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猪人指了指身后,怒气冲天地来了一句:“你问他们吧。”
马修落后一段距离。他奇迹般地躲过了所有奔腾的猪,现在正朝大家走来,一手拎着两只刚刚猎杀的兔子。
另外一只手,揪着一个浑身是伤的青年的后领子。
第九章 偷猎者的惩罚
卡尔·福列被马修拎着,见到凯瑟琳的父亲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我主在上!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盗取领主的财产。”牧猪人气哼哼地说道,并陆续把刚才发生了什么告诉大家:
“当时我正在牧猪。苍天可鉴,这可是件苦差事。我却要一时不停地盯紧这群畜生,在茂密到腿都迈不开的林子里挥动我的小鞭子照看他们,晚上还得把它们一个不落地赶回来。这群祖宗!不过这也有好处,练就了我注意力。我有鹿的视野,还有鹰隼的眼睛。剃光我脑后的头发一定能发现两双灵活的大眼,一双正对后方,剩下的每只耳朵后面各分配一个岗哨。总之,我是很厉害的,我……”
凯瑟琳忍不住翻白眼。嗯,没错,你很厉害,我们都知道了,谢谢。请问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对了,布朗这个姓氏,怎么有点儿耳熟?还有这绕大圈的说话方式?
布朗大叔还在那儿吧啦吧啦,同时配合肢体语言,煞有把给他包扎的人打到和他同样伤势的趋势。
事情其实很简单,牧猪人布朗工作期间撞见卡尔偷猎兔子,制止过程中与其厮打在一起。胖大叔敌不过壮小伙,于是吹响哨子唤起其他人的注意。不过他好像忘了这些猪习惯了听从哨声上下班,于是上演了刚才“万猪奔腾”的一幕。
而卡尔一直跪在那里,浓稠的血随着牧猪人高谈阔论的逐步展开而不住地滴落。满脸青紫的他伤得比牧猪人严重,却没人管他。于是凯瑟琳蹲到他旁边,为他处理伤口。
凯瑟琳的父亲出乎意料地耐心,认真听取牧猪人的每个字。旁观的农夫们有人先忍不住了,提醒牧猪人让他别废话,今天的地还没耕完呢。
牧猪人于是不情愿地中断了描述惊心动魄的打斗场景,少见地言简意赅一回:“最终我把……卡尔被打倒了。马修小子把他拎了出来,还有那两只可怜的兔子。”
谢谢你足够诚实,告诉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
凯瑟琳真的很想这样吐槽他。
父亲朝牧猪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另一位当事人;“卡尔,伯格·布朗先生所说是否属实?”
卡尔浑身一抖,颓然地缩成一团,半晌才绝望地点了点头。
“以法兰西的荣耀,罗塞尔子爵忠实的伙伴与守护者,光辉的骑士杰拉尔·德·谢瓦利埃先生的名义开设的庄园法庭,以及身为天主子民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习惯定律,均明确规定了在领主的森林中偷猎的人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卡尔·福列,你在随我们一同迁入纽芬之时已经清楚地了解过了,今日为何明知故犯?!”
父亲严厉且正式的语气令卡尔深受打击。他猛然从颓唐中惊醒,抱住父亲的大腿哀嚎哭诉:“求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的妻子刚生产完还在床上,他们离不开我啊!!”
马修大哥将卡尔拖到一旁。后者很快放弃了挣扎,如一滩烂泥堆在那儿。他的呜咽令此刻的安静格外沉重。
穆勒一家尤其沉默。
凯瑟琳估计着偷猎两只野兔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她乐观一些,还是偏向现实,卡尔要么失去所有的口粮和栖身的破屋,要么至少得有一只手保不住了,说不定得两只手。
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如果只有他的妻儿,那么……凯瑟琳不敢想下去了。
马修大哥突然开口:“父亲。要不……用咱们家的猪赔偿吧。”
“闭嘴!”父亲低声呵斥。
“哎呦哎呦!住手卡洛斯!你的手指头比猪蹄还粗!”
牧猪人突然大叫两声疼,挥开照顾他伤口的人。“上帝教导基督要做个谨言慎行的人。咱们每说的一句话都得在审判的日子接受责问,不过我相信上帝一定会放过马修刚才的那一句。穆勒,仔细考虑考虑,这是不错的提议哦。可怜的福列太太至今还下不了床,除了巴利勉强能拖动牛挽具外他家没有别的劳动力了。”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站在他身后的凯瑟琳依然能感觉到父亲升腾的怒气。
她这时才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很多人是麻木的,但剩下的人大多含着浅淡的笑意,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那种眼神,应该叫做幸灾乐祸吧?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难道不是纽芬村的管家么?
凯瑟琳下意识地怀疑又是自己的问题,但再风声鹤唳的人也能一眼看穿,她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此一来领主大人一定非常高兴,他的管家和他管家的女儿一样能干,替他决断他本来能够决断的。一头猪减去两只兔子还剩一百多磅,可以用来购买领主的威严。”说完,布朗快乐地仰起头。
凯瑟琳嘴角抽动:您真人才也!啥事都能扯到我身上。
父亲却不安地动了动,差点撞到凯瑟琳。
“父……”
马修刚张开嘴,却被父亲当头棒喝:“马修,把卡尔·福列带回去!”
很快的,穆勒全家聚集在自己的屋子里。紧闭的房门把想要看好戏的家伙关在了外面,难题却留在了屋内。
全家人一言不发,一起盯着屋子中央的火焰和吊在上面的锅发呆。
“大哥太莽撞了,怎么能为偷猎者求情。咱家明年的肉食全指着那两头小猪,你还真舍得就这么给别人。”仗着父母的宠爱,亨利首先开口。
大哥垂着眼帘,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过了许久,他才转向父亲:“我只想帮助卡尔。”
“可那也不能……”
“亨利!”父亲语气森然,“注意你的言辞。”
亨利赶忙起立,嗫嗫地点头称是。可到底还是不太服气,嘟囔道:“这帮偷猎者真讨厌,净您添乱。就应该跟他们断绝关系,省得您这个管家为他们的事情发愁。”
父亲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小儿子:“亨利·穆勒,你忘了福列叔叔还活着的时候,把你放到他的肩头吗?你忘了你摔伤的时候,是他帮你清洗伤口,擦掉你的眼泪吗?”
突然之间,那股难以置信的错愕转化为怒火:“如果他手里只有一只苹果,那他会给你,而不是给他亲生的儿子。而今天你竟然把他儿子的生命和一只猪仔相提并论,为了口腹之欲不肯帮助他唯一的骨血!甚至还想要让我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他们!”父亲指着大门怒喝,“你给我出去,仔细反省你的行为,天黑前不要回来!”
想必亨利出生到现在,从未被父亲说过这么重的话。小男孩脸上立即挂不住了,强忍着泪水朝父亲鞠了一躬,转身跑出家门。
“亨利也许确实不记得了。福列死的那年他才四岁。”母亲淡然地说。
“但他是我的朋友!!”
突如其来的咆哮令炊火为之一抖。父亲不耐烦地转身,面对黝黯的墙壁和提供狭缝般的光亮的小窗。
“还是你大儿子的教父。”母亲不为所动,好像父亲的情绪从未失控过,“但他的儿子偷猎了。如果你不秉公处理,光这一件事就足以把你轰下管家的位子。”
父亲的怒气随时都会爆棚。凯瑟琳在等待他抄起离他最近的一样物件随便往地上一砸,然后吼道:“老子不干了!!”
“笃笃”的敲门声过后,亨利不情愿地打开房门:“父亲,福列夫人和孩子来了。”
屋子里的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父亲挥了挥手,让凯瑟琳出门解决。
在关上门的同时她听见母亲在说“你知道这个职位对咱们的家人多么重要……”。
凯瑟琳来不及多想就和福列夫人面对面了。要不是父亲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就算要被关小黑屋凯瑟琳也绝对不担这项差事。
门外,福列夫人焦急地抻长了脖子,见凯瑟琳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姑娘,我丈夫他……”
“呃……对不起。”凯瑟琳绞着双手,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父亲他……管家大人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理。别担心。”
福列夫人顿时脸色苍白。多亏有大儿子支撑着,不然就要摔倒在穆勒家门前了。
然而出乎凯瑟琳的意料,福列的妻子没哭也没闹。她只是颓然倚靠着儿子,双手机械地哄着怀里的新生儿。
凯瑟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好傻站着。
过了许久,她开口。“……能让我见见我的丈夫么。”
凯瑟琳领着这名心碎的妻子和她的三个孩子来到了自家的仓库。前两天里面塞满了亚麻枝叶,今天正好可以用来关人。
窗户被树枝封住了,简陋但有效。卡尔的手指穿过树枝间的缝隙,抚摸新生儿柔嫩的小手。凯瑟琳快步离开,给福列家人一点私人空间。
这时她才注意到有人在朝自己家的方向窥探。还有几个明目张胆地站在房子之间的空地,隔着村中最宽的一条路饶有兴趣地观赏穆勒家正在发生什么。凯瑟琳朝他们皱眉头,他们却连她一起笑话。
“嗨,有本事来啊!”有个小子极为嚣张地叫道。
不过他好像不是针对我?
凯瑟琳转过头,发现在自己家的身后也有不少人,正被对道路对面那群幸灾乐祸的家伙气得满脸通红。双方剑拔弩张,大有隔着道路打擂台的架势。
穆勒家的房门再度被推开。
父亲和母亲一出现,道路对面的人立即各找各的办法消失了,零星几个坚持的明显也很不自在。
道路这边的人则围了过来。没有人说话,只是用目光表达期盼和焦灼。
哦,对了,农奴和自耕农分别住在村庄主道的两边的。刚才嚣张地幸灾乐祸的,正是来自谢瓦利埃的农奴,属于本地居民。
而卡尔·福列跟父亲都是自耕农,从外乡迁来的。
父亲只对当时人说话:“卡尔·福列。明天庄园法庭开庭,领主大人会亲自决定你的处罚。”
第十章 握在敌人手中的剑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和马修押送卡尔动身前往老庄园,同行的还有牧猪人伯格·布朗,这名受害者以及英勇捍卫领主权益的斗士。
他们赶在天黑之前回来了,却只剩下三个人。
卡尔·福列因为未经领主允许,在领主的森林中狩猎两只野兔被处以极刑,被砍断一只手臂后吊死在老庄园。
当然,那两只野兔也没收了,以配菜的身份光荣地出现在领主的餐桌上。
刑罚之严厉超越凯瑟琳的想象,但除她之外没有人显得震惊。偷猎者不仅盗取了原本属于领主的财产,更藐视了主人的权威。
晚餐前母亲去了福列家一趟,送了些生活必需品。对于一个失去唯一劳动力的家庭而言,这点儿面包不过是杯水车薪,而且总有些穆勒家在猫哭耗子的感觉。
“领主允许他做祈祷。”
沉默良久,父亲只说了这一句话。或许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自我安慰。
夜幕徐徐降临,笼罩了森林,荒地,农田,还有茅屋中的家人。穆勒家冷锅冷灶,只有一盏油脂做的小灯在热力下散发强烈的气味,令身处黑暗之中的人更加向往这唯一的光明。
珍妮首先开始祈祷,母亲和她的哥哥们紧接着加入她的队伍。最终,并不信神的凯瑟琳也交握双手。只有父亲一动不动,任黑暗笼罩。
不过,纽芬村总有亮堂的地方。
伯格·布朗一进门,立即收到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虽然他本人长得就跟只熊仔似的,熊抱仍然令他的肺部功能遭到压抑,导致他咳嗽了好几声。
没办法,谁让对方的体型绝对不输给他。
玛吉不仅在门口热情地迎接丈夫回家,还准备了盛大的庆功宴。二十多只崭新的蜡烛伫立于三只铜质烛台,不仅将屋内照得比白天还亮,更令满桌的美食闪烁着晶亮的色泽,能让人饥渴到想连同桌子一起吞下肚。
封斋期内不能吃肉,不过想必细软香甜的小麦面包和新鲜美味的鲜鱼构成的大餐,再配上两瓶葡萄酒,足够布朗夫妇满足口腹之欲了。
屁股刚一落座,玛吉便迫不及待地问:“怎样?一切顺利吧?”
伯格一口吞下整条鲱鱼。“那是!我看着福列咽气的。”
忙活一天,他可算累坏了。
“感谢基督!”玛吉兴奋地说道,“玛丽·穆勒,你也尝到丢脸的滋味吧!如今出了这口恶气,我也终于能扬眉吐气,不用天天窝在这破茅屋里头,靠透风的烂门挡住别人笑话我的话了!亲爱的,我敬你一杯!”
夫妇俩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啊!”伯格咂咂嘴,“真爽快。我说你也真傻,玛丽·穆勒都到身边儿了竟然没注意到。她的亏你还没吃够啊?我可告诉你,别随便乱说。要是拿这次的成功去抵消你上回的失败,那咱们可要事倍功半。”
“你还怪起老娘我来了?!要我用凯瑟琳的事拉她老爹下台,还不是你出的主意。我就说嘛,当初全村人都商量好了,还以基督的名义起了誓,击掌的响声现在还在我耳边响呢!哪能那么容易推翻。”
“我让你拿老母猪说事儿了吗?还肥田,亏你想得出来。阿尔弗雷德的老爹甩我脸子,到今天还没消气儿。把这条鱼包上,待会儿去他家道歉。”
“你让我把脸往哪儿放啊?!”玛吉也有点儿心虚,毕竟阿尔弗雷德一家跟自己家是一帮的,当时没怎么过脑子把三个人的名字全说出来了。要知道现在并非穆勒和布朗两家人不对盘,而是两派的斗争。作为“本地人”这个团体默认的首领,保持组织凝聚力与向心力是很重要滴。
但她仍然假装霸气地挥了挥手:“要去你去。”
“行行行,我去就我去。”伯格不跟老婆争,毕竟让她去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任何攻击约翰·穆勒的可能咱们都需要尝试,只是让你放聪明点儿。玛丽·穆勒能从亚当夏娃直接扯到咱们家房顶的烟囱,你能不能躲着她点儿?”
不等玛吉反驳,伯格大声地要求女儿苏珊包好鱼再将胡椒酱汁递给自己。话被堵住无法出口的玛吉十分憋得慌,于是找女儿撒气:“手指头长蹼啦?快点儿!从小就是个懒婆娘,早晚有一天被你男人打死。”
苏珊气愤难平,把包好的鱼放在父亲面前时手不小心重了些。洒出来的汤汁溅到了父亲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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