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风摸了摸脸,还是觉得疼,“说我是妲己呀?”
顾夫人冷哼道:“可不是?荣王爷那老混蛋人糊涂眼睛也白瞎,就你这一抓一大把的长相,我还真没看出来能多妖媚多祸国殃民!瞎了他的狗眼,居然还真派兵来抓,你还一副全然不知的傻瓜二逼相,看着就有气,你们还缠绵,还悱恻,还敢躲马车里白日宣淫是吧,也好,等你上了刑场推出菜市口斩首,你俩也演一个生离死别动情篇章,到时我给你们鼓掌喝彩,敲锣打鼓多热闹!”
顾南风大汗,难不成还真是皓帧吟霜转世,只不过性别颠倒,其实她是被关在囚车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还要将咆哮进行到底的景涛同志,而李慕是力战群雄,命运崎岖的吟霜,哦,天哪,吟霜!!!!快回去,我不要你看见我身首异处————!!
然而李慕被说得无地自容,下巴低得能碰到胸口,气势上被完完全全压倒,哪还记得摆皇帝威风,倒像是听训导主任主席台上训话,其余鸦雀无声。
顾南风瞄一眼李慕,企图转移斗争对象,“都是你,吃饱了没事干,跑太原来找我麻烦!”
李慕径直对顾夫人道:“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顾夫人躬身行礼,低眉顺眼,话却分毫不软,“陛下言重了,您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又怎么会有错?要说错都是我等凡夫俗子行差踏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与陛下无干。”
他却突然间强硬起来,表决心一般说道:“无论如何,朕不会让小七儿有半点损伤。”
顾夫人不答,院子里却陡然间热闹起来,一团俊俏的小黑炭敏捷地蹿进屋里,摸着鼻子笑道:“呀?忙着开会呢?不好意思,奉旨拿人,打扰诸位雅兴。”
这人一笑一口白牙露八颗,顾南风回头时他正傻笑,一身铠甲戎装,气势凛然,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轮廓深刻。
“哟,顾家小七,几年不见更加娘们了!”
众人缄默不语,气氛尴尬,他只好一个人笑呵呵故作轻松,“外头站着好几十号人呢,都只为了捉你一个,顾小七你倒是出息,一出现排场惊人,这就走吧,太皇太后找你问话呢。”
顾夫人扶起她,理了理衣襟,轻声嘱咐,“你只管去,我倒要看看荣王那混球真有胆子敢动我贺兰敏仙的儿子!”
又朗声道:“横竖明日就送你回太原慈恩寺出家做和尚,从此谁也别多话,我看他荣王爷的算盘如何打到出家人头上。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去去去,绑紧了押进慈宁宫问罪,十八道大刑一一伺候,最好审死了一了百了,省得!”
“出家?”这下是李慕与顾南风异口同声,惊出一身冷汗。李慕道:“为何要出家,不成,朕不允。”
谁知顾夫人张口就来,编故事不打草稿,顺溜,“陛下有所不知,我儿出生时风雷大动,有高僧上门批命,只道这孩子十六岁时必须出家为僧,不然命运多舛,恐难周全。请陛下看在我家老爷为朝廷鞠躬精粹的份上,放过我顾家这一根独苗吧!陛下大恩,妾身结草衔环永不相忘。”说话间已下跪磕头,眼泪随叫随到,实乃演技派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还能怎样?李慕一咬牙,算了,大不了学唐高宗和武媚娘,咱们庙里头勾搭!
而顾南风除却有些舍不得一头长发之外,倒也没其他顾虑,最重要能够逃过一劫,今后烧香拜佛,别再跟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程牧云小将军适时插嘴,拎起顾南风,“皇上,顾夫人,末将这就领着顾小七回宫复命了,二位放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许久不见,问个话聊聊家常罢了,无碍。”
李慕起身把顾南风抓回来,“朕跟你们一同进宫,一同去向皇祖母请罪。”
路上,程牧云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叹道:“真要做和尚,那可是可惜了这一头乌黑油亮的猪鬃毛啊!”
李慕却一反常态,似雄狮捍卫领地,不再大方分享,拨开程牧云的手,低声喝止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程牧云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游离,黑不溜秋的脸上挂出暧昧笑容,忽然间又似恍然大悟,嘿嘿地笑,“果然果然,传言非虚,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搞到一起了?实在够惊悚,够……”
“行了!”李慕皱着眉打断他,“别拿你在军营里学来的荤话一通乱说,当心朕总有一天摘了你的舌头。”
他俩斗嘴,顾南风却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马车滚滚向前,她的心似等待末日审判,好不容易做一回红颜祸水,还没来得及享尽风光祸国殃民,就等到关公月下斩貂蝉,现实真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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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审判厅前,顾南风千叮咛万嘱咐,在众陪审团面前,李慕务必要保持对她的绝对冷漠与极度不屑,严禁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等等任何让旁人看了起鸡皮的行为。
李慕面色不善,沉默再沉默,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老太监拉高了嗓子通报,程牧云在背后狠推一把,幸灾乐祸地笑,“自己保重!里头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人物,别进去时肥得流油,出来就剩一副白骨,被啃得干干净净喽!”
她龇牙,回敬道:“放心放心,做鬼都不放过你!”
这人跟从前一样无赖厚脸皮,嬉笑道:“来呀来呀,尽管来,爷最喜欢人鬼奇谈,到时候咱再出一部书,保管发财!到时候清明重阳,我一定烧给你,豪宅丫鬟,啊,忘了,你大概喜欢男人,要不要烧十几二十个铁血男儿让你在下面爽个够啊?”
“爽爽爽爽你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李慕拖走,只看见程牧云在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光傻乐。
慈宁宫里像是在举行中秋家宴,但凡能爬的起来的通通蹿进慈宁宫里找位置,大家热热闹闹欢聚一堂,瓜子壳落一地,五香奶油玫瑰百合,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主角一进门,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瞬时似演播厅镁光灯大亮,令她生出一股不能视物的眩晕,全然搞不清楚状况,这究竟是看热闹还是末日审判,怎么围观群众一个个比当事人更紧张热情,一副茶话会等久了之后的焦躁与兴奋。
她早前已做好心理建设,横竖她这回就是个罪人待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不不不,是老实认错胜过死不悔改,对罪大恶极祸国殃民的妖孽顾南风来说,只能拼一个认错态度端正,留校察看以观后效。
进门便跪,磕头行大礼。尔后各位娘娘、夫人再排着队一一向李慕行礼,此不赘述。她跪着李慕便站在一旁不肯落座,各位妇女同志眼神暧昧,仿佛人人都能品出个一般二般的滋味儿来。
还是老戏码,太皇太后坐在高位,命令道:“顾家的,抬起头来看看。”
又来一次万众期待的绝代佳人出场架势,她底气不足,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抬头,诸位娘娘已经等不急一个个歪着脖子来看,待她抬头,通通露出“果然是美男”的表情,又令顾南风这厮暗爽一把。荣王是个五十几岁的中老年胖子,天生面白,也不知是不是体虚,深秋霜露的天气里还在一个劲抹,全天下就他一个人过夏天。鼻子里哼哼唧唧偏要装出一副不屑模样,阴阳怪气,“等了好几个月,总算见到贺兰敏仙的儿子,生得唇红齿白好相貌,生作男儿却还真将我家岁寒比下去,也难怪陛下会不远万里前去探望,此等风流人物,可遇而不可求啊。”
荣王爷这话虽说得好听,但显然意不在此,那后话自然要留给人民群众说,诸位娘娘连连称是,你一句我一句将她夸上天,作比的都是冯小怜杨玉环一般人物,她在下面听得气闷,好歹她此刻仍是男儿打扮,这样的说辞实在太不庄重。倒像是要将她说成个不男不女放荡风骚的怪物,实在够恶心。
最后是准皇后张岁寒忍耐不住,仍是穿一身繁复而厚重的宫装,哭哭啼啼扑向太皇太后高喊委屈,这几年张岁寒倒是经历了女大十八变的过程,同从前的小胖子李慕一样,突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瘦了不是一点点,按理说女人看女人要求苛刻,但顾南风看张岁寒第一眼竟是惊艳,大约是因为先前印象实在太坏,如今相见天差地别,张岁寒彻彻底底大变样,成王熙凤一类娇艳丽人,似牡丹花一样明艳动人,脾气却还是一样坏,要做皇后了也不知收敛,开口就是,“太皇太后,父亲大人,你们怎么能这样纵容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若不是他勾引陛下,陛下又怎会弃我于不顾,而我又怎会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今日若不将他严办,将来我又如何以皇后之尊统领后宫,还请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却是不紧不慢,悠然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应当如何严办呢?”
张岁寒这下兴奋起来,双目放光,答道:“顾南风蛊惑天子,罪大恶极,不如判斩立决!”
顾南风简直要晕倒,现实为何如此残酷而癫狂,她还没活几年,这下倒好,直接斩首示众,以尽效尤,回头看李慕,这小子居然出乎寻常地隐忍,暗地里拳头捏得死紧,却压抑着按耐着咬着唇一句话不说,全然不似同她相处时斤斤计较分毫必争的孩子气。
太皇太后喝了口茶,慢悠悠说:“女孩子家的,别开口闭口动不动就要人性命。要以德服人,明白么?”
张岁寒不服气,咬死了苦战到底,“此人若不杀,以后必成大祸。”
还是荣王爷圆滑,即刻憨笑着凑上前来,装模作样,“岁寒住嘴。太皇太后自由裁量,岂容旁人置喙?”
太皇太后道:“好了好了,你们逼着哀家拿主意,却还没问过人家自己个是个什么意思,光在这自说自话的。”
一时间,人民群众雪亮如探照灯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射向悬崖边上已无退路的顾南风同志,深呼吸,时刻准备胡扯,“太皇太后容禀,陛下此番西去太原,并非只为微臣一人,而是为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而奔劳。微臣斗胆,请太皇太后及在座诸位体谅陛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苦心。”
“嗯,倒是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你倒是说说,皇帝此去为的不是你,那又是为谁?”老人家来了兴趣,茶话会终于大幕开启,排排坐吃果果,都等着听她胡编乱造讲故事。
顾南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今年蒙古人南下肆虐,一路杀到朔州,在太原城外徘徊数月不去,为的是探听虚实伺机而动,陛下从前时常对微臣说,蒙古乃我大政边疆第一大患,数十年之内必有大战,此患不除,江山不宁,陛下亦无一日可安睡。我朝有如此圣明之天子,实乃臣等之幸,天下万民之福。太皇太后宽厚仁德,又怎会忍心再因此责怪陛下?千错万错,错在微臣一人,臣顾南风愿以一死以谢天下。”
太皇太后道:“小小年纪,岂能轻言生死。既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那便没有什么好责怪的,现下真相大白,各自都散了吧,可怜这孩子刚回京城,还没同她母亲好好亲热亲热就被你们这些个听见些流言蜚语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东西抓进宫来,喊打喊杀,半点道理不讲。”
顾南风一愣,居然这样就过关,刚才不是还要把她拖出午门斩首么,跟斩她皓帧哦吧似的。“再而,那谣言确实荒诞,微臣因儿时有高僧点化,为避灾祸,此番便要回太原出家为僧,祸国一说实乃无稽之谈。”
“你要出家?”
“是,实乃无奈之举。”
“也罢,你们的事自己做主,哀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可惜了这般人才,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一生了。罢了罢了,万般皆休。”
但很显然,张岁寒张郡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厢已经闹起来,耍大小姐脾气,“太皇太后怎能就这样听信顾南风一面之词?分明是她————”
“好啦!”太皇太后显然已十分不耐,出言打断她的胡搅蛮缠追根究底,径直说,“难不成皇帝就不能为国为民心系天下?你那心眼真是比针小,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端庄些,有点皇后的样子,成不成?为何一个个都要把哀家当成专门棒打鸳鸯的老太婆?难道哀家就长得一副尖酸小人的脸面?”
台下静悄悄,无人档胆敢多言。张岁寒还要反驳,却被荣王爷拉住,嘴巴撅到房顶上,憋屈得很,一个眼刀剜过来,像是要生吞了顾南风。
太皇太后露出些许疲态,对众人摆摆手,叹道:“都散了吧,皇帝日夜赶路也辛苦了,好好回宫休息,明日不必再来请安。南风也早些回去,省得你娘惦记着不安生。”
事情本该因此划上完美据点,谁曾想,一进门便保持沉默的李慕突然爆发,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将准备起身回家各找各妈的人群惊得凝滞,听他开口放惊雷,“皇祖母有所不知,顾南风他……顾小七他其实已不在人世……”
这下,连同永不消停的张岁寒在内,全场静默无声,李慕说话间已眼含热泪,悲辛无尽,“一切都是朕的错,如果不是朕不过贺兰将军阻拦,执意要去朔州前线观战,便不会遭到蒙古人突袭,南风便也不会为朕而死,他是在朕怀里断气的吖……”眼泪说来就来,真情不打折。
在座诸位吃惊如活见鬼,难以置信地望着顾南风——这是什么东西?
李慕深知群众所想,紧握顾南风的手,情真意切,“这是南风的孪生妹妹,因他二人出生时风雷大作,有高僧入府,直言他兄妹二人命中相克,不能共生,唯有将二人分开才可解此大劫,因此从小便将她送到太原由贺兰将军抚养,南风临死前将其妹托付于朕,恳求朕务必照顾她一生一世。”
气氛焦灼冷凝,人人都被糊弄成傻帽,太皇太后面有难色,许久才缓过神来,开口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孩子叫什么?顾家那孩子竟就这样没了?怎会……”老人家被吓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顾南风正呆滞,李慕答:“叫顾南山,孙儿不能失信于救命恩人,还请皇祖母成全!”
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大长公主终于出手,轻笑道:“这事我倒是听敏仙说过,当时确是双生子,只不过送走的是女儿,便也不曾多注意,对外只说得了个小少爷,不想一晃眼都这样大了,真是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离了父母,如今连哥哥都没了,真是……”
李慕再磕头,“请皇祖母成全。”
少顷,太皇太后才勉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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