸体时,希望你能晓得我今日失控的由!”
她怎可明白?他方至她帐外,即见她被人挟出,一路抬行不见,任何反应,被掷进凿深的坑内时毫无声息,土那番撒下去亦无动静……她明不明白他在那瞬间经历了什么?明不明白忘了呼吸的恐惧?他多怕是自己晚了,多怕她再多的狡慧也抵不住万中有一的不测,多怕那些人丢进坑里的当真是一具尸体,多怕……
“先生!”她先笑后泪,跳跃入怀。“月儿爱先生!”
明白了?他面色稍霁,两臂以矜持之态,缓缓回搂佳人,唇角矜持上扬。抱着她,实在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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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王的营帐,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去了。
她若回去,对那两位夫人的行径很难纵容。一旦扯毁了脸面,楚远陌会偏倚哪方?她深信,他若知悉两位夫人的作为,必定会有雷霆之怒。但她亦清楚,纵算毫无情爱,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妻子破颜反目。
她无意试炼黑虎王的情感,不管是与她的患难之情,还是人家的夫妻之情。与其图衍枝节惹人家夫妻失和,不若就此不辞而别。毕竟,那厢两位夫人是主,自己是客。主不欢迎,客能奈何?敬而远之矣。
远,他们所在处,是一家独在草原深处的牧民穹庐,离黑虎王驻地已算远了,但还不够。
“楚远漠此时人在前疆作战,无暇他顾,我不相信他的手下有人的轻功能高过大师父。我们此刻的行踪,他必然是不晓得的,正好方便我们下步去处。”
“你很怕他?”关峙问。
樊隐岳一怔,“怕?”
关峙目光掠闪,“你怕他做什么?你欠了他什么么?”
“我何尝说怕他着?但他的强劲难缠先生也不可否认,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哟喂,隐岳,你还当真解释起了?”乔三娘撇嘴。“你没闻到咱们这屋子里有一股酸味么?”
“酸……”她丕悟。“先生在吃醋?”
“可不是?”乔三娘咭咭怪笑。“这酸里酸气的,不是吃醋是什么?”
“真的?”她笑花盛放。
关峙淡瞥二人,“少作闲话,走。”
看他提了包裹,推开穹门,头亦不回,后面几人不解,“去哪里?”
“无山谷。”
对呢,无山谷。怎忘了那一处桃源?那是一个连南宫玖也不曾到达的地方呢。樊隐岳不由喜盈盈,脚步轻快跟上,把手儿递进了虚位以待的掌中。
古道,西风,人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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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兰,我听说你打回了便整天坐在这窗户前面发呆,怎么不出去走走?”
西窗下,被唤者徐徐收回慢散于天空飞鸟的目光,徐徐回过头,徐徐道:“珂莲了?”
那张沉若死水、寂若枯井的面貌,着实把珂莲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回饿了么?楚远漠一定会娶你,你早晚得偿所愿,为什么还是这副模样?”
“得偿所愿?”珂兰瞳中空幽无物。“是啊,得偿所愿,还求什么呢?”
“你到底……”
“别说我了。你何时得偿所愿?你怎么舍得了舍了你那个关先生回了?”
珂莲一笑,“此时的舍,是为最后的得。”
“你确定你会得到?”
“会!”下颚高扬,美眸冷定。“我一定会得到,我不会让自己陷入与你一样的境地。”
“那样很好。”珂兰苍白泛笑。得到?若得的不是心,那份得到又能让你有多少欢喜?珂莲啊,聪明如你,仍是参不透。
蚀十
无山谷的每一日,都是极珍贵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谷中的生活,没有那等的闲雅情趣,却也别有洞天。闲时莳花弄草,抚琴弄箫;忙时放鸡牧羊,种菜收粮。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性,两耳不
闻世外事,一心只做乡间人。每一日,每一时,都是快活人生。而最大的快活,是一抬首,一回眸,最爱的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樊隐岳想,若一生如此,亦别无所求。
然而,世间事,从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尤其,当那阵风为摧枯拉朽的狂风飓风时,平静生活更成奢望。
“唉,现在外面好是热闹呢。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黑虎王倒也了得,竟能把楚远漠打败了好几场。”
夕阳悬西,村头有几人围坐热聊,布衣荆钗的樊隐岳结束了田间劳作从旁经过,听着熟识名儿蹦进耳里,不觉间放慢脚步,并行的关峙自也随她缓身倾听。
“这个黑虎王也不知什么头,有这等本事,用兵最喜神出鬼没,有一仗将楚远漠的五万大军困进了万壑谷,逃出的人都说那些天像是中了邪,明明记得出的路,就是绕
不出,闹得外面人都传黑虎王是天下的神君下世。”
樊隐岳方要与有荣焉,忽又听得——
“什么神君,真要是神,怎么会中了毒?”
“中毒?怎么一回子事?”
“就是在上一仗,楚远漠好像骂黑虎王是一什么叛逆,还道对叛逆不会以两军之礼相待,抬手朝黑虎王撒了什么东西。而后,黑虎王大军急撤百里,据说他们的黑虎王是中了
毒。”
“嘿,你看得这般仔细,又装成小兵混在兵士里边了是不是?是不是眼巴巴看人家打仗你手痒心痒,非要动两下才行?”
“可不是?不能再上疆场,只看一看过过瘾也好。要是当年亲王肯带着咱们闯一番天下,咱这会儿的名声定然不会输给那些小辈……亲王,夫人!”
闲话者发现了关峙两人,尽消声屏气,急立见礼。
关峙目视樊隐岳,已知这些时日的悠闲自在,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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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让三娘去走一趟罢。”
是夜,油灯浅黄光晕下,两人床前依偎,两颗心紧紧贴合,已无前一夜的温馨安谧。谷中人的那些话,乱了一湖静水。
关峙率先开口,樊隐岳仰起秀靥,眸漾愧澜,问:“先生,您怪我罢?”
“嗯?”他挑眉。
“月儿看得出,这些天您过得快乐极了,您真正喜欢的还是这样的生活,可是……”
他扬唇,“月儿觉得亏欠我了么?觉得亏欠,就要好好还我。”
“……怎么还?”
“惟父命是从。”
她莞尔,甜声道:“是,妾身一定惟夫命是从,相公。”
“楚远漠会说楚远陌是叛逆,定是晓得了他的底细,抽丝剥茧,势必引到你身上,其怒意可想而知,说不定已备了天罗地网捉你。还是先让三娘走一趟罢,不管楚远陌中毒是
否属实,三娘的医术总不是假的。”
“好。”夫命是从,兹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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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乔三娘当真去了,不想一去一月之久,杳无音信。关峙派了谷中人出外探听,几天后捎回的消息,教他们极度的震惊错愕。
乔三娘落进了楚远漠手中。羲国泰定城、延定城以几座大城之内,满街尽是南院大王布诰:三月内,不见罪魁祸首前去领罪,乔三娘腰斩于市。
这罪魁祸首指的是谁,明白的只是该明白的人。樊隐岳首当其冲。
她错然怔坐,晌久无语。
梁上君则是愀然色变,“隐岳你没听到么?你三师父被那个楚远漠抓了,你这么一声不响,是作何打算?”
因为心焦气躁,不免口气生冲。樊隐岳抚额垂首,仍无一字。
梁上君面色更是不善,“楚远漠会抓你三师父,想也是为你之故。你打算不理不睬不成?你……”
关峙蹙眉,“你先出去。”
梁上君眦起两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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