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猪人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蜷在椅子里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管家他……不,约翰?穆勒,他至少也为我们着想。要是没有他,这次工匠口粮的事……可能纽芬村的每个家庭都要受害。不止外乡人,我们也要捐献口粮。”
“妇人之见!”
安娜丈夫霍然站起,怒道:“我的上帝,你什么时候能聪明点儿!他们在利用你。把你送到前台,他们在幕后坐享其成,你难道不懂?!如果他们成了农奴,你就彻底跟管家的位子说再见了。你不就是不想他们成为农奴所以才来找我的?!那你告诉我,你让我帮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为,为了把他们赶走。”牧猪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安娜的丈夫愤懑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有,真正保护了纽芬本地派的不是他约翰?穆勒。是我,是你!你来求我。我去求领主夫人放了扣下的粮食!没错。穆勒家提供了几条说服领主夫人的理由。可他们怎么不自己去跟领主说?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让你知道?你跟约翰?穆勒到底谁更有威望,谁更应该做管家这个位子,你还想不明白吗?!”
牧猪人只有低着头,“是。是。”地回答。
“来,伯格,再吃点小甜饼。加了蜂蜜,香甜可口。”安娜端着盘子,适时出现,“你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凯尔要是回来了,在门口就能听见。”
她的丈夫挥挥手:“你快走吧。凯尔回来的时候及时通知我们。”
“你放心。”安娜微笑,跟丈夫轻柔地接吻,这才离开客厅。“我去门口看着,你们接着聊。”
有安娜的打岔,牧猪人明显不那么紧张了:“就算工匠的口粮有着落了,那卡特琳娜小姐婚礼的贡献该怎么办?外乡人派还是会降为农奴,我还是做不了纽芬的管家。”
安娜的丈夫重新坐了下来:“这你暂时不用担心。卡特琳娜小姐的婚事出了点儿问题。一时半会还定不下来。其实就算外乡人派真的降为农奴也无所谓,只不过跟你在一个起跑线上而已。哦,你想问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服领主夫人供给口粮?这还不简单。能给你们家省下点儿口粮为什么不省!”
在安娜丈夫的笑声中,牧猪人也裂开嘴露出微笑。
笑够之后,安娜的丈夫正色道:“对了,我让你跟外乡人派联姻,办得怎么样了?”
“我的三女儿苏珊跟高缇耶家的二儿子卡特,婚礼在几天后。卡特的母亲是纽芬唯一的纺织工,在纽芬挺有威望,跟穆勒家关系也很铁。”牧猪人回答,忠犬气质立现。
安娜丈夫满意地点头,语重心长地教育牧猪人:“不要总想着把外乡人赶出纽芬,不要担心外乡人扎根纽芬,有了外乡人才有纽芬。你以后要做管家,管理的不止有你带去的那一百来号人,而是整个纽芬。好了,你先回去吧。如果有空我会去参加你女儿的婚礼。”
牧猪人立即起身告辞,没有丝毫的延迟。他出门的时候跟安娜擦肩而过,于是安娜再次拥抱他:“记得替我为玛吉问好。”
“我会的。”牧猪人送出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等确定牧猪人走了,安娜一边收拾没吃完的点心,一边问她的丈夫:“干嘛还让他做纽芬的管家,咱们直接接手不就得了。”
“你不懂。”她丈夫回答,“约翰?穆勒的管家职位是咱们领主的封君钦定的。现在正在打仗,咱们领主的命可攥在他封君手里头。再说纽芬的管家需要常驻纽芬,而我还要管理谢瓦利埃,名不正言不顺。对了,凯尔呢?”
“帮领主夫人跑腿去了。”安娜告诉丈夫,“既然如此,那咱们得赶快撮合咱们儿子跟凯瑟琳?穆勒的婚事。然后除掉凯瑟琳的父亲。”
第七十四章 山雨欲来
几天后,在半完成的教堂前,苏珊与卡特交换了神圣的誓言。
他们的婚礼得到了全村人的见证,却并不被大多数人看好。本地派排外,嫌弃新郎是外乡人。外乡人派的自尊又让他们看不起身为农奴的新娘。至于看眼儿的工匠们,则两种感觉都有。好在他们都多少懂得不干自己的事不要瞎多嘴的道理,只要新郎新娘的父母们乐呵就得了。
比较讲究的人家会在婚礼结束后举行晚宴。不过既然宾客们做不到与主人同乐,主人家也乐得省下这份钱。唐娜婆婆只邀请了管家一家与神父前去做客。当然,即使她不想邀请,牧猪人跟玛吉也得去。
所有的观众都散去,一干要去参与宴会的也要去唐娜婆婆的家了,凯瑟琳却仍然在教堂前徘徊。母亲转身叫她:“快跟上。别就差你一个。”
“是!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去。”凯瑟琳朝大家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理她。
父亲不太高兴了。全家人都一起行动,连好迪克都跟去了,怎么就她特殊。
苏珊却似乎看出了什么,腼腆地请求凯瑟琳的父亲跟其他人先走一步。新娘子发话了,新郎绝对听,其他人自然也没异议。
凯瑟琳深呼吸,钻入教堂侧边的阴影:“凯瑟琳?”
她没在叫自己。
侧面没有人,凯瑟琳绕着教堂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依然没有人。婚礼的时候她看错了?还是说罗宾已经走了?
凯瑟琳抓抓头。说不定真是看错了。婚礼上自己的位置靠前又靠边,对教堂四周的阴影处看得比旁人清楚,但并不代表别人看不见。如果罗宾来了,应该除了她还有别的人看见才对。
阴影忽然被打了个洞。凯瑟琳扒开污泥,捡起一枚半嵌在泥土中的银币。
谁把银币随便往地上扔?有钱烧的么?
就在凯瑟琳擦干净银币,再收入自己的口袋中时,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人影。
“凯瑟琳?!罗宾?”
凯瑟琳又追了几步,却很快放弃了。
算了。这种时候出现在她面前,不等于往她胸口捅刀子么。自从苏珊跟卡特的婚事定下来后。罗宾就再也没出现在教堂及凯瑟琳家的附近。
今天婚礼她全家都没来。而她能趴在教堂后面偷偷祝福苏珊跟卡特,凯瑟琳感觉她算是伟大的了。凯瑟琳决定不要当面揭穿罗宾让她难堪。等时间将伤口平复,她再跟苏珊一起上门拜访罗宾。相信有她今天的窥探,她们三个的关系会再如往昔一般的。
凯瑟琳跑步前进赶到唐娜婆婆的家。亲友们的新婚致辞已经结束了,牧猪人跟玛吉已经在一边赞叹唐娜婆婆赚到了,一边抱怨桌上的酒菜难以下咽,一边风卷残云。苏珊跟卡特并肩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又紧张又兴奋,还都有点儿小茫然。
凯瑟琳拥抱苏珊,隔着面纱亲吻她娇美的面颊:“你今天美极了。”
“……谢谢。”苏珊弱弱地回答。双手拘谨地抓着天蓝色的裙摆。
落座的凯瑟琳只来得及狼吞虎咽地吃掉珍妮给她藏的两个小甜饼。就得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家。婚事仓促来不及盖新房。而且哪怕只隔了两道墙,唐娜婆婆也不愿意最心爱的儿子离开自己,所以苏珊跟卡特的婚房也就是唐娜婆婆一家的旧屋。而唐娜婆婆早已跟凯瑟琳的父亲商量好,婚礼当晚领着两个幼子到凯瑟琳家做客。
卡特。你要加油哦。
时光悠悠,仿佛唐娜婆婆的纺织机,循环往复地哼唱着令人沉迷的咿咿呀呀的童谣。忽然人们霍然醒转,却发现一匹精致的亚麻布已触手可及。
这些天只要有时间,凯瑟琳就往唐娜婆婆家跑。父母因为凯瑟琳跟苏珊的关系,还有唐娜跟他们自身的关系并不询问她的目的,倒给她节省了许多用来编理由的脑细胞。
绷冬!
“呃……抱歉婆婆,我又……弄断了。”
“看见啦。来,再吃点儿饼干。”
“呃?给我的?谢谢您。”凯瑟琳在饼干洒出来前接过盘子。却不动里头的饼干。唐娜婆婆见状催她快吃,凯瑟琳只得不好意思地回答,“算了吧。我每天来您这儿什么活也不干,净赚着骗吃骗喝了。”
“怕啥?不就是点儿饼干么。”唐娜婆婆忽然拍了下苏珊偷偷伸过来的手,“你别拿手抓!小心弄脏了线。”
苏珊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可怜地呜呜。从醒来到现在她都没吃一口正经饭。照这么看,她的婆婆似乎正在虐待她。不过鉴于她今天已经第三十次弄断或弄乱纱线,而且还吃饼干吃到咽不下中午饭,事实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中国人在秦汉时期便已发明的单综织机在公元六世纪传入欧洲,直到公元十三世纪才在欧洲得到广泛使用,苏珊正在她婆婆的教导下努力学习的正是这种机器。虽然十分原始,但对零基础的人来说还是太难。所以当苏珊在接受“爱与鞭”的教育时,凯瑟琳就乐得在一旁看眼儿了。
凯瑟琳往苏珊嘴里喂了块饼干。这些唐娜婆婆亲手做的饼干大小正好够凯瑟琳跟苏珊一口一个的。
“你怎么又叹气了。”旁边在指导苏珊的唐娜婆婆突然说。
苏珊满嘴都是饼干。于是凯瑟琳于是又一次傻呵呵地指着自己:“我吗?”然后再傻呵呵地抓抓头,“没有啊。”
唐娜婆婆笑而不语,仿佛一切了然于胸。凯瑟琳也不想解释,在婆婆再度专注于指导儿媳妇的时候望向屋外,又一次不自觉地叹息。
空气爽朗,阳光明媚,可不知何时就会飘来一片雨云,把整个世界搞得又冷又湿。
三天前凯尔又跑来一次,告诉凯瑟琳卡特琳娜小姐的婚事可能会稍微延迟。可还没等凯瑟琳松口气,凯尔又告诉她领主夫人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因为婚事等烦了,就算女儿一时半会嫁不出去她也照样会跟领地上的百姓收钱的。
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可凯瑟琳需要的还什么都没到手。
首先,染料。凯瑟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唐娜婆婆送的头巾浸入水中,果不其然。掉色了。掉色到不一定是染料的问题,但当凯瑟琳咨询过唐娜婆婆之后,她震惊地得知这玩意儿真的是拿葡萄皮染的?!可怜的裁缝妻子,为你掬一把泪。
其次,媒染剂。明矾不仅作为媒染剂,在食品和药用方面都有很大的作用,在中国从古代开始便一直使用它来预防疫病。从这也能看出这玩意儿在中世纪的欧洲得有多难弄。至于什么铝盐钙盐的凯瑟琳根本不奢望了。
最后,最为凯瑟琳忽略的,结果却发现是最重要的东西:用来染的布!
唐娜婆婆家虽然还剩点儿纱线,但也只够用来给苏珊上课。凯瑟琳没有购入坯布的资金。就算有也没有进货的渠道。凯瑟琳也想过从其他的村民那儿赊一些坯布。但这意味着她必须要告诉她的父母。无论中国的古代还是外国的古代。做买卖都属于旁门左道。苏珊第一次听说她要做买卖都一脸的不理解,作为统治阶级的狗腿子,她父亲的反应可想而知。
没有染料,她可以采花割草榨取汁液。没有媒染剂。顶多是颜色丑点儿比较容易掉色。可没有坯布,她染什么?!开她心吗?!
屋外晴空万里,可凯瑟琳宁可希望现在马上下一场大雨,发泄她心中的愤懑。她不想放弃。任凭领主一点一点把包括自己在内的纽芬人吃干抹净,任那些贵族老爷们凭一时兴致把自己揉圆捏扁?不,她做不到。
可她又能做到什么?
“凯瑟琳,你还好吧?”耳边响起苏珊担忧的声音,“你脸色好难看。”
凯瑟琳回过神来,笑答她没事。
唐娜婆婆从屋子深处返回到在门口的凯瑟琳跟苏珊身旁。交给凯瑟琳个小布袋:“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顺道帮我把这个带给伊娃。就是咱们村的产婆,你认识吧?”
凯瑟琳当然认识了。伊娃丈夫死了十几年,不止是产婆更是整个纽芬唯一的医护人员。堪称现实版汤婆婆的长相、老寡妇的身份、摆弄草药跟药膏的职业,再加上时不时地来个嘿嘿嘿的冷笑的诡谲性格。所有这些女巫的典型特征集于一身她却依然活的好好的。只要有她在,凯瑟琳就有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凯瑟琳接过看上去像个大号香囊的袋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唐娜婆婆口中蹦出一大堆听不懂的音节。
“呃……”凯瑟琳还是决定不让唐娜婆婆解释了。
伊娃婆婆的家距离唐娜婆婆的房子稍微有些距离。待凯瑟琳赶到,伊娃婆婆正好在家。凯瑟琳礼貌地说明来意,将袋子交给伊娃后就要离开。
“嘿嘿嘿。”伊娃式招牌笑声,“我的孩子,你不想知道里头是什么?”
即使老人家嘴角都快咧到脑后跟,凯瑟琳仍然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不等她回答,伊娃扯开了袋口:“来吧。我知道你好奇。”
凯瑟琳小心地抻头望去,不敢离得太近。明明知道出自唐娜婆婆之手的东西不会有危险,凯瑟琳仍然下意识地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闻闻气味就能把人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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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刚摸到门
“这东西,你认识。”伊娃婆婆确认。
“干的茜草?”凯瑟琳问。
伊娃婆婆笑而不语。
往事涌入凯瑟琳的脑海。凯瑟琳的姥姥在北方长大,祖籍却在南方。牡丹她会绣,褡裢她能缝,平日里细声细语温柔谦和,危难临头之时却立即摇身一变,泼辣果敢独当一面。由她带大的凯瑟琳从小吃遍了天南海北的美食。记得有一年清明,姥姥煮了一锅五色米饭。红黄紫白黑五种颜色的糯米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锅中,姹紫嫣红。她还记得年幼的她惊奇地趴在锅沿,听着姥姥一样一样地解释它们的颜色从哪里来:白的是纯糯米,黑色来自枫叶,黄色来自黄栀子。
“紫色跟红色本来应该用红蓝草来染,咱们这儿没有。所以姥姥用紫薯染紫色,红色就用的茜草。”
这是凯瑟琳第一次听说茜草,也是她第一次对染色着迷。时光冲淡了她的兴趣,直到在认识崔浩以后,凯瑟琳又一次迷上了这美丽而又灵秀的植物。为了更好地利用价格并不便宜的茜草,凯瑟琳搜索了很多相关的资料。现在她想起来唐娜婆婆说的那个词好像跟茜草的拉丁学名挺像的。当然,她有一半是猜的,因为这具欧洲人种的身体对拉丁文也只是一知半解。
茜草除了做染料以外,也有药用价值,所以唐娜婆婆才会给伊娃婆婆茜草吧。
“婆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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