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喜欢献殷勤,也不看看时候!现在可好了,山主的伤更重了,我这回非要把那条小巴蛇撕了才行!真是岂有此理!”百灵暴怒起来,“山主还说没事,也不想想我这么辛辛苦苦熬药为什么啊?!一个个都这么难伺候,我早晚要气死了!”
颜淡看准时机,将百灵按在凳子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别生气,真的别生气。来,先闭上眼吐息两下……”
百灵被她按着,稍稍冷静了点:“我不是在冲你发火,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颜淡很尴尬,她也很想这件事和她无关,可偏偏她才是罪魁祸首。不过在暴怒的百灵面前,她不太说得出口。虽然她修为比百灵高,可是半路出来当妖的,还远远不能自保,只好把内疚放在心里了。
“那个……余墨山主现在还好吧?”
百灵气哼哼地说:“还没死呢。”
颜淡终于明白她究竟愤怒到什么地步了,要是在平日,打死她也不会说这种话的。
百灵突然一把拉住颜淡的衣袖,甚是认真地问:“颜淡,你觉得是我好,还是那条小巴蛇好?为什么山主这么维护她?”
“这应该……算不上是维护吧,可能山主只是觉得对方是无心的,所以就不想追究。其实我觉得,”颜淡想了想,很是诚恳地说,“余墨山主他人真的挺好的,性子也很沉静,不会同别人计较什么。”
她蠢事做了一箩筐,余墨最后都没说什么,脾气真的很好。
百灵吁了一口气,站起身道:“我明白了。”她抱起一堆衣衫,走到门边时突然扔下一句:“看不出你还满了解山主的嘛,很多人都以为余墨山主待人很冷淡。”
颜淡下意识地分辩:“我没——”最后还是没说下去,大概是有些了解吧,最近满心想着怎么讨好他,连他喜欢喝什么茶,茶水要几分热的琐事都记在心里了。
她看着手中的衍碧丹,有点说不出滋味。
颜淡径自穿过长廊,走到余墨房门口时,因为房门开着,她也没记得要敲门直接冲了进去。
余墨正靠在床边,神色如常,看见她时幽深漆黑的眸子微微流露出几分惊讶。
颜淡心里正乱糟糟的一团,看见他想也不想就趴在床沿上,拉着他的手急急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喝那碗汤的,我不知道你会吐血……不不,我不是在找理由……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余墨撑起身子,低声道:“你是听百灵说的吧,她是心急则乱。我没事。”
颜淡头脑一热,当下毫不犹豫地挨过去抱住他:“对不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身上会有让她想亲近的熟悉感,可能还是寂寞太久的缘故。
她听见余墨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抚着她的背,有些无可奈何:“真的没事。”
“可是百灵给我看你的外袍,上面有很多血……”
余墨轻轻咳嗽两声,语声低沉温和:“淤血咳出来了才会没事。说起来,你去新的住处看过没有,有没有缺了什么?”
颜淡呆了一下,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呃,你不要我了?可是你碰都没碰过我,这样就……算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她得偿心愿,对方却什么都没得到。
余墨失笑,缓缓坐起身子,低声道:“既然你这样说,这就到床上来。”
颜淡张口结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余墨笑了一声:“你啊,光是嘴上说说好听。”他顿了顿,又道:“我和紫麟都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想待在这里,随时都可以走。”
颜淡想了想,不由问:“那,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
“想留在这里,”余墨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就把铘阑山境当作自己的家罢。”
新的住处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朝着南面,是座不算大、但独门独院的宅子。然而,要把这里当成是家么。
颜淡苦思冥想,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在九重天庭之上,她靠的是师父,在夜忘川的千年之间,她都是孑然一身,漂泊如孤魂。就算到了凡间,结识了那么多凡人,还是没有寻到那种安心的归属。
铘阑山境并不是当真四季如春,到了寒冬的时候,气候还是会冷下来,原来的似锦繁花凋谢了,满目绿树也不似开春时候那么鲜嫩,不过还是比江南来得暖和美好。
颜淡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小狼妖丹蜀时不时来找她玩,周围的妖也很是亲切。只是有一次和丹蜀去背阴的山脚下采药材时候,碰见了蝙蝠精,颜淡总有种怪异的感觉,那只蝙蝠精笑得露出白森森牙齿的时候,好像会吃人,这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而自从她对余墨心有愧疚然后冲过去认罪那次之后,再迎面遇上,对方最多淡淡点个头便擦身而过,态度一直不冷不热。颜淡觉得那日余墨很可能是刚睡醒还迷糊着,所以待她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幸好应渊那一遭结结实实教会她什么叫自知之明,不然难保她不会再自作多情一回。
待到冬天最冷的那几天里,狐族长老修书过来,义正言辞地表达出他们狐族宁死不屈贫贱不移的好品质,顺道痛斥了两位山主大人一番。紫麟怒气攻心,一掌拍在几上,矮几上的青花瓷盏猛然一跳,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飞溅上来,正好从正低头看信的余墨脸上划过。
余墨感觉到脸颊边一凉,抬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是隐隐血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紫麟,你若是气不过狐族的做派,也不必这么大火气。”紫麟绷着脸不说话,许久才道:“他们狐族真是好风骨啊。”说完,便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颜淡忍不住探过身子去瞧,啧啧,余墨那俊雅相貌要是破了相,还真的有点可惜了。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见余墨瞥了她一眼:“你看甚么?”颜淡顿时很尴尬,忙朝他甜甜地笑,取出袖中的丝帕:“山主,你脸上被划开了。”
余墨看着她,没有动。颜淡捏着丝帕,在他侧颜轻轻擦了擦:“最好洗干净伤口,这样才好得快。”
“这也算不上是伤罢。”余墨眼眸漆黑幽深,忽然道了句,“明日会比今日更冷,你穿得太单薄了。”
颜淡不禁想,他现在大约不怎么清醒,要不然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她在铘阑山境住了好些日子,可有些事还是不太明白:“山主,其实你的修为妖法都是比紫麟山主高的,嗯,应该是高很多吧?”
余墨斜斜地将手肘支在桌上:“所以?”
“紫麟山主这么暴躁,修为也不如你,你们两个怎么会平起平坐的?”颜淡记得凡间有句俗语叫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其中一头老虎还是老弱病残。
“唔,你想说什么?”
颜淡微一摊手,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奇怪么,一般来说,这铘阑山境不该只有一位山主的么,何况连我都能隐约看到紫麟山主的真身呢。”
余墨转头看着前方,神色复杂:“是么。”
颜淡不明所以,随口应道:“当然是了,你难道……”她还未把话说话,突然觉得面前阴风飒飒,抬头一看,只见紫麟站在那里,脸色黑如锅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莲花精,胆气倒是挺肥的。”
倒叙的尾巴
颜淡不明所以,随口应道:“当然是了,你难道……”她还未把话说话,突然觉得面前阴风飒飒,抬头一看,只见紫麟站在那里,脸色黑如锅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莲花精,胆气倒是挺肥的。”
他本来只是回过头想来拿回狐族送来的那封信,顺便再亲笔回个字过去,结果正巧听见颜淡挑拨离间。
颜淡干笑:“紫、紫麟山主,你误会了,真的……”她跪坐着往后挪了一步,想往余墨身后躲。谁知余墨拂了拂衣袖,径自站起身来。
紫麟逼近两步,语气阴沉:“看来你很想被埋在土里种着,我自然会成全你。”
颜淡看了看一脸淡然的余墨,再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紫麟,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原来你的真身是山龟?”
这句话便是很久以后想起,也会觉得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据颜淡后来静下来思忖之后,她是被“埋在土里”四个字点醒了。她每回想看紫麟的真身时,都会瞧见一个圆圆的土黄色的东西,好似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不怎么清晰分明,她时常猜想那到底是什么,却一直无果。
紫麟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颜淡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余墨顾自踱到门边,忽听紫麟暴怒的声音响起:“我今日一定要把你这莲花精抽筋扒皮了!你给我站住——”伴随着这句话,一只茶壶呼的一声从他身边擦过,紧接着,一只花瓶又挨着他的衣袖飞过,撞在门上摔下来四分五裂。
余墨抚了抚衣袖上的折痕,这是刚才将手肘架在桌边压出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纹:“笨蛋,还是……”
庭外,悠长肃冷匆匆而过的风,吹散点点白梅,在清冷空气中漾开淡淡冷香。倥偬百年,恍然如一梦,他以为会物是人非。
好像,最后变的只是天地沧海桑田,那人却还是曾经模样。
还是一直惦念的模样。
从那一日起,颜淡便正式同紫麟结下仇怨,这导致他们在今后二十年继续仇上加仇,直到酿成深仇大恨。
凡间有句话,叫欢喜冤家。
不过这欢喜二字同颜淡紫麟并不搭边,而冤家倒是真的。
颜淡掌握了紫麟这一个惊世大秘密,连着几晚连睡觉都会笑醒。实在是太可笑了,如此威风严肃的紫麟山主,他的真身居然是只山龟。有了这个秘密在手,她自然绝不浪费,能用得到时就用来要挟紫麟,然后津津有味地瞧着紫麟气急败坏。
当一只山龟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他根本不敢说出来,因为别的妖会借着这山龟想开去,然后想很多。那么紫麟山主就彻底威严扫地了。
于是颜淡整日喜气洋洋从紫麟面前晃过,很是心满意足。
转眼间,冬天过去,万物回春,山桃花打着花骨朵儿,水灵灵鲜嫩粉红。
颜淡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插在窗台上的陶瓷罐子里,水是湖里打来的,清透澄碧。湿漉漉的桃花香气,闻起来总是教人舒服的。
颜淡很喜欢在湖边小憩,晒着春日,然后昏昏欲睡,那个时候,好像日月星辰就此停息。
如之前每一日一般,她从湖边回自己的屋子,却见门后站着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那人听到动静,微微偏过头来,颜淡忙唤了声:“余墨山主。”
余墨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还是余墨第一次到她的住处来,真是稀客。
颜淡忙推开门:“山主请进来坐。”
余墨接过她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我只是顺道来看看,住得还习惯吧?”他别过头,看着窗台上的陶瓷罐子和鲜嫩花枝,微微笑道:“一直觉得我那里很沉闷,原来是少了点东西。”
颜淡点点头:“这里的桃花开得很好看。”
“犹属今年最好,恰好给你碰上了。”
颜淡露齿一笑:“看来我运气不差。”她的脸颊被晒得微微泛红,细白柔嫩,这样看着余墨微笑,他不由伸出手去掠过她的鬓边,然后倏然收回。
余墨轻咳一声,微微垂下眼,没有说话。
颜淡和他这样对坐着,忽然想起应渊——她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想。应渊,应渊是不会留意到窗台边摆着一个罐子一枝花的,他是青离帝君,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烦心事。所以很多很多事——大多都是细碎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是不会留心的。
“山主,这罐子和花都不算起眼,你怎么会注意到的?”
“恰好看到了便留心了,怎么?”余墨皱了皱眉,似想到什么,“以后别总是惹毛紫麟。”
颜淡笑眯眯的:“我没惹他啊,是他自己要生气的嘛。”
她转头看看窗外,夕阳西斜,几近黄昏:“差不多该是晚饭的时候了,山主你要留在我这里吃饭么?”她也是随口问问的,想来余墨也不会留下,百灵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肴道道精致可口,堪比皇宫里的御厨。
谁知余墨微一颔首,干脆地说:“好啊。”
颜淡很苦恼,她怕麻烦,所以只会炒些简单的小菜,懒得自己动手做的时候,就靠着吸取天地精华之气填饱肚子。也罢,余墨要留下来也该知道她拿不出山珍海味来招待他。
颜淡厚着脸皮把青菜萝卜豆腐端到桌上,顺便看了看余墨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却也没有动筷。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绝对把菜都洗干净了,没有沙子。”
余墨嗯了一声,笑着说:“我知道。”他夹了一筷菜,尝了尝,低声道:“你的做菜手艺还算可以么。”
颜淡咬着筷子:“山主你今天来得不巧,其实我煮的鱼汤更好,简直是滑如凝脂,鲜美得很。”她话音刚落,就见余墨执筷的手抖了一下,不由奇道:“山主,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余墨语气平淡:“滑如凝脂是说鱼汤的么,不学无术。”
一顿饭吃完,余墨倒没急着走,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我打算到外面走走,颜淡,你要不要一起去?”
颜淡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啊,那我们去哪里?”
“就去江南一带罢,现在日子正好。”
颜淡算了算日子,若是去江南,这一来一去的时候加在一块儿,怕要近半年时间,也就是说端午节要在外面过了。她入了妖籍时,族长曾嘱咐过,凡间端午有驱邪雄黄酒,对于他们妖来说,可是很厉害的。
不过她身上没有妖气,应该不用怕吧?
颜淡想起可以出去玩,就十分雀跃,讨好地说:“山主,我下次煮鱼汤来尝尝,你多半会觉得味道好的。”
余墨绷着脸,不冷不热:“是么。”
直到那年去了南都、遇见那位从余墨手里拿走异眼的花精姑娘,颜淡方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提起鱼汤,余墨会是那种表情了。
任谁看到自己同族的尸首被煮熟了盛在盘子里放在面前,心里都会异样,跟不用提把那尸首煮了一锅汤还向对方吹嘘这有多么鲜美了……
转眼间过去二十年,日子吵吵闹闹行如流水。紫麟黑着脸暴怒的样子,百灵弯着眼笑可转眼又可化为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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