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记得,上了沐流这样的仙山门派得道成仙的凡人也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些人的亲人朋友们一个个轮回转世,他们却永远保持着成仙时的模样,没有难过,没有伤痛,平静的一如不为人界所熟知的其余五界一样,依旧平凡的度过那如流水般淌过的时光。魔界加上了妖界的支持,依然与仙界相争。
四百年间仙界没有人敢谈论沐流师徒的事,但也没人再见过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一个自然是被压南海底不知生死,而另一个——自他那日离开天庭后,他便向六界宣告,他会暂卸沐流掌门之职,由其师兄南寒元暂代,除非大事,他再不会出沐流,再不会出水竹峰。
沐流山也一如既往的稳坐仙界四大门派之一,做着像在每年三月半举行收徒大会这样的例行琐事,应对着魔界时不时的挑衅,不大不小、不温不热。
天上一天,人世一年。
郁沚沐始终没出现在六界面前。
空空荡荡的乾元殿内,南寒元、玄羽、瑞钰三人相对而立。
“羽儿,瑞钰,去水竹峰请你们师叔下来。”南寒元面色沉重,对面前二人吩咐道。
“是。”二人领命,却站在原地不动,迟迟不愿离去。
“还不快去!”南寒元见这二人不动,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
“禀师父,掌门师叔他……”玄羽向南寒元一拜,犹豫着开口,“掌门师叔他会下水竹峰吗?”
南寒元见此一问,眉头一舒,脸色反倒好了不少:“这次他一定会下来。”
接着他拿出一黄色颈甁递给他们,“用这个打开结界,去吧。”
水竹峰下,拿着黄色颈甁的玄羽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而尉迟瑞钰冷着脸,望着高处的水竹峰不知在想什么。
“师弟,我四百年没见掌门师叔了,这次不知是不是真能见到……”玄羽笑着转身,见瑞钰面色不佳,淡了笑问,“你还在怪师叔吗?”
“怪?”瑞钰笑得嘲讽,“怎么会呢?师叔他是沐流掌门,他能是错的吗?只不过离儿恰好不顺了他的意,只不过他的徒弟恰好是离儿,只不过我们恰好和离儿相熟而已!”
“师弟,何必这样说话呢?师叔他也不好受不是吗?”只不过他是用不出水竹峰的方式变相来囚禁自己。
“是吗?”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离儿是生是死。瑞钰摇了摇头挥去心中不快,“快开结界吧,师父还等着我们带师叔下山呢!”如果他真会下来的话。
玄羽叹了口气,拔出颈甁瓶口上的木塞子,山下结界如风般快速窜进瓶中。
玄羽重新堵住瓶口,把颈甁收回袖中:“走吧。”
二人怕突然的到来扰了郁沚沐的静修,脚尖离地,不发出丝毫声音。本就安静的水竹峰此时显得更加安静。
峰上仙气环绕,却感觉不出一丝气息是属于郁沚沐的。
竹桥下的流水死寂沉沉,风拂水面也纹丝不动。一排排水竹依旧长着青绿的叶子,不干枯掉落,不发芽抽枝。
沐流殿大门紧闭。
来不及奇怪峰上这有些异常景象的二人推开殿门,玄羽首先迈了一步进了殿内。
殿门大开,光线照了进来,稍显昏暗的大殿立刻亮了起来。
“掌门师叔,我们奉师父之命前来请您出峰,有要事相商。”
“掌门师叔,您在吗?”尉迟瑞钰走进殿内也闷着声音开口。
“……”空荡的殿内,回答他们的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回音。
殿内仙气弥漫与殿外无异,亦未有郁沚沐的丝毫气息。
掌门师叔呢?
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向大殿更里面走去,寻找郁沚沐的身影。
殿内摆设的位置方式、所用器具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但这所用颜色,让二人在这简单典雅中觉出了些说不出的怪异。
瑞钰前方的一张桌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楠木桌,漆着殿内所有摆设都有的红色,桌上面摆着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杯。
尉迟瑞钰几步上前,拿起桌上的茶杯,看着杯里的水竹叶,闻着茶水浸出的丝丝……甜腻,沉声开口:“师兄,你看。”
玄羽闻声,走到瑞钰身前,看向他手里的茶杯:“这茶……”
“这茶还热着,说明师叔离开才没多久,我们先去向师父复命,禀告我们在这殿内看到的一切。”
“师叔睡房里呢?那里还没看……”
“那我们这就去看……”只不过他应该不在这水竹峰了。
“瑞钰,房里也没有。对了,师叔房里摆设的颜色也是红色的,”玄羽跨出房门,面带新奇的笑对瑞钰说到,“我都不知道师叔如此喜欢红色呢!”
“……”瑞钰没回答,起步先行,“走吧,去乾元殿。”
“他到底去了哪里?”南寒元在殿内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玄羽、瑞钰二人复命离开后,南寒元就独自徘徊在殿内。
“师兄,”一道白光闪过,月玄落于南寒元背后。
“师弟,你说这如何是好?”南寒元转身,看着眼前人大吐苦水,“郁沚沐这些年什么事都不过问,以前虽心性淡漠,但还会尽到他掌门的职责。你看现在,把这门中之事都交给我做不说,连这四百年间与魔界发生的次次摩擦也不管,几次派人请他下来他不理会就算了,连我们与他密语也几句就断了,这四百年他到底怎么样了,我们根本不清楚!唉……而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是下了水竹峰,却如此不告而别,蒸发消失……”
“师兄,静下心来,”月玄见此,带着无奈的笑为南寒元分析,“既然大家都知道是如此重大的事,沚沐也说了一旦有大事就会出沐流,而此事又和他有些关系,不论是怎样的心态,作为仙界受人敬重的上仙,他也一定会下山。他会去哪,师兄还想不明白吗?”
南寒元听了此番分析后,烦躁的心情渐渐变得平静,脸上也有了笑意。
“师兄既然明白了,我们就安心等着吧。”月玄掐指算了算,面上带了了然的浅笑。
阳春三月,柳絮纷飞。
被南海一夜干枯所震慑到的凡人们在连续几天的求神拜佛后,稍稍缓了心神,干涸所造就的数日干旱也由昨日一场瓢泼大雨结束,这雨下得酣畅淋漓,连带着整个人界也可谓是酣畅淋漓。
风景如画的南方所特有的湿润气息浸入了这里每个人的心中,温暖宁静。
天气好了,天灾没了,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
阳光温润着大地,微风轻拂着一株株新生的幼苗,在一个个旱灾后重获新生的乡村里,见到的无不是一片劫难后的生机勃勃。
田里的芽苗正在茁壮成长,村民们在田里辛勤耕作着,脸上洋溢着不多久就能收获的欣喜。
插满白菜苗的田边种着几颗开满桃花的桃树,一片粉红。
田间小路上,一个绿衣男子扶着一身着白衣的妙龄女子停在一块田边。
“小哥,请问这离南海最近的镇是什么?怎么走?”绿衣男子面容清秀,略带微笑的脸起了个小小的酒窝,煞是可爱的模样看起来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看着面前正在插秧的农夫问到。
“这最近的镇是安乐镇,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若是徒步半日就可到镇上。”说着,手指向了开满桃花的方向。
那农夫是个青年人,身着一身灰色布衣,面料普通却不粗糙,轻拍了拍身边帮忙耕作的牛,并没因劳作而浸出汗水的脸上带着些不在意,询问的语气却带着好奇:“这天灾才刚过,敢问二位去镇上是要?”
“你问这做什么?小哥的指路我们在此谢过,”绿衣男子口气不佳,转向女子的脸满是关心,随后紧了紧扶着女子的手准备带人离开,“我们这就……”
“树儿……”这时,一直未语的白衣女子用瘦弱的纤长手指轻轻抚上男子的手臂,披散的长发随风拂起几缕,美丽的小脸上虽尽显苍白,却仍旧显得清丽脱俗。
她打断男子的话开口,声音微弱却甚是清甜:“小哥,我们姐弟二人初来这异地,不巧我身体有些不适,他急着带我去镇上找大夫,所以口气有些欠佳,望小哥见谅。”
“……”那青年农夫摇了摇头,深邃的眼中有着看不透的东西,他低下头,弯着腰继续手上的活。
“树儿,走吧。”女子见此,看向身边人,无端的有了笑意,笑得让很是病怏怏的模样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二人在田间小路上渐行渐远,没有交谈。田里的劳动仍在继续,没有停歇。
风拂过,吹起一片生机。
这方农夫在耕作,那方两个身影越来越小,天地间一片青绿,一片生机盎然,唯有如此意境的田间风景画上点缀片片粉嫩色彩。
风拂过,桃花纷落,如此生机,又将经年。
第032章 安乐镇异事
安乐镇,跃然客栈。
“掌柜,准备两间上房,”绿衣男子扶着一带着白纱的白衣少女停在柜台前,左手丢出一锭金子,“再准备几样小菜送到房里来。”
长有两撇胡子的中年掌柜眼睛一亮,手放上台,宽大衣袖一揽,金子立马收入怀中,面带笑容道:“好叻!”
旁边站着的店家小二见来人出手如此大方,不觉愣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中年掌柜见身边的小二没反应,拉下脸赶紧呵斥道。
小二回过神来,赶紧迎到二人面前:“客官楼上请。”
“离儿,是先去休息,”一进屋,男子扶着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好茶水递给她,“还是先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在这里坐一下就好。”女子摇摇头,对男子露出个浅浅的笑,“你去休息吧。”
“……好,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你对面。”男子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知晓她心里必是有很多事没想通,很多事困扰着她,便不再打扰她,转身退出了房间。
女子见人已走,便闭着眼趴在了桌上。
在南海关久了,没想到还能出来,可是这南海外的世界真的好陌生。脑海里除了装有自己的名字,真的是一片空白啊。
没错,她就是被压在南海底四百年之久的黍离。四百年前那次审判让被挑去仙骨的她虽未丧命,但却只能做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这四百年间,因着南海海底特殊的环境,她缓慢的成长着,一百年当作一年,四百年后早就应该死亡的她,身体有了四岁的成长,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年方十八的妙龄女子。
而在她身边被她称为树儿的男子是一同被压在南海底的千年椴树妖,据他自己说,他是因在一次妖界比赛中遭妖暗算受伤而不慎掉入南海,至此被压了一千年,因为南海枯涸才有幸重见天日。他还常常说自己是妖界之王的儿子,这次就是要带自己回家的。
黍离对此很不屑,树儿怎么可能是妖王的儿子,而且他一定很弱,不然怎么会被暗算还掉入南海?但哪叫自己的记忆中除了名字什么也没有呢,他是自己四百年间唯一认识的人,不,是唯一认识的妖,他是自己的朋友,所以要大度的相信他说的话啦。
想了一会儿,黍离觉得自己的头实在是疼,看来自己的身体确实很差啊,想些事情都会如此难受,算了,以前的事就不知道就不知道,还是睡会吧。
黍离换了个姿势,安心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魔界。
“魔尊。”门边两名侍女恭敬行礼。
一身黑衣的青衣对二人淡淡点头。
那两人立刻面露喜色,甚少对魔界中人行礼做出回应的魔尊今天居然点头了,看来今天魔尊的心情很好啊。
她们一左一右推开门,躬身道:“魔尊请。”
青月走进去,食指一勾,门立即合上。
屋内摆设很典雅,内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水池,里面开满了永不凋零的白莲,整个屋内泛着带花香的寒气。
青月一步步向莲池靠近,视线渐渐染上湿寒雾气,隐隐约约能看见莲池最里边的长形冰床上躺着一穿黄衣的女子。
青月飞身踏上莲池,在冰床前停住,他单膝跪在水面上,手缓缓扶上女子冰冷的脸颊,注视她的眼神带着温柔与怀念。
“娘。”声音带着些人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在这千年寒冰床上躺着的正是青月的母亲,自被郁沚沐以绝魂击中就再未睁开眼的月落。
接着,青月另一条腿的膝盖也跪在了水面上,改单膝为双膝对着床上的月落磕了一个头。
“请娘原谅,父亲也一定能谅解我的。”
青月眼神带上坚定:“青魔是父亲身前所珍爱的宝物,月儿一定会让它的消失变得更有价值。”
“娘,您快醒来吧……”
青月双眼注视着一直没动的月落,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对着月落再次磕了一个头。
青魔的事再次请您理解。
这仇,孩儿也一定会找郁沚沐算清的。
“不好了,不好了,昨晚住在柴房的一对父子死了!”
一大早,黍离就被小二的惊呼吵醒。
她揉着迷迷蒙蒙的眼睛扯开被子准备起床,接着住在对面的树儿就冒冒失失的跑了进来,门也没敲。
“离儿,你有没有事啊?”
“树儿,你有没有意识到我是女的啊?”黍离刚被吵醒,见又有人闯进来,甚是不满。
“怎么这样问呢,离儿长得很好看的。”树儿奇怪,摸着脸颊害羞道。
“树儿,你树皮那么厚还害什么羞,”拜托,都几千岁的妖了,黍离对这个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很喜欢私下里逗她玩的所谓美男子再次表示不屑,表情很是不善,“那怎么不知道敲门就进女子的房间?”
“呵呵,我们都同床共枕四百年了,这有什么。”何况你来葵水不知道怎么办还是我帮你想的办法呢,只不过这话树儿自己可不敢说出来。
他正色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喝:“不过既然离儿说呢,那我以后注意就是。”
“哼,”黍离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当着他的面起身穿好外衣,边系着外衣的腰带边问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死的那两个人?”
“你先坐下,”树儿起身扶着身体一直很虚弱的黍离到桌边坐下,“我去给你端洗漱的水来,一会儿下去听听客栈里的客人谈论就知道了。”
“那树儿,动作快点啊。”黍离端起刚才树儿喝过的那杯茶水喝着润喉咙。
树儿笑着点头转身出房间。
离儿从来只是嘴巴厉害了点,她的身子一直就很虚,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对如此美好的女孩下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