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珠也就细细的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通,不无忧虑的说:“母亲只一径答应着,我自然是一句话也不好说。”
陈颐安笑道:“有母亲挡在前面,哪里还用得着你说什么呢?你只管放宽心就是。”
两母子一个模样的口吻,郑明珠真是郁结的很:“三位婶娘开始还有节制些,到了后来,见母亲这样好说话,便只管商量着要住哪里了,我就不明白了,自己当家作主有什么不好,又舒服又自在,为什么要想搬进侯府呢?”
陈颐安笑:“你当谁都有生钱的本事呢?几位叔父分家之后,一茶一饭,一针一线都要自己张罗,又没个正经营生,一家子坐吃山空,偏又不想丢了往日的排场,一样要捧戏子,买古董,上酒楼,平日里依然是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使唤着,按年节做衣服打头面,且弟弟妹妹们也眼看都大了,聘礼嫁妆哪样不要银子?当日那点家底只怕早亏空的差不多了,如今便指望着太夫人回来,一家子都搬进来住,自然什么都是现成的。”
敢情拿侯府当冤大头呢。
郑明珠便更不解了说:“既如此,母亲还答应?”
陈颐安笑道:“你也是个笨的,难道母亲还不如你不成?母亲自然是明白的,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气,一点子事当场就要有个黑白,急什么,她们也不至于今日就搬进来。”
郑明珠急了,一下子挣脱他,坐直了与他对面儿:“我如何与母亲比,我要能比,还来问你呢!”
陈颐安便拉她的手,笑道:“看你,又急了,依我看,母亲这是谋定而后动,先弄清楚几位婶娘到底要的是什么,你想想,若是一开始就摆明了拒绝的态度,几位婶娘自然就要与母亲纠缠太夫人的事,这后头的怎么说出来?只怕要等太夫人真住进来了,由太夫人来发话,到时候难免措手不及,又毕竟孝字当头,越发不好说了,倒不如此时横竖做不了准,引着她们都说出来,更清楚明白些,后头该怎么着也好有个章程。”
是这样么?郑明珠仔细想一想,似乎也对,至少今天连自己都很清楚,几位婶娘就是想随着太夫人搬进侯府来,而且,她们看中的就是华茂轩一带的那几个院子。
只是,郑明珠疑惑的说:“母亲今日答应的这样痛快,原来都是可以不作数的么?”
陈颐安扑哧一下笑出来:“答应归答应,有些事本来就是人力不可胜天的,要出点意外还不容易?到时候也怪不得谁。”
啊?这样子?郑明珠眨眨眼,堂堂侯府也能这样无赖?“
陈颐安似乎看出了郑明珠的想法,笑道:“不是对谁都能讲道理的,有些人本来就是一副无赖面孔,不依不饶的靠上来,难道还能指望说些道理,义正言辞就能把他驳回去不成?自然也就只能用些无赖的手段罢了,你刀比他快,钱比他多,还比他更无赖,他还能怎么样呢?”
郑明珠有点呆滞,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陈颐安第一次在她跟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颐安好笑,捏捏她的手。
郑明珠这才反应过来,说起来,自己那一日处理二小姐一事,倒也与这样的说法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呢,只不过自己没有想的这样透彻罢了。
这样一想,郑明珠突然觉得陈颐安似乎更亲近了些,颇有知己之感,不由笑道:“那么母亲会怎么做?”
陈颐安想了想:“要看父亲那边的消息,那边定下来,母亲才会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是什么意思?
郑明珠觉得,武安侯府两代之间这些陈年旧事,远比自己遇到的这些事更为精彩,此时又开始有了一种‘大概又有八卦可听了’的感觉。
便笑道:“父亲那边会有什么消息?”
陈颐安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就没听到一点儿风声?”
果然,在陈颐安跟前弄鬼简直就是白给,郑明珠也没指望着能糊弄过他去,便笑着坦白道:“我是听说太夫人娘家的大舅老爷升官回帝都了,莫非父亲的消息和这个有关?”
男主外女主内,陈熙华的消息自然是与官场朝堂有关,郑明珠这一点还是想得到的。
陈颐安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跟我弄鬼呢?这位大老爷原是工部左侍郎,圣上钦点了总理河道大臣,因治河有功,如今回京述职,我瞧着,多半待要定下来他是留京还是外放,再做打算罢。”
怪不得陈夫人没动静呢,原来是局势还没明朗。也就是要等着看娘家这腰撑的硬是不硬
郑明珠总算明白了一点儿。
陈颐安笑道:“是以我劝你别急呢,说句诛心的话,咱们府里,最不愿意太夫人回来的就是母亲,更别说还要拖着几位婶娘一块儿住进来,别说当年其实已经闹的多少人都知道了,便是没有,母亲也不会答应的,要你操哪门子心呢。”
那语气,真是说不出的看不起人。
郑明珠被他说的无语,是真没法答话,陈颐安说的很对,这是陈夫人的战场,陈夫人的对手,并不是她的。
郑明珠有点讪讪的,便起身给陈颐安倒茶掩饰并讨好一下,陈颐安笑道:“吩咐厨房做点子宵夜进来,你先前那模样儿,但凡我晚一刻钟说就要给我脸子瞧,害我晚饭也没好生吃。”
郑明珠的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出去吩咐翡翠:“说与厨房,做点清淡好克化的东西来与大爷用。”
翡翠忙去吩咐了。
郑明珠反身回去,坐回炕上,陈颐安捧着茶盅,笑吟吟的瞧着她。
郑明珠总觉得陈颐安目光如炬,早对她心中所想知道的清楚的很,她也不掩饰了,便笑道:“那天就听你说了半截话,趁这会子空闲,你说当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
陈颐安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神情,倒也不卖关子了:“也没有什么,自然是太夫人巴望着三叔父能做世子能袭侯爵罢了,对父亲母亲自然是百般的看不上,也颇做了些事,是以祖父自知不起之后,便要父亲和几位叔父各自分家,太夫人到庙里长住,为祖父祈福。”
郑明珠说:“怎么当初我听说是祖父去后,太夫人主持分家,再去与祖父祈福呢?”
陈颐安笑道:“这也是祖父的意思,到底一家人的体面,虽说纸包不住火,闹的满帝都都知道,便是父亲,又有什么脸面呢?终究是家务事,名声好听些罢了。”
郑明珠暗忖,大约陈熙华是胜利者,是以能够大度起来,这种事情,最介意的自然是失败者,这太夫人要回来了,只怕就消停不了了。
如陈颐安所说,毕竟孝字当头,如何挡得住?
也很可惜当初是这样说的,因对外说的是太夫人主动去庙里祈福的,如今太夫人要回来,也就拦不住了。
幸而朱氏是爹爹送去的,不然,今后非要回来倒又是一个麻烦事。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去荣安堂给陈夫人请安,就已经见到有管家媳妇进来回话,已经找好了工匠班子,只等陈夫人点头,就进来开工了。
陈夫人只嘱咐:“也罢,这就吩咐他们进来,今日把门户看紧些,吩咐各房的丫鬟和年轻媳妇们都自己警醒些儿,绕着华茂轩那一带走。”
那管事媳妇应了是,自去酌办。
陈夫人又嘱咐郑明珠:“锦莲榭那边儿多安排两个丫头守着几处桥,预防外人不认得路,万一走错,惹出麻烦来,横竖就今儿一日,也不难。”
一日?
郑明珠在心中嘀咕,昨儿经陈颐安分说过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谱了,虽说对陈夫人不了解,对陈颐安她却是绝对信任了,此时大约已经想到了陈夫人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多嘴了,便笑道:“是,小姐们娇贵,自然是最要紧的。”
陈夫人也并没有拿这些当个事儿,说完了这个,便又与她说起别的事来,到这两年,陈家的公子小姐们纷纷长大,事儿就渐渐的多了起来。
高氏小姐的事之后,陈颐青被侯爷陈熙华打了一顿板子,如今还在自己院子里养伤,他这个样儿,陈夫人越发不敢给他说别的小姐了,依然是求尚主,如今这边尚主的事也准了,过几日就要下旨赐婚。
陈颐鸿也满过了十六岁了,陈夫人也要给他寻个媳妇,他是有爵位的,陈夫人与郑明珠商量着给他求一位嫡出的小姐才是。
还有过年就十四岁的陈颐雅和陈颖娴,已经有人家托人来问了,嫡出庶出的公子都有,还得托人打听孩子的品性,不过两位小姐年纪还小,还可以从容相看。
陈夫人说了这些,又带着郑明珠开了后头屋子里的箱笼,找些上好缎子,首饰,分别给几位小姐。
陈夫人道:“娴丫头的嫁妆,从她出世我就在给她攒了,倒是已经七七八八了,府里有规矩,嫡女出嫁,公中出两万两的嫁妆,庶女也就是一万两,只雅姐儿身份不同,姨娘是有诰命的,自然比其他几个姨娘养的小姐不一样,这个到时候侯爷做主就是了。府里规矩原是每季小姐们八套新鲜花色的衣裙,夏天的衣服此时已经得了,只如今她们大了,外出应酬多起来,零星预备衣服装扮,也是要紧的,不然到了外头,天天都是那几套衣服,未免叫人笑话,且虽说嫡庶有别,到底是亲姐妹,差别也不在这上头,料子首饰还是要差不多的才好。”
郑明珠细细听了,她从小没有亲娘教导,如今陈夫人就开始手把手的教她这些了,一府主母也是大学问,尤其是一些小节上,若是不经意露了些什么不妥,就是人家一辈子的笑柄。
一时找了些江南的绸缎,都是素雅娇嫩的花色,陈颐宽、陈颐雅、陈颖娴一人五匹,虽说是为了小姐们的交际多做些,却也不好完全空过两位小些的小姐,只两个小些的妹妹一人两匹,应应景。陈夫人命明日就叫绣娘进来给小姐们裁衣服,又找出几副头面,都是赤金底的,红宝石,青金石,祖母绿的都有,珠子石头都有莲子般大,又有几副翠的一汪水般的镯子,叫给小姐们送去。
陈夫人对郑明珠说:“首饰倒不好给过于新的,平日里预备着,每季都添几件,这样新旧都要有,看着才像,若出去一次,头上身上全是新的,反倒叫人看了笑话,也不像咱们这种人家做事的样子。”
郑明珠点头应是,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院子后头已经隐隐约约传来工匠开工嘈杂的声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珠的生活进入一个新阶段,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多了,趁这几天闲一点,我每章长一些,显得快一点。
谢谢皎皎的手榴弹!
☆、114 林姨娘
郑明珠心中一直惦记这事;到第二日,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果然工匠们都撤了出去;郑明珠一时好奇,特地过去华茂轩看了一次,施工的帷幔倒是还没撤,只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有几间屋顶的瓦扒了些要换,露出一个一个大洞。
或许是得了管家媳妇们的嘱咐,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因如今府里人口少,挨的近些的楼馆也并没有住人,倒也安静。
郑明珠看了一回;顺脚就往右边走,绕过半坡,穿过小暖棚,经过一片花林,就能看见小姐们住的锦莲榭南面的桥。
郑明珠自从管着小姐们的琐事以来,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锦莲榭,到底也是大家子的小姐,规矩教养都是好的,并不难伺候,也没有千刁万恶的小姑子刁难嫂子的戏码,就连最有底气的庶出二小姐陈颐雅,自从收拾了那一回之后,对嫂子也是客客气气。
虽不亲近,倒也没敢做什么。
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多恶毒?
南边上去一片花榭后头就是两间小小的屋子,住的是四小姐陈颐贞,郑明珠走进去,陈颐贞正在屋里与她姨娘说着针线,见了郑明珠,忙起身见礼,又让她坐了上首。
见郑明珠来了,林姨娘就侍立在一边,并不敢坐了。
这位林姨娘倒是规矩,郑明珠是昨晚一个人默默的梳理太夫人和众位婶娘的亲戚人事关系的时候把她理出来的。
当年,陈熙华得封世子之后,太夫人以陈夫人有孕不能服侍夫君为由,把一位娘家的远房表小姐送与陈熙华做妾。
按理说,这样的出身,这位表姑娘在这府里立足应是艰难的,别说陈夫人不会待见她,就算是陈熙华,只怕也烦她。
可是这位林姨娘,不声不响在这府里也渐渐的站稳了脚跟,几年后,陆续生下一女一子,如今十三岁的四公子陈颐礼和十一岁的四小姐陈颐贞。
这位林姨娘,容貌中上,三十出头的样子,眉宇间几分柔婉,已经有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的姨娘,还有这份恭敬小心,郑明珠多少明白了她能在这府里生存下去的缘故。
陈颐贞亲自倒了茶,双手奉给郑明珠:“嫂嫂喝茶。”
郑明珠接了茶,笑着让林姨娘坐,一边对陈颐贞道:“那边华茂轩要整理出来迎太夫人,这几日只怕吵着你了?”
林姨娘道了谢,也只敢在小杌子上坐了。
陈颐贞一向是个省事的姑娘,腼腆话少,又懂看人眼色,此时忙笑道:“隔的远,也并不吵,我已经约束了丫头婆子,少过桥去,免得碰到外头的人。”
郑明珠点头,又过问了几句日常起居的事,见林姨娘在一边一直只微笑,半点儿没插嘴的意思,心中不由的暗暗点头,坐了一盏茶时分,便起身去别的小姐屋里去了。
陈颐贞忙起身送到院子门口,林姨娘跟在身后,待郑明珠走远了,才对陈颐贞道:“这些日子越发要小心,你只多亲近你这嫂子,多孝敬夫人,别的一概不要理,有什么事,只管走远些,越早撇清越好,那个老……夫人回来一准没好事。”
陈颐贞劝道:“姨娘别担心这些个,我都省得,这府里是爹爹和母亲做主,太夫人回来也不过就是供起来的菩萨,能做什么?我自然不会糊涂的。”
林姨娘与陈颐贞回到屋里去,一边说:“如今这太夫人要回来的风声才一出来,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满心盼着这侯府要变天了,也不想想,当年太夫人还是这府里的侯夫人呢,世子位依然没落在三爷身上,自己也被逼着到庙里去了,如今回来,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无非就打算着,这府里老侯爷没了,谁也大不过她去,要拿着一个孝字压一压人,在府里闹一闹,终究能成什么?”
陈颐贞只笑着听,她知道她姨娘从来就不愿与人为妾,宁愿粗茶淡饭也要嫁个正头夫妻,却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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