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囧云落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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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囧云落上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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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本心高气傲到无法容忍任何顾虑的人,如今小心翼翼到了拐弯抹角的地步,反而让人伤心到极致。谨小慎微的措辞,每一个字都在责怪自己的残忍和自私。

风吹过,轻飘飘的五色笺哗啦啦的带着声响四散飘落,一只纤瘦而白的手将之一一捡起,应龙将那三张五色笺细细折好,转身打开一个抽屉,取出顶里面一只锦盒,轻轻打开来,三五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静静躺在里面。

每收到一封信,应龙都要这样取出锦盒,将信小心放好,再关上锦盒,锁上;将之放到抽屉顶里面,最后再细细的锁上抽屉;每一个环节应龙都做得无比仔细,仿佛惟有如此,才能得到些些安慰。

阳光一无保留的泄入窗棂,流金般密密铺满锦盒。

——三千世界都留你不住,而我能还你的,只有一片鳞。

帝俊,这一世,我总归还是负了你。

三味真火卷起信笺化成片片枯蝶,珠玉散落,仅剩一片龙鳞,静静落于房内。

屋外几树墨梅原本正打着骨朵,刹那间悉数绽放,清辉剪剪,暗香浮动。

数日后帝俊起兵,大小战役二十三次,终被伏羲诛于钟山,后妖王殁,妖神红莲失踪,钟山亦没落,人迹罕至,改名云荒。

妖王被灭,天界太平;虽有三代天君时火麒麟谋反,幸得时天君之子博伊率龙族战于云荒七天七夜,于第八日得时天君之女,博伊之妹云罗公主云落裳相助,败麒麟于山阴;火麒麟伤重难活,残党旧部一望打尽。

经此一役,天君五子博伊智勇双全,引人注目;而据不少背后流传的八卦消息称,那位胆大勇武的云罗公主也真真是女中豪杰小觑不得。想那火麒麟秉上古妖王帝俊之才干,又有强大到真似要逆天一般的力量,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南天门外,连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龙族都不仅闻之胆寒,大有不战而退之险;危难之际,云罗公主,亲立于城墙,三两句话不但将那麒麟谋反起事之理驳得干干净净,还将之不忠不义骂得狗血淋头,大大的鼓舞了士气;随后又一马当先亲自退敌,其智其勇,即连战神亦要汗颜。

据说,即便高傲如那火麒麟,都对云罗公主说了打上战场来唯一一句佩服。

据说,这位云罗公主和博伊原是嫡亲兄妹,此次打破麒麟,实属大功一件,曾几何时天君甚至有意改立储君,传位于博伊。

不过还据说……这么有勇有谋,德才兼备的王子公主,却偏偏摊了一个无德的娘,沉着天界战乱后宫无人管理,与医仙勾搭成奸;初时天君关注战局无暇顾及,待得后来发现自己的绿帽子带得有丈八高了,一怒之下,便将那位失德天妃丢了诛仙台;博伊同云罗之功与其母淫奔之罪两两相抵,依旧是皇子公主。

随后还据说,就在那失德天妃下去每两日,云罗公主深受打击,亦一病不起,及至医官好歹救回来后却性情大变,脾气暴躁反复无常,很快便得了天界第一暴躁公主之名……

当然还有很多据说,据说,据说最后有一位天界的小皇子总结说,据说,那年的天界,很是动荡。

而那位善于归纳总结,小小年纪便表现得不同于他人十分睿智的小皇子,便是后来的天君,灏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后话。

火麒麟败走当日,三万株墨梅悉数绽放,一时间暗香浮动,清辉浅浅。据说那日是云罗公主三千岁生辰,三千年前,亦是一个墨梅绽放的冬日,天君喜得公主云罗,右手腕上,比别人多了一片鳞。

逆鳞。

三千世界本无穷,偏偏我却一再的遇见你,遇见你却又错过你,错过你,终归还是放不下你。

放不下你,却又注定只能负你。



第九章

走到山脚处便隐隐闻得人来人往的吆喝声,这座山原本极大,我俩一路走来正是由山北走到山南,山北再向西上至顶,便是往天界的去路,十里长河,三十里花甸里面住着百花仙子和众花神,古来新飞升的散仙也往往散游于各处,正是金童遇见玉女,干柴碰上烈火的好地方;而今我们站着的这个地方,由于有个出名的桃花仙子,各位官家夫人想是也都信得真,是以这一路越来越热闹,渐渐的竟然成了官道;上了官道不过十里便可入得城中,算是非常便利迅捷。

这些都是青羽一路絮絮叨叨,拉着我的手左钻右钻时断断续续告诉我的。

我心中还有些微可惜刚才那位尽职尽责的小贩,他手里颜色鲜亮的红绳上系着的小银铃铛一直在我心头晃啊晃,如果我没记错,好像白虎君腕上也有这么一串,纤细温婉的红绳儿和她冶艳多姿的身段倒是意外的相得益彰;一想到方才青羽找了个那么烂的理由一口堵住了那些小红绳,我的心里便没来由的有些犯扁,不就是一根红绳么,至于坏人家的名节么?买一根不行么?谁规定了一定就要送人的?我自己一个人带两根不行么……

是以,等到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一座疑似城门的建筑物,来到一座怎么看都有些眼熟的大宅前时,一切都已为时晚矣。

“怎么回事?”我指着蹲着两只傻不隆冬刻得像狗一样石狮的大门,觉着心肝儿惊得一跳一跳接着便有些扭曲:“这是……”我觑着眼,将门上牌匾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终于觉着有些晕倒的感觉了:“……江家大宅?!”

“你记得?”

我……我便是在这里中庭被我哥一道天符招上天去的,你说我记得不记得?!

青羽伸手便作势要扣门,我赶紧一把扯住他:“等一下!”

“嗯?”

我拉开领子直吐气:“我,我不进去!”

“为何?”青羽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过了好久才点头道:“无妨,没有人会认出你的,放心。”

“不是这个问题呀……”我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说。

青羽显得更疑惑了,想了一想,他忽然点了一回头:“我知道了。”

他知道啥了?

“从前门进是挺麻烦的,你……”他自然的抓起我的手,向后面走去:“这样便好了。”

我俩在一处墙根站定。

“跳吧。”青羽淡定道。

而我,脸皮子都快抽到一块儿去了。

“……跳?”

“你该不会连如何翻墙都不会吧?”青羽叹气,卷袖子,轻松一跃,半日没有响动。

我在墙外垫脚伸脖子等了半日,正在犹豫是该跟着他一起也跳进去呢,还是回身走人之际,院墙上露出半个脑袋。

“你往后退一点。”

我往后退一步。

青羽看了一看,皱起眉头又看了一看,才道:“再退后点。”

我依言又向后退了一步。

“好,别动。”

语毕,一堆砖头夹灰挟土噼里啪啦的落在院墙外。

“行!”青羽趴在墙头轻松拍手:“跳吧!”

我看了看那堆以各种诡异且不入流的姿态充分展示此乃糊不上墙的碎石残瓦之后,沉默一会,然后,飘然过墙,站定在青羽面前。

“为何丢这么堆破砖头出来?怕我太矮了翻不过来么?”

青羽瞥我一眼,淡淡道:“方才我跃进来时,没注意被这堆破石块绊得不轻。未免这堆凡石一日之内绊倒两名仙家,先清理干净罢了。”

“呃……”一时间我有些讪讪的,青羽轻轻的哼了一声,拖着我向一处角门过去。

“廿年不曾回来,想不到那些老奴还是这么懒,园子都不知道清理。”

青羽说着,一手推开那扇门,我便见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繁花间,弯着腰细细的给一盆牡丹浇水;许是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又并不见家丁禀报,那身影便自然而然的直起腰来,我的心便如一盆冷水从上浇到下,大热天的,愣是觉出了一股寒意。

只见那眉清目秀如谪仙般的少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唰的丢了手里的喷壶,转身便向屋里喊:“爹!娘!二哥他带了个女人回来啦啦啦啦啦!”随后我只觉眼前一花,那缩小版的江朔珩沙沙穿过花丛,来到我面前掸灰整冠伸出双手笑容可掬:“姑娘您好,在下江念秋,字思然,本地人氏,敢问姑娘芳名?喜好什么?小生秉性纯良,生来不喜市侩污浊之气,最喜欢与自然为伍;纵情于山水之间,领略山川自然之美;闲时我喜欢伺弄花草以陶冶性情,当然小生并非扭捏作态,狂狷无礼之流,实际上小生从小便饱读诗书,虽不敢称文韬武略然而……”

“思然,”青羽不动声色而迅速的把我的手从他手里扯出来,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对那少年道:“我、是、你、叔、叔!”

“知道啊!”江念秋不以为然,继续伸手过来,青羽却不动如山,非常淡定的抓着我的袖子,把我的手像包子馅一般堵在袖子里不出来;江念秋抓了个空,便抱起胳膊也笑嘻嘻道:“我这不是简洁夸赞二叔你年轻英俊么!对了姑娘……”

“对了我还没给你介绍。”青羽再次打断江念秋的话头,不着痕迹的把我拉至身后:“这位是我在琉州岛上一同修行的仙友,名叫……”

他看了我一眼,我刚想开口说我叫云落裳,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这名字,青羽已经先下手为强:“冉冉。”

噗——冉冉,我还升起呢!

“冉,冉?”江念秋歪着头,接着一手捂嘴,噗的便笑了出来:“二叔你这仙友的名字真是……冉冉,我还升起呢!”

……看吧!我哀怨的看向青羽,都是他随口一句胡诌,一个抽风的名号便这样冉冉升起了。

我从他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对小江点头:“其实冉冉是小名儿,叫着玩的。”

“哦?”小江立马凑过来,也隔着青羽贼眉鼠眼的问:“那姑娘芳名……”

“思然。”青羽又不动声色,这次是不动声色的把小江的头重重的往后推开:“莫要对仙姑无礼。阿哥和大嫂呢?”

小江徶着嘴,大有贼心不死之态,捂着头悄声问:“那敢问仙姑……”

“呃?”

“……你有芳龄18没有?”

青羽骈指往他伸长的脖子那里一点,小江“哇”的大叫起来,这才扁嘴鼓腮回道:“刚才那一嗓子喊过去,现在他们只怕已经在前厅啦!叔叔,你这翻墙而入的习惯得改改,不然别人见着了,还以为我家闹宵小。”

“呵,我十几二十年也难得回来一次,每回一次还要遭那门前僮仆盘问几遭,还不如翻墙进来,又近又方便!”青羽掸掸衣衫:“要不是你聒噪又啰嗦,我们现在茶都喝上了。”说着一撩袍子,走之前还不忘转头对我客套:“寒舍倒还清净,切莫嫌弃,且随我来。”

喲,说得还真道貌岸然的;我要酸他几句,又怕当面扫了他面子,只好也端个架子嗯嗯啊啊的应着;那边小江已经扔了喷壶,做了请字在最前边,一边分花拂柳的引路;一边叽叽呱呱嘴不停,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试图挑逗青羽,例如:

“哥啊,你前年没回来太可惜了,前年从京城来的一个才女,不但会吟诗作对,还会讲经呢!”

——重点不是吟诗作对,也不是讲经,而是,人家不但是才女还是美女。

“哥啊,你知道不,沉香坊去年出了一坛子千年的离人泪呀,就那一坛子,后来给礼部尚书抢走当做贡品进上了——千年的离人泪呀!你说可惜不可惜,都是你不在……”

——可惜啊可惜,没看到你那张臭脸。

“哥啊,修仙好玩不?不好玩回来自个儿陶冶情操算了,我听说你们修仙的,一个不留神便要剥去仙籍永世不得超生——干嘛呢,自虐呀。”

——只有脑子有病如你的人,才会笨到去自讨没趣。

以上,是青羽颇有自知之明的为小江的话外余音作出的注解。

小江从青羽那里讨不到便宜,委屈的扁扁嘴,扭头朝向我:

“仙姑——”

这时候青羽便会拉回小江刚拂开的柳条,那柳条极韧,被青羽大力一拉再一送,好巧不巧正好啪的弹到小江头上,顿时红红的一片。

小江咬牙切齿:“你以大欺小,为……为老不尊!”

“明明是你叔你喊我哥,”青羽淡淡的回他:“你目无尊长没有伦常。”

我说:“这干伦常啥事儿……”

小江便拉了我的袖子可劲儿的上下猛晃:“还是仙姑明事理,我就奇了怪了,同样是修仙的,这仙和仙咋就这么不一样呢?”

走在最前头,青羽轻飘飘摞下一句:“自然是因为我不过才修短短数十年,冉冉却是神女,降生三千年,得道亦有两千多年,境界自然不一样。”

一句话,我在小江的眼里便由妙龄少女变为了千年女僵尸。

姓江的,你狠!

不过,我怎么不记得江朔珩有这么个弟弟?

而且,对我的来龙去脉似还十分清楚。

我默默的跟在已然不顾长幼有序尊老爱幼的伦常而开始斗嘴的叔侄俩身后,一边环顾着依然如故的庭院,一边自想着,我好像忘了一些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这时正是早上,满园淡淡的轻雾四处迷蒙,恍若仙府;我朝来时的院子回头望去,一时间那满园的牡丹里好像立了个深紫色的背影,满头珠翠,环佩叮当,一扭过头来,却是阿娘满面泪痕,手捧一副卷轴立于花荫轻轻抽泣。

阿娘……

“仙姑,仙姑?冉——冉!”

“咦?”

声音是打从身后传来,我停下脚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过了他们二人,往厢房那边走去。

该死呦,那个方向走了好几年,走顺脚了!

“咦,仙姑以前来过我家么?走得好顺溜!”小江兴致勃勃的,青羽接口:

“可不,打从你还是个光屁股的小孩时,冉冉便在这里走来走去了,你摔跤尿床跌池塘她全看见过。”

这是□裸的败坏我的名节啊啊啊啊啊!

“我才没……”

“大哥!二叔!!”小江声泪俱下:“你能看在修了这么久的仙的份上,给侄儿留点薄面不?”

“小江。”我再也看不下去,插了个嘴:“他骗你的,我才没有看过你摔跤尿床跌池塘的样子。”

这话是真的,他出生的时候,我正在天上与褚玉兄念诗喷茶呢。

许是在天宫里头一个人闷久了,我说话没甚技巧,这不,原本我是想安慰小江来着,然而待得我说完话以后,这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眼角湿润了。

“冉冉。”小江湿着眼睛,还用袖子去揩。

“呃小江……”我急了:“我没别的意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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