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妈妈听了一时找不出劝慰的话儿,不禁低头琢磨半晌,才笑道:“一天的杂事不多,可马上就有忙的了,再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也没几个原来的旧人……”
明夫人似是没听见,只自顾沉吟道:“咱们都被她迷惑了眼,一年她能沉住气,不吵不闹,却由着黄大奶奶挑唆。她为的就是要我主动提出让她主持中馈,这一年她虽没出屋子,瞧着对事事都不上心,可她一双眼大概早就注意了王府的一切,她装出这样一副模样来,不过是为了迷惑咱们的眼……”
越想脸色越加难看,最后狠狠道:“如今我装病,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早早死了!”
那妈妈唬得一跳,忙按住明夫人的手,“夫人再别提这话,二奶奶没有进门。三爷年纪尚小,如果夫人气出了病,二爷三爷该如何呢?”
明夫人不言不语,只怒视前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尖锐清晰,那妈妈不觉心头一颤,身子跟着显然了晃。
其实,休竹这一年真的没怎么注意王府的一切,她也没有明夫人想的那么厉害高明,不过是笨人用笨人的办法。这不,吃了饭又拿起账本看,有重要的需要记住的,还会提笔写下来。要在短时间内熟悉一切,也不大可能,不过是先把她认为重要的熟悉了,再徐徐渐进。
茶水换了一杯,休竹头埋在账本里,道:“你们先下去歇息吧,不用都守在这里。”说着伸出手,靖南王端起茶杯递到她手上。
桌上点着两盏灯,靖南王立在对面嘴角含笑看着她,眉梢一颗不明显的红痣,羽扇似地睫毛下那双眸子多了几分认真专注,张着小嘴,轻轻吹散腾升起的白色水汽,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那对经过茶水滋润的唇瓣娇艳疲倦,叫人心疼。
“夫人,已经二更天了,明儿早上还要早起。”
休竹一边翻页,一边胡乱应道:“你们先歇息吧,我这里只有一点儿了。”
靖南王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休竹撇撇嘴,合上账本伸个懒腰,一扭头见靖南王盯着自己,不觉红了脸,忙掩饰着从书桌后面出来。去叫丫头打水进来,见碧翠等一直候在外面,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净面、更衣收拾妥当从净房出来,靖南王却坐在书桌前拿着休竹的笔记细看。待丫头们出去关上门,靖南王抬头由衷地笑道:“夫人的字写的不错。”
“这是我唯一的长处。”
靖南王一愣,想起腿上戴的护膝,那是去年小妻子扎破手指做的,不觉点头笑道:“夫人这话不假。”
休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上床睡觉,脑海里把今天吸收的信息过滤一遍,明个儿要发放月例,而这两天又到年底收租的时节,祖上御赐田产地产与东西府尚且都在一处,如今太老夫人在西府住着,自然是由西府汇总收了再分给王府和东府。而王府这边,有靖南王生母王妃留下的四个庄子,这四个庄子在南边蜀地,另东省有三个庄子,离京城最近的登州也有两处庄子。
休竹琢磨着,东省因雪下得早,路途遥远时间要晚一些,蜀地虽邓没有大雪封山,也差不多该来了,最想不到的就是登州,不过五六天的行程,倘或货物多,路上多走一两天,也差不多该到了。
而今年的账上却没有,难道这些不需要她插手的么?休竹一时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任家的两个庄子,都是将东西银钱交给董氏。不过,家大也有家大的规矩,只外面就设了两个账房,一个是平日里去取银子的账房,一个是总账房。
总账房就是由吴总管管着的,分几房管事姓赖,今个儿休竹反发婆子去拿账本,倒是很快就拿来了。她不知是不是这些东西在另一个账本上?其实,休竹就想弄明白,王府一年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光靠靖南王世袭和现有官品的年傣月傣是压根就养活不了王府这么一大家子人。所以,私有的田产、地产庄子绝对是有的,黄大奶奶说的未必就真,想来也差不了多远。
而依据任家两个庄子和任老爷的收入,以及老太太拿出来的,虽远远不及王府这样的大家族,可在休竹印象里,也只每年七八月,秋收承接不上才会吃旧年陈米。但现在休竹和靖南王吃了半年的陈米,又吃了这几个月半陈不新的米,要知道陈米和新米的价格差异很大,一个王府的主子连新米都吃不上,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可这样的事儿就发生在休竹和靖南王身上,仅仅是因为去年南边闹了水患。以前都是明夫人主持中馈,休竹不好过问这些,没得好像她娇生惯养,陈米就吃不下口。休竹对这些也压根就没在意,若不是那次靖南王询问,她也不会注意。可是,庄子每年的收成连谷物都没有么?其他的银钱连新米也买不起?
躺在床上,休竹左思右想想不通,只得将问题问出来。
靖南王神色渐渐凝固,深邃的眸子透着一股子冰凉怒意,休竹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说实话,靖南王这个模样确实有些吓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那个,我只是随口问问……”
靖南王轻轻打断:“这就是为夫要捉住的耗子。”说着,伸出手臂将休竹揽入怀中,“夫人心口早就有这疑问对吧?”
休竹老实地点点头,“我天天儿吃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是张妈妈说,新米和陈米煮熟了瞧着有差别。她们不说,我还辨别不出来呢!”
靖南王没说话,怔怔地盯着床顶上的承尘,隔了半晌才道:“让夫人跟着为夫受委屈了。”
休竹抿嘴笑道:“我也没觉得委屈啊,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略显调皮的话语,让靖南王凝固的面部为之松懈,“可咱们也不能让别人吃了咱们的,咱们却吃不上。只是,如此以来,夫人又要劳累了。”
咱们一词让休竹心里倍感亲切,傻笑道:“也是为了咱们呀,我倒不觉得累。”
靖南王不禁笑起来,手上力道随之加了几分,语气也比方才轻松了许多,“那就赶在年底前,将耗子逮住。”
说着低头看着小妻子,见小妻子双眸发光,灵动可爱,嘴里还发出“叽叽”笑声,不禁爽朗地笑起来。捏着她小巧的鼻头,带着温热体温的唇瓣就落到她光洁的额头上。
休竹又怔住了,那蜻蜓点水的亲吻好像不存在,不觉呆呆地看了靖南王一眼。只见对方眼里颇具深意,又偏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夫人在引诱为夫?”
刚才非礼过休竹的靖南王,这一刻又给休竹扣了一个引诱的罪名,看着靖南王那欠扁的笑,休竹挥手就是一拳头,嘴里嚷嚷道:“是谁非礼谁了?”
那一拳不痛不痒地打在靖南王胸膛上,在加上休竹气鼓鼓的模样,令他笑声更为爽朗。只教休竹郁闷死了,索性翻过身不理他,可惜刚刚动一下,就被靖南王强有力的臂膀给制止住。又忍着笑哄孩子似的哄休竹睡觉,恨得休竹咬牙切齿,踢了他一脚才觉得舒坦。
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见靖南王大脸近在咫尺,色迷迷地翘着嘴巴要亲自己,休竹一个激灵,就给吓醒了。睁开眼,果然见靖南王近在咫尺的脸。想到刚才的梦境,休竹立刻拉开距离。不但没成功,反而因为自己的力量大,又反弹回来,于是这一次休竹成功非礼了靖南王。
整个早上,休竹都在靖南王充满深意笑容的关注中度过。让碧翠等丫头深感怪异,一个是平常不爱笑的王爷,突然一个早上都在笑,虽然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是平常笑容从不在眼里消失的休竹,突然一个早上都面无表情。
虽然与往常有差别,可也没破坏良好的气氛,一起用了早饭,便有管事婆子陆陆续续来了。靖南王倒也不急着出门,而是陪着休竹去了东边暖阁。
玉儿和张妈妈已经在里面做好准备,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如今又是在熟悉的地方,玉儿已经完全看不到紧张。小丫头早将茶水备齐,见靖南王和休竹同时进来,每人脸上都毫无意外地露出几分惊愕,齐齐矮了半截。
暖阁自然没有昨个儿早上那个抱夏冷清,布置也花了心思,东边有暖炕,炕上一张矮几,炕头一张桌子是玉儿记账处,南边靠墙摆了一张条桌,桌上一只花瓶。正墙上贴着四幅四季不同的工笔风景图,西边靠窗设了塌座,几株绿色植被点缀,窗帘选用了湘色米黄混纺云绞纺纱,简洁大方又宽敞明亮。
靖南王落座,休竹便在矮几另一头坐了,紧挨着的就是玉儿。因为靖南王突然来了,玉儿倒生出几分紧张,张妈妈心朝她使了眼色,她看了休竹一眼,见休竹和昨个儿一样,才慢慢恢复下来。
当然,玉儿既然能紧张,下面的婆子也没几个是不紧张的。这府里后院的事儿,王爷倒是第一次出面,一个个都不知这是何意,只垂着头琢磨,或互相看脸色,也没人敢先说话。
休竹喝了一口茶,放茶杯的空隙瞧了靖南王一眼,见他没开口说话的迹象,便朝着下面道:“今个儿月初,各处管事妈妈可都到齐了?”
嗓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眼里含笑,亲和中含带抉择者的气魄,让靖南王刮目相看。一时之间,只关注休竹去了。
“……三爷那边的先生昨个儿不是走了么?跟着先生的小子是咱们府里的人?”
那妈妈窘的红了脸,忙陪笑道:“奴婢一时混忘了。两个小子都是先生带来的,在咱们府里就是咱们府里给月钱,走了就不必了。”
休竹笑道:“妈妈倒不必紧张,原是我也不清楚的,所以才这么问一问。”
那妈妈只陪着笑,休竹拿了对牌,笑盈盈递给她。除了休竹自己屋里,几位主子屋里的月钱便发放完毕,因有了前三爷屋里的失误,余下者也不知是畏惧靖南王在场,还是畏惧休竹,反正只要有人员变动的,都主动提出来,让休竹颇感欣慰,禁不住扭头朝靖南王笑了笑。
月钱一项结束,靖南王便要去当差,休竹等一行人送他出门,又回来继续处理下面的事儿,需要买办,各处门上交钥匙,今钥匙等诸多杂事不必细叙。等所有管事婆子走了,正好天亮。
休竹活动活动筋骨,碧翠重新沏了热茶送来,笑道:“奶奶歇歇神儿罢。”
休竹喝一口茶,笑道:“还是先去夫人那边瞧瞧。”
总不能一开始理家,就不将婆婆放在眼里了。不管是不是亲婆婆,明夫人始终是婆婆,没得还要让外面的人说三道四。碧翠想着,不觉点头,就去拿了大氅过来。
玉儿和张妈妈留着整理今天的账目,休竹便让碧翠和银翘陪着过去。一路走来倒不似昨个儿那么冷,雪停了,粗使婆子小丫头忙着扫雪,东边一片红霞,似乎预测着今个儿是个难得好天气。
走到明夫人院子口,正巧遇见请安出来的范炎。范炎忙恭恭敬敬地作揖,笑着道:“母亲刚刚起来,就担心嫂子那边如何,可巧嫂子就来了。”
说着,不禁抬眼看了一眼休竹,见她今个儿披着一件猩红大氅,鼻头微红,笑容明媚,愈发俊俏似地。让碧翠不觉蹙眉,倘或是冬灵瞧见范炎这眼神,估计又要破口大骂了。
休竹不留痕迹地让一步,矜持地点点头,便往里面去了。范炎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帘子后,才摇摇头叹一声扬长而去。
明夫人已经吃过早饭,歪坐在暖炉边的贵妃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羊毛毯子,只瞧着精神有些萎靡,声音也似有几分中气不足。
“昨个儿又是一夜没怎么合眼,这会儿起来走动走动,倒想睡了。”
休竹关心地道:“要不再让李太医瞧瞧?夫人身上不安,儿媳心里也不安。”
明夫人笑容温和,摇摇头道:“不过是养养就好了……”
正说着,只见玉儿神色惊慌地进来,休竹扭头看一眼,心里不觉咯噔一跳。明夫人善解人意地道:“你去吧,难为你了。”
休竹笑笑,满是歉意地道:“那儿媳就去了。”
明夫人点头,嘴角含笑目送休竹出门,直到她背影消失,嘴角的笑才慢慢变得冰冷。眼里更有几分嘲讽,“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顶过今天去?”
站在明夫人身后的妈妈,脸上也不觉挂起同样幸灾乐祸的笑,禁不住又献媚道:“夫人此举绝妙,咱们就静候消息吧。”
分账房和总账房皆紧锁着门,赖大管家一家不知去向,吴总管到现在还没来,月钱根本就没办法领出来……
{5}下面的丫头婆子乱成一团,都抛开手里的事儿,在院子里闹着……
{1}休竹闭上眼,碧翠忙示意玉儿不要再说了,只问:“你妈妈呢?”
{7}玉儿道:“在院子里镇着大伙儿,就叫我来通知奶奶。”
{z}说着看了休竹一眼,道:“奶奶,这下可如何是好?王爷又不在家,夫人又……”
{小}这不正是明夫人想要的么?昨个儿只是试试,今天才是真正的开战。明夫人把持王府中馈多年,赖大管家和吴总管不都是她的人么?靖南王所说的耗子,指的不就是这两家人?
{说}夹带私逃,这样的事儿他们也敢做?休竹不觉握紧拳头,眼瞧着便是熟悉的院门,才镇定地吩咐身后三人,“碧翠把咱们库房的钥匙交给银翘,去门上找平常跟着王爷出门的小厮,将府里的情况最快速度送到。玉儿和银翘跟着我进去,别先自己乱了阵脚,记住,月钱这点儿银子咱们不是拿不出来。”
{网}三人只点头,碧翠解下套在腰上的钥匙,银翘一紧张,没接住。休竹瞧着,便给脸上添了笑,语速放慢,“别紧张,不过是虚张声势,她们真的敢闹出什么名堂来么?”
三人怔怔看着休竹,见她和平常无异,不觉松口气。想来也是,不过都是奴才罢了,即便被主子打骂又能如何?遇上休竹是她们的福气。不打不骂,也从未当做下人看待。遇上别的主子未必就有这样的待遇。
待三人神色略安,休竹便迈开步子,远远便听见喧哗声一阵阵传来。各种议论也随之听了一耳朵。
“……赖大管家这次怕是夹带私逃,虽说他那边的存银不多,可也基本中咱们王府半年的开支。如今也不知还有剩余没?”
“……吴总管也没来,该不会也是一起逃了吧?王府一切都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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