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
我对他说,像他这样的好人,该找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我没有过去,也不知过去里自己有没有许过人家,没有资格谈婚论嫁。
张和红着一张脸,只笑不话。
但过不了几天,我一早出门,在窗外看见一盆半人高的玉兰。此后每过几日,我院子里总会多出些花草。玉兰花,玉芙蓉,玉木槿……
“太婆,这些话都应该是些名贵品种,培植不易,您别叫张和浪费了。”
王太婆嘻嘻笑着,“人家有心,我老太婆还能拦着不成?种花的人总是看什么都像花,他送这些花给你,必定是觉得这些花配你,你大方收下,花还能咬了你不成?”
王太婆年过古稀,有时却像个孩子般的谐趣。我只能将一盆盆花列放在院子里,按时浇水施肥,总不能任这么美丽的东西枯萎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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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和之后,又有了姚大虎。
太婆道,姚大虎在山上中枢伐树,镇上有一家木材铺,专替人打制家具器什,是个殷实门户姚大虎的媳妇几年前山上摘药失足摔死,留下他和一个五岁的女儿。五岁的女儿现
在已有十岁年纪,没娘的孩子过得极苦。
我见了姚大虎。比张和年岁大些,比张和擅些言辞,但山里人的朴实气仍然带着,仅看我一眼,一张脸便红得与年画上的关二爷有一比。
我对他说,我感觉自己可能会喜欢孩子,他十多岁的女儿尽管让我照顾,至于其他事,恐怖当前没有办法便能定下。
第二日,姚大虎当真把女儿送了过。十岁的山里女娃头发脏乱衣裳不整不说,还拖着两道鼻涕。我帮这女娃儿洗了身子换了衣裳,打扮得整齐一新。女娃儿总以亲近的眼神
望我,看着她,我恍惚记得应该有一个美丽的小人儿如她这般环绕在我膝下……
那影像,如电闪一般掠过,我再要去追,一阵眩晕袭了过。
“你怎么了?”一只手扶住了我。
我抬头,是杨执。“你怎么在这里?”
“……你有两日未过去,山里路险,我看看。”他说,藏在乱须中的两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对不住,我这两日忙着替小菊规置,一时抽不出空。”我指了指后面步步紧跟着的女娃,扫了扫他放在我臂上的手。撇开他把我从崖上救出不算,这是他第一次距我这
么近罢。
他应是觉到了我的目光,收回手,瞥了女娃一眼,“你不一定要过去的,救你,我只是顺手。”
“你是顺手,但的确是救我一命没错,该报的我会报,时候到了,我自然也就不会过去了。”
“……什么时候?”
“我觉得自己不必报答的时候。”我回手替小菊抚平了衣领,道。
“你……”
“娘,今日你会教小菊做衣裳么?”小菊忽然说。
娘?!我一怔,这样的称呼……
“……她叫你娘?你的事……定下了?”杨执问。
我茫然举眸,凝视着他。
“……定下了也好,你该有一个人照顾你的。”他垂下了头,定了定,未出生告辞,便提足离开。
我目送他背影越行越远,脑中的困惑始终堆积在那处。
“小菊,你为什么要叫我娘?”
“……姨姨。”小菊微怯敌瞬了瞬眼。“小菊想让姨姨当小菊的娘,但姨姨嫁给了杨叔叔,就没办法给小菊当娘了……”
“谁说我要嫁给杨叔叔?”
“可是,杨叔叔看姨姨,就是想要姨姨当媳妇的样子,隔壁的阿六看村南的凤姐姐,就是那样看的……”
我哭笑不得。这个前两日还脏得像一只山间野猴的小丫头,从哪里得的这压根就不存在的蛛丝马迹?
“你看错了,我不会嫁给杨叔叔,杨叔叔也没想要娶姨姨做媳妇。”
“那,姨姨会嫁给小菊的爹么?”
迎着这女娃眸里的热切期盼,我一笑,“嫁和不嫁,需要缘分。”
这时,王太婆沓沓走,老脸堆着老菊花般的笑,“愚儿快,太婆又给你看了一个人,是个读书的,这回一定能入了你的眼!”
蚀四二
羲与大羲此回大战,以前者的大败为果。
大羲歼羲大军八万,俘三万,一举夺回先前所有失地,尚将疆界向前推进了百余里。
楚远漠麾下损失惨重,囤兵于边,严布防线,坚守不战。
而楚远陌,若无关峙添的各方助力,先有元气大伤的他绝对不敢贸然发动此次战役,是以收获这场大捷后,亦未趁胜趋直入,收兵止戈,休养调歇,同时缓养民生,颁士、
农、工、商诸策,以振国力。
由此,两国暂息战事。
楚远漠身受重伤之事,仅心腹与亲要人知晓,为免外泄,出诊的医者,伺侍的下人,尽遭禁足,一有异象,宁杀勿纵,连后宫嫔妃也不能获知。得意长伴病床前的,除了世子
楚博,惟有被封长公主的珂兰。
“珂兰姑姑,天下间有谁能如此重创父汗?父汗怎会受这么重的伤?”楚博心焦如灼。
珂兰为高烧昏迷中的男人换了块额帕,道:“这要你父汗醒了才会知道。”
“珂兰姑姑不爱父汗了么?”
“这话怎么说?”
“以前,如果父汗受了这般重的伤,您一定是最着急的那个。可现在,您是最平静的人。”
“可能是我明白了就算再如何着急,也不能替你父汗受苦罢。”
楚博瞥了瞥在她身后提篮里酣睡的娃儿,“弟弟睡得很乖,长得也很快。”
“是啊。”有子万事足,珂兰笑得柔和。“吃得饱,睡得着,便拼命的长,这个月我已经为他换了第三个提篮了。”
楚博垂下眸去,“杀父汗的,是先生么?”
珂兰一怔。
“那天,我也在外面。”
“那天?哪一天……”珂兰已猜到了是哪一天,声嗓微颤。
“珂兰姑姑在室门前哭叫,我便站在院门前,我……我若再有三分勇气,就该冲进房内救先生。”
珂兰掩住心口。她对楚远漠真的信,便是在那时死透。
“但我没有去救先生,或者我也有私心的罢,我希望先生可以……因此留下。”
“你很喜欢你的先生,是罢?”
楚博重重颔首,“博儿生病时,从没有人陪在博儿身边过,连奶奶也不会。可先生会彻夜陪伴博儿,会给博儿弹一些安睡的静谧曲子,会教博儿抗病健体的法子。”
“那时,我还因为妒意,嫉妒她能让你喜欢,让你父汗喜欢,打过她一巴掌,你为此哭着骂我。”
他眼眶蒙上湿意,“如果先生是博儿的娘,该有多好。”
珂兰缥缈一笑,“如果当真是她对你父汗下的杀手,你要怎么做呢?”
“……下一次,我会挡在父汗面前,我愿替父汗陪先生一条命。如果那日,我冲了进去……”
“整件事内,你是最无辜的人,莫要把自己牵扯到里边了。”这场纠缠,已经够乱了,实在不必再将下一辈人裹缠其内。她长喟。“如果你觉得对先生有愧,就多疼疼恩儿罢
。”
“……恩儿?”
“你的弟弟楚恩,他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我叫他恩儿。”
“楚恩,楚博……他是我的弟弟,终我一生,都将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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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峙将暗伏于楚远漠军中朝内的所有人尽数撤回,返回无山谷。
无山谷里,他独自闭门三日,严禁人扰。
樊隐岳与乔三娘研习草药,探讨医术,不曾上门去自讨没趣。
三日之后,关峙“出关”,一脸怒意凛凛犹在,行走生风,使得谷中人纷作规避,连那些个对秦王心存爱慕的怀春少女都不敢擅自凑前递话。
“月儿!”在乔三娘放置药灶的小屋前,他厉声一喝。
“先生。”樊隐岳持木杓搅拌着砂锅里正在熬制的膏物,抬眸浅笑。但身子仍是稳稳坐着,毫无移动迹象。
“你……”他气窒。
“先生有事?”她送平声静气的一问。
“你——”
“先生如果无事,暂且到旁边歇着, 月儿要把这副药制完了方能陪先生说话。”
他盯着这张清丽无辜的秀靥,更觉胆气横生,“你这几天在哪里安歇?”
“挤在三师父榻上。”
“为什么?”
“月儿发现自己的医术比及三师父,着实是差得极远。月儿想潜心学医,将所有精力尽用在提升自身医术上。”
“所有精力?包括你该为人 妻的那份?”
“那怎么可能?”她义正词严。“月儿怎么会轻忽了人妻之责?先生始终是月儿最看重的人呐。”
“看重到你一连三天对我不闻不问?”
“先生不是不要人打扰?”
关峙气恨交加,“你几时如此听话了?”
她嫣然失笑,盖了炉火,闷好砂锅施施然走近,“先生是在怪月儿没有理睬先生么?”
“……哼!”
“先生在生气,月儿不敢去惊扰先生啊。”
“狡辩!”
“好罢,是狡辩。但先生生气是真的罢?先生是在生月儿的气,因为月儿让先生一番苦心白白费了,月儿心有愧疚,不敢面对先生,总是真的罢?”
“还是狡辩!”
“……好罢,还是狡辩。”她叹气。“我们夫妻坦诚以对罢。你生气,月儿不想哄你 ,所以不理睬你,可以了么?今后你若再生气,月儿仍会如法炮制,这将是月儿的驯夫之
道。”
关峙二话不说,抄起她纤腰,掉头就走。
“……先生?”
“你有驯夫之道,为夫也有驯妻之道!”
“敢问关先生要如何驯妻?”
“不劳关怀!”
“关先生,你忘了为妻的教诲了是不是?惟妻命是从……咝!”他的臂触碰之处,传剧烈痛意,虽极力忍抑,仍痛得抽息。
以关峙内力,自然不会漏听,他覆下眸,惊见妻子两颊呈现灰意,“怎么了?”
“我……”
关峙眸光疾扫她周身,條尔间面色丕变,一个起跃,回到两人精舍。门阖严落闩,床帐垂落,他以手驭气成刀,割开她背上衣料,先见血透中衣,中衣剪落,整片背一片血肉
模糊……
蚀四三
先生与楚远漠山间大战,她押梁光赶,恰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背上有字。
她一直知道自己背上受了伤,却不知那伤是字。回到谷内,以两镜对视,她看到了——
楚远漠。
那三个字,清晰镌在自己背上。
三师父说,每字每刻间在初刻时便淋上了朱砂凝固,时日渐久,已与皮肉浑同一体,寻常方法已然去不得了。
如果她此生只是一个人,她不会理会。她没有认定的人,连占有身 体都不能将她占有,区区三个字又能如何?
但,她不是。
所以,她先以药腐蚀,再还以朱砂浸泡,毁了自己整面玉背。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要把我气死么?你到底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伤害自己?”
关峙前所未有的大怒。
樊隐岳美眸圆睁,直视着他的怒容。清俊的面容为气恼所揪扯,优雅的气度因盛怒遭破坏,但如此的先生,却让她目不转睛。
“你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连问我都不问?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不能共同分担所有的事么?你都不替我想的么?你以这样的方式伤自己,痛得是你,疼的是我,苦的也是我
!”
暴跳如雷,这就叫做暴跳如雷么?忽然,她绽笑,“先生,我有孕了。”
“你有孕又如何?你有孕便能一意孤……你说什么?”
“我有孕了。”她伸出玉臂,抱住他的腰身。
“……你说真的?”
“真的。”
他凤眸内更兴狂风疾暴,“你有孕……你有孕还敢做这样的事?你不怕伤了他么?你这个……这个……”到底要他怎么骂她才好?
“之前,我们一直行踪不定,我除了月事不准并无有其它症状,是以未向那边去想,自然也不会给自己看诊号脉。三日前,我将背上划裂上过药后,三娘觉我脉相,方确诊出
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三娘说我这一年调养得极好,孩子也异乎寻常的顽强,才陪我一起熬过了这一关。先生,我也后怕,后怕极了,如果伤了他,我……”
她娇躯微颤。他重叹,虽余怒未消,仍将妻子揽住。
“先生,为我们的胖小子取个名字罢。”
“我还在生气,你要我为这个臭小子取名?”
她樱唇一噘,“气者,怒也,不如他的乳名就叫怒儿?”
“你敢?”他切齿一咬。“他是我的宝贝,你敢这样轻慢处置他的名字?”
“不然先生有更好的建议么?”
他沉吟,目光深远,“……恕儿。”
“咦?”
“叫他恕儿罢。”
“恕儿……”她明眸举起,水波潋滟。“好,就叫恕儿。有了恕儿,有了先生,任何事任何人,我都可以宽恕,都可以放下。先生,你为我出村,为我拾起仇恨,现在,为了
恕儿,为了我,也放下罢。”
“……好。”他避开她的伤背,收力搂住。“我们回村子。”
他们的孩子,将因他们的爱诞生于世,他们将以慢慢的爱灌注他茁壮成长。此间的万里红尘,他们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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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远漠张开眼,第一眼见着的,是珂兰支在榻边的睡颜。稍一转眸,在她侧旁矮几上的提篮内,看见了另一张小脸。小脸的主人此时正径自移转着两只大眼,无声地张望世界
。
如此小的一张脸,已然眉长目幽,鼻尖挺直,貌色的上乘可以想见。小小颔儿彷佛微扬,小小唇角抿着的,彷佛有百刃难摧的傲气……怎会像到这般彻底?
楚远漠伸出一根手指,去抚那张初雪样的娇嫩小脸。
“再过些日子,他便能开口叫‘爹’了。”
“嗯?”他移目。
醒的珂兰扶他坐起,将篮里的小人儿抱出放到了男人胸前,缓声道:“恩儿已经在牙牙学语,再过不久,便能叫你爹了。”
他与那双漆黑的瞳仁对视,“要叫,也该先叫你这个娘。”
珂兰柔美一笑,“我盼着这一天呢。”
她的笑,令男人心中微泛疼意,“你还不肯嫁我么?若将这个孩子问起,为什么他的娘没有嫁给爹,你要怎么答?”
“我会告诉他,是他的娘觉得配不上爹,不敢索要名分,但他所受的疼爱,所受的教养,他的爹一样都没有少给。”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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