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及近的‘咚咚’脚步声,不合时宜的岔入,阻断了杨延风的后续坦言。 取而代之,是【暖香阁】鸨妈妈的焦急劝阻,“不能呦,无忌公子您不能…… 风将军正在饮酒,您不能进去。唉哟,您走慢点,何必心急?”
昭平无忌,他怎么来了?
回首,瞥了一眼衣衫不整、绸裤半褪的杨延风,我压低声音提醒道,“有什么话,往后再说,你先赶紧把衣裳穿好。”
动也不动,他始终握着我的手,眸底泛出犹豫。
“还愣着?难不成你希望昭平无忌闯进来捉奸?”反讽一笑,我推开杨延风,从榻上捡起已然破损的中衣,迅速穿回。
“无忌公子,您慢些走。”脚步声渐近,鸨妈妈的语气也愈来愈无奈,“风将军正与杨姑娘畅饮,不愿被人打搅。”
肩膀,倏然一沉。
“即便他闯进来,亦无妨。”把外衫披在我身上,转眼已是衣冠楚楚的杨延风,面容流露出疲惫,“我愿意承担过错,弥补你……”
“真想弥补我,就记得一盏茶时间后,再回来。”把杨延风往窗台推,我沉声交待,“凭你的武功,应该能逾窗而逃。倘若,外人质问你去哪儿了,你就答:内急。”
他纳闷地望向我,‘啊?”
“别再问了,快走。” 催促着,我火急火燎地推开纸窗。满脸迷惑的杨延风还想询问,慌慌张张的阻拦声,再度从厢房外面传来——
“公子,您真的不能再进去…… ”
颀长身形,在门扉上投下一抹淡淡黯影。下一秒,昭平无忌的悠然话语,亦清晰无误传入我耳,“你且退下。我与风将军闲话几句,自会离开。”
鸨妈妈犹豫,“可是……”
“退下。”不容置喙的吩咐。
待到女性特有的轻细脚步声,渐行渐远,昭平无忌才启唇道,嗓音浑厚,一改方才见面时的寻衅意蕴,“风将军,方才匆匆一聚,无忌叹息自己与您仍有太多话语未道完整。 听随侍提及,您忽生雅兴、前往【暖香阁】。索性,无忌追随而来…… 不知,您能否赏赐无忌几杯水酒?笑议政事?”
听随侍提及?暗暗跟踪还差不多。
以眼神示意杨延风速度离开,我慢步踱至厢房门口,镇定答,“无忌公子,我三哥饮了太多美酒,内急外出。”
“姝儿?”惊讶反问,含了不悦,“笨丫头,杨延风借酒浇愁也就罢了,你也傻乎乎地跑来【暖香阁】寻欢作乐?!”不待我回应,门扉转动声响起,昭平无忌欲直接闯入。
眼明手快抵住门,我鄙夷道,“无忌公子,你老人家刚陪完叶大美人初春郊游,肾不虚?莫说本姑娘不体谅你,趁杨延风仍在内急,你完完整整地来,毫发无伤地走。 万一狭路相逢两者相斗,勿怪我不帮你。”
话音未落,耳畔聆听到的,是某人低沉叹笑。
“我就知道,你有所误会。”以指轻叩门扉,昭平无忌示意我开门,“傻丫头,方才我故意与静芸亲近,还不是想气气杨延风…… 你知道的,我难得凭嘴上功夫赢他一回。” 从容解释,相继响起的‘笃笃’敲门声,提示着我门外的男人,正心情大好,“姝儿,让本少进去。”
“滚滚滚~~”没了耐性,我提高嗓音拒绝,“大明湖又没加塞儿,你想喝多少河水,喝去呗。少在我面前蹦跶。”
“哎,你闹什么脾气?”他依然在笑,语气里并无责怪,反而多出一抹讨好,“今天与静芸同乘马车,仅为正事。”
“正事?男未婚女未嫁,除了你侬我侬谈情说爱,还能有何正事?”敷衍地道出两句,我眸光流转,扫视厢房里的一切。最终,视线停落于桌面上的青瓷酒壶。
“话又说回来,今早寄予你的书信,收到了罢?”没有正面回答,昭平无忌好奇问,语气甚是温柔,“我反复斟酌、反复修改了两天两夜,才写出这一阙完整诗词。”
踮起脚,我迈着细碎小步,缓慢走向席榻。目的,仅为桌上的酒壶。
“没收到也无妨,我念一遍给你听: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完完整整地诵读,昭平无忌轻叩门扉,而低低道出口的问话,余有浓浓羞赧,“姝儿,你喜欢么?”
“当然不喜欢。”心不在焉道,我小心翼翼把酒盖取下,把剩余的半瓶酒倒出,“不对仗,不工整。”
“啊?!”他似乎很惊愕,很挫败,“会么?静芸说,这诗写得很好,很感人肺腑。”
“提笔写情诗的人,竟是叶姑娘?!” 我没好气地质问,边丈量着壶身的长度,边冷冷一笑讽刺他,“不如,我也回一阙词予她?”
“傻丫头,一笔一划皆是我亲笔书写…… 若是不喜欢,我再重新写一首?”尴尬回话,不自觉透露出几分宠爱,更带了真挚恳请,“姝儿,我们成亲罢?虽然现在有点委屈,但你嫁给我,嫁入昭平氏族,至少能保证人身安全。 看在堂侄的情分上,德妃暂时不会对你出手、对威武将军府痛下杀令…… 我陪在你身边,亦可保你平安,不再被外人欺负。”
意图砸碎酒壶的动作,猝然僵硬。
“怎么不回答?不相信?”他的情绪似乎有了起伏,急切,忐忑,“姝儿,我这几天想得很清楚…… 你先嫁过来,待到相处的时日长了,待到你知晓静芸不是一位喜好争风吃醋的女子,我再纳她为妾。当然,静芸她今天在马车上也颔首同意…… 若你始终不肯接受她,她愿意…… 愿意无名无分。”
鼻端,竟在此刻冒出薄薄热汗。而神智,亦有片刻恍惚。
“你别担心,即便不曝露真实身份,我亦有信心说服杨延风同意这桩婚事……”安抚,连同肯定意味十足的低笑,再度传来,“傻丫头,别生闷气了好不好?再不开门,我硬闯了。”
试探性的警告,全然歇止于我下定决心、硬生生摔碎酒壶。
“姝儿,你怎么了?!” 惊愕问话之后,是木门被猝然踹开的躁响。
无忌公子,准却说来,应该是杨延光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背对门扉的我,在下一瞬,被深沉有力的劲道扳着转过身,紧张担忧,亦翩然而至——
“姝儿,你……”
“你不应进来。” 幽幽叹息,我执握着可以近身伤人的锐物,硬生生刺向毫无防备的昭平无忌,刺向他的胸口,“进来了,你就得付出代价。”
血,汨汨涌出的刺眼鲜血,弄污了他的纯白衣襟。
“姝儿,你……”深邃黑眸,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杨延光艰难地牵扯唇角,似乎想问出些什么,却最终无力地瘫倒在我怀里。而从他伤口源源不断溢出的腥红,静静滴洒在我手背,并默无声息地滑落,一点一点,染透席榻。
“你色胆包天。”并不理会他眉宇间的伤痛,衣衫破损、发髻凌乱的我,淡漠的笑着,慢慢抬起眼,目不转睛凝视此时此刻恰巧赶至厢房的杨延风,轻声叹息,“三哥,我是韶王拓跋信陵尚未娶进门的良娣。而无忌公子,偏偏垂涎我的美色,企图奸污我…… 为自保清白,所以,我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囧囧有神兮地调整了章节结构,后面有点儿血光之灾,不过,最憋屈的时代已经过去,嗷…… 谢谢EMMA、、江上九千岁的长评,嗷嗷嗷~~
本章补全=0=
特别篇 予感
贺兰府
“为何总盯着我?”
“喜欢。”
“不打算回府?”
“不回。”
“兮儿……”斜倚在床榻的男子,面色依然苍白,虽然他的语气与平时相比,无任何区别,然则他眉宇间的疲倦神采、以及幽幽黑眸里尚未隐去的黯淡,仍然明显。强打精神,他看着始终凝视自己的韶华女子,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天色已晚。”
“尚早。”朱唇抿出一抹甜美笑靥,上官兮儿摇首拒绝。未有犹豫,她展开双臂抱住自己畅想已久的俊逸男子,深深呼吸了一口,双颊酡红。
“怎么了?”他声音柔和。
“芮之哥哥…… ”羞赧轻叹,她嗅了嗅贺兰芮之衣襟处的淡雅熏香,美眸流转,却始终不敢正眼对视,“我…… 我喜欢你,想嫁给你。”
深沈黑眸,有了转瞬即逝的惊讶。
“芮之哥哥,你愿意娶我么?” 终于,她抬起眼眸,认真地与他对望,“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成亲?
不自觉地,瞥视她水盈盈眼眸里的期待,贺兰芮之细细看过她两道如黛柳眉、小巧的鼻、樱红的唇、下颔,以及掩藏于褥衫领口的纤细颈项,轻声问出一句,“兮儿,你多大了?”
“十八。”她眨眼,维持着娇笑,“还记得么…… 你十八岁那年对我父亲说,若拜为上将,必娶我为妻。”
薄唇翕动,贺兰芮之似乎想要阐述什么事实,却又在隐藏什么。良久,他侧过脸,凝视着室内跳跃燃烧正旺的灯烛,幽幽眸瞳多出一抹隐晦,“我……”
“你昏迷不醒的这几天,我考虑得很清楚。”她闭上眼,靠住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比你我二人长相厮守,来得更重要。”
她的话,让他微微怔神,“兮儿,我……”
“公子,出大事了。”犹豫言辞,被不期然岔入的府邸总管所打断。他咽了咽干涩的喉,迎着贺兰芮之惊愕的目光,语意踟蹰,“威武将军府的小姐,蓄意伤人,已经押往廷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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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王府议事厅
孤枕偏生蝴蝶梦,吟鞋怕上凤凰楼。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
极轻极细的门扉转动声,令负手而立、目不转睛凝视壁上一阙诗词的男子拧了拧眉。迷雾般的怅惘,渐渐从他眉宇消退,剩余的,仅为淡漠。
“王爷…… 如意打搅您静思了?”试探低唤,源于绽出一抹美丽笑靥的温如意。清脆婉转的女性嗓音,在寂静如水的夜晚,甚是动听。
剑眉舒缓,拓跋平原并未转身,带了不悦意蕴的喟叹从薄唇溢出,“你怎么来了?”
鹅蛋脸似乎粉红几许,温如意微微低垂脑袋,“听信陵堂兄说,王爷喜好栗子糕。如意今儿兴起,亲自下厨……”
“嗯。”冷淡回应,打断了她的诉说。拓跋平原面无表情地取下诗词,合着卷轴收拢,长且浓密的眼睫遮住一双黑眸里的暗涌流转,“没过几天,你便为怀王妃…… 此等琐事,无须亲为。”
温如意唇边的笑意,猝然僵硬。
余光瞥去,拓跋平原瞧见她神色之间隐藏的细微变化,不自觉柔缓了语气,“本王,不愿见你劳累。”
温如意唇边的笑意,再度灿烂。
“王爷…… ”盯著拓跋平原眼底转瞬即逝的温柔,她不禁更感紧张,“您愿意尝一块么?如意担心自己的手艺,不合您的口味。”
把诗轴塞入木屉,拓跋平原颔首,“好。”
笑吟吟地,她伸出纤纤素手触及他的袍袖,“随我来……”
“殿下,杨姑娘出事了。”暖暧言语,被不期然岔入的王府侍从所打断。他以手背拭去额前冷汗,迎着拓跋平原困惑的目光,语意惊惶,“她在暖香阁,失手伤了昭平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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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别苑
“爷,当心脚下。” 韶王贴身近侍郭焱,弓弯了腰掀开帘,方便拓跋信陵入轿。以眼神示意轿夫,他沉声道,“起轿,回府。”
“不急……”刚议完正事,拓跋信陵此刻心情甚好。高高挑起浓黑剑眉,他似自嘲叹息,“先绕道丰泽街,去一趟兮之坊。司马良娣向本王抱怨了好几回,控诉本王不解风情、不懂得体贴…… 不如,今夜为她挑几件金饰美玉?”
郭焱露出笑,“王爷,您对司马良娣真好。”
“今年,是她服侍本王的第四个年头?抑或第五年?”自言自语,拓跋信陵眯了眯眼眸,继而掀开轿帘,瞥视着丰泽大道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神色傲锐,“或许,没过几日,韶王府会再添一位良娣。”
郭焱愣住,“王爷,您又看中哪家姑娘?”
“本王喜欢谁,用得着你过问?”慵懒斜睨,拓跋信陵难得弯出一抹调侃笑,“怎么,怕本王挑中你的夫人?”
“小的多嘴。”摇头如钟摆,继而点头如捣蒜,郭焱哂哂笑。然而,他的答话却或多或少流露出几分期盼,“她即将临盆…… 真希望,这回能生个白白嫩嫩的女儿。”
拓跋信陵惊讶,“又要生了?”
“嗯,第三胎。”郭焱笃定地点了点头,叹息,“两个儿子太顽皮,还是女儿好。女儿听话,女儿乖巧……”
乖巧?
拓跋信陵不赞同的嗤笑。而余光,却在此刻意外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身影。
杨排风?
欲张嘴呼唤,华轿,却被熙熙攘攘驻足不前的人群封堵,阻拦了去处。“怎么回事?”皱了皱眉,拓跋信陵随即吩咐,“郭焱,你去探听探听,究竟……”
“都流了好多血!” 疑问,蓦然湮没于市井百姓一声急比一声的高谈阔论,“将军府的杨小姐,脾性竟如此凶悍…… 可惜,她招惹的,是昭平氏族的阔绰公子。尔今闹出人命,难怪要被押送廷尉。估计,她平安归来的希望,甚渺。”
拓跋信陵,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xuexue_1023的长评,嗷~ (热烈期待乃的后续)
本章相当于番外,是特别篇,第三人称………… 不喜欢的童鞋,可选择性跳过哈~~ 勿殴俺~~
往后,我或者挂《红灯笼》、或者吹《晚风凉》,或者在墙角画圈圈=0=
第一次提审
似乎,我是第四回被押送廷尉?
第一次,公子光误以为我是‘南魏细作’,强行把我带入廷尉、带入贺兰芮之的视线;第二次,我为了闭门自省的贺兰芮之,一时激愤说错了话,被怀王拓跋平原押送廷尉、接受笞刑,却意外地被宇文昭则掳走、坠落山崖;至于第三次,是贺兰芮之有意偏袒公子光、罚我幽闭于女狱,抄写《妇诫》。
不回忆过去还好,一旦回忆,我自己都哑然失笑。伴随每一次牢狱之灾,我的囚禁之所,也逐渐从最低等的居室狱、至关押女囚的掖庭狱、再至押禁高官重臣的上林狱。
与上林狱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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