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平- 第118部分

走到林芝身边时，林芝张口叫了声“姐”。

“嗯？”霁夫人终于停了脚步，转身望向林芝，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表情波动，却是……复杂。

“姐姐又不待见我了。”林芝道，语音里倒是带着几分玩笑的。

“我怎会待见你。”霁夫人淡淡道，“只是，不太待见你身后的那一位。”

林芝却忽然笑了起来——对他这样清冷的人而言，这笑应该算是大笑了。

霁夫人这时紧蹙的眉间才松动了一些，“你笑什么？”

“姐姐你还是这么不畏权贵。”林芝道，面上笑意却是几分欣然。

“好了。”霁夫人道，唇边亦一瞬闪过一丝笑意，“你不是比我更甚。”

“是是，那今天就暂时不谈这个罢？好姐姐，喝酒可好？好久没有一起了。”林芝道，随后看向我，“淡夫人也一起？”

我连忙摆手，“苏儿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你们姐弟相聚，我就不打扰了。”

暂时告辞，回了客栈。

穆念已带着苏儿回了房间。回房间之后，却只见穆念一人，说是萍嫂带着苏儿去客栈厨房玩儿了。

窗边，能远远看见霁夫人和林芝还在湖边说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小声问穆念。

“皇帝将西庆王派往北方，战势并不好。前段时间，西庆王身陷重围，突破回营后已是身负重伤。”他道，“不过，昨日收到消息，已无性命之忧。”

楼道上传来砰砰的跑步声，一听就是苏儿回来了。

果然没多久，苏儿就推开了门，探头进来问，“娘，水姨呢？”

“你找水姨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厨房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苏儿想拿给爹和娘吃，就让萍奶奶在那里看着。可苏儿只有一个人，搬不动。”苏儿说着皱眉，十分困扰的样子。

……倒是孝顺啊。

霁夫人的随行，有水音。

水芜很是高兴，路上也说好了，到了便给她放个小假。不想霁夫人那边也是如此，于是水芜拉着水音一早就去逛流月山庄了。

“水姨出去了，去找……额，另一个水姨去了。”我道，“娘和你一起去。”

苏儿“哦”了一声，笑着跑过来，拉住我的袖子就往外走。

才到大厅，外间却进来一个人，披着斗篷，拉着兜帽。

愣了半秒，才发觉来人就是明日婚礼的主角，桔儿。

“淡夫人。”桔儿走近了，行礼道。

我点头答应，“好久不见。”

苏儿也不怕生，抬着头直盯着桔儿。

桔儿弯下腰，和苏儿也打了个招呼。

苏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向桔儿道：“桔儿姨，一起去吧？苏儿在厨房发现了好多好吃的。”

桔儿笑着点头，与我一道牵着苏儿的左手右手，一起向厨房走去。

请柬上所写，是文桔儿。

便问及。

桔儿答：“流月山庄上一户文姓人家收了我为义女。”

帮着苏儿将厨房的一大堆美食搬回了房间，苏儿一个人将这一大堆美食分了，一个一个都说了要送给谁谁。

之后与桔儿一道出外散步，走到湖边，倒是没有碰见霁夫人和林芝。

先是谈及“曦”药房，对这几年广沂钱庄对“曦”药房的帮助，一直十分感激。

“京城第一家‘曦’药房开张之后，在其他城镇相继开了分号，广沂钱庄亦参与，管理之事，亦多有委托，真是十分感激。”

桔儿轻摇头，“其实，这几年，也多亏了淡夫人您和平清王爷。这几年……广沂钱庄其实步履艰难，若无各位相助，只怕早就产业散尽。”

“你，现在怎样？”

广沂钱庄的情势，确实已远不及以前，但毕竟锋芒避过，总是好的。

桔儿笑着点头，“淡夫人不必担心，一定没事的。”

话题渐渐说开，桔儿说起了自己的过去，以及，自己名字的由来。

“因为才被捡回来时，不怎么说话，独独喜欢金桔——其实也不是喜欢，只是，印象中，家乡有这样的味道——不想，他却记住了，后来，给了我这名字。”

是林掌柜给的名字，这个之前就知道了。但这其中的缘故，竟是这样……

桔儿喜欢金桔，而林掌柜记得，不管他记得的目的是什么，总是……后来……会让人刻骨铭心的罢……

绿水桥平　第210章　金桔（3）

“因为才被捡回来时，不怎么说话，独独喜欢金桔——其实也不是喜欢，只是，印象中，家乡有这样的味道——不想，他却记住了，后来，给了我这名字。”

“桔儿”这名的由来竟是这样。

五月初，正是金桔花开灿烂之时。

来的路上，远远望见流月山庄，远远望去，房舍屋瓦间点点细白如雪，有如下了雪一般，处处堆雪如盐。到了山庄上，才发现那远远望着的点点堆雪，其实是一株株的金桔树，栽在盆中或泥土之中。每一处金桔花丛，花树的布置都极好看。布置的人，一定深谙园艺之道吧？又或许，布置的人，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已走到了湖边一出阁楼的二层，临着栏杆，坐了下来。

坐定后，转眸望回桔儿，见她凝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眸中却是隐有泪光。

那神情，却是我之前从没见过的……桔儿并不是很爱笑，但笑起来总是很好看，如豆蔻少女一般的干净笑容，即使是在认真的时候，也是带着一种令人心生退却又令人动容的专注。而她现在，尽管是微微笑着的，微笑着的样子看起来也确实十分的幸福，却还是给人那样的感觉……很空，很空。

适才见到时，还没有太注意，现在看来，却是……

就像是，一个被告知了最后结局的人。无恨，无悔，只是微笑着，静待着，幸福，以及，随后的逝去。

这神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当他……

“桔儿？”我轻声试探着问。

桔儿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夫人？”

“你……不舒服吗？”我问道。不知道该怎么问，或许，可能是不方便说的事。

桔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了我递过的丝帕，垂眸，轻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抱歉，让夫人担心了。”过了几秒，她才抬眸，说着唇角轻扯，想笑，却是有些别扭。

我摇摇头，斟酌着，轻声道：“有什么事，如果方便的话，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话？当然，不方便说的话，也不勉强的。”

“……谢谢。”桔儿轻声答。

随后静默，转眸望向湖面，又远远望向湖那边楼阁飞檐相叠的广沂主宅，隐隐淡去泪光，眸底，却分明潜藏着什么。

“明天，我会从那里。”桔儿忽然道，转头，指了指阁楼另一个方向，“从文家，出嫁。”

“恩，也是一户很好的人家呢。”我点点头。

从桔儿指的方向看，那里是一户人家，三进宅院，建筑精美，应该也是流月山庄上的一大户。

复又静默。

静静等着，坐在桔儿的身边。

终于，她抬眸，却是看到了那广沂主宅里的什么，我跟随她的目光望去，远远的楼阁上的人影，看不清是谁——但看桔儿，楼阁上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林掌柜了。

片刻，她张了口，声音轻的有如湖面倒影过纤云一般，“夫人，我自幼习毒，到今时，已有近二十年。”

“二十年……其实现在这样，这样还能喝夫人说话，已远远超出了我曾经最不敢想的奢望。还有明天……我甚至想，就算明天……明天之后，我就……”

桔儿一声极轻的叹息。

“即使明天……也已经，足够了。只是，他……”

“桔儿，你……”我隐隐猜出了什么，这几年，时常翻看医书，偶尔也会想起好似很久以前学过的一些，相比一开始，算是已知道不少。

桔儿只是微笑着，目光仍在那阁楼的方向，专注，却又难掩悲伤。

过了几秒，她轻声道：“毒已侵体入骨。”

“玉前辈说，至少，能保七年，但最长，不会超过十年。”

不会，超过十年……

所以，她，真的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将来……”她继续轻声道，很平静的语气，眸光，却隐藏不住哀伤，“将来，待我去之后，这里……会有一位新的女主人。只希望……她能好好照顾他。”

“还曾自私地许愿，未来的那个姑娘，将在他之后离世。再不留他一个人在世上。”

“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么？”我轻声问道。

其实当时，他，也不是无法可循。只是后来，有人毁去了最后的希望。

桔儿微笑着，回眸，望了我一眼，“有几样珍奇药材，连玉前辈那里也没有的……十分珍奇的药材。玉前辈说，若寻到这几样，或许还有法可延。”

“能告诉我，是哪几样？我，还有穆念，可以一起帮着找。”

“嗯，谢谢夫人。”桔儿道，接着，说了几样药材。

其中两样，我连听都没听过，只好先暗暗记下，待回去再仔细研究。

“夫人。”桔儿忽然道，唤回了正想着这几样药材出神的我。

“怎么了？”我问。

桔儿望了一眼我身上佩戴这小锦袋，道：“夫人，您，刚才直接称平清王爷的名字呢。”

“……恩。”稍一回想，才发觉一不注意，竟直接在谈话中说了穆念的名字。

但若不是她提起，我还从未怎么注意过，但给我与人谈话时，说到穆念时，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夫人，您……”桔儿张口道，神情有些犹豫，“其实在夫人失忆之前，在京城，遇见过夫人。”

“在京城东面的东华湖，那个时候，夫人您，是和……平清王爷走在一起的。”

“恩。”我轻点头，“我知道。”

“夫人您，想起来了？”

“想起了一些。”我不知该怎么说好，并没有全部想起来，但想起了很多，但……即使是响起了，也已经都不一样了……

桔儿张了口，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过了片刻，才谈起这一段时间对五月初三的各种准备事宜。

桔儿说，流月山庄里，每一处金桔花丛，都是林掌柜亲自布置。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麻烦的也有哦，不麻烦的也有，就是太琐碎。桔儿这一段时间都在休息，这些准备，林掌柜只让她在一边看着，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改的，吩咐人去做就好。

我也是这才发现，原来要办一场隆重的大婚之礼，其准备实在是相当麻烦。再过上那么十几年，那个时候，苏儿的话……恩，如果是给苏儿办婚礼，再麻烦也没关系。

话又谈到了之后的安排，我忽然想起，之前穆念和我说过，六月在京城那个计划，其中桔儿也有参与。

可现在，知道了桔儿的身体状况，不禁担忧，但一想，玉前辈给她的诊断，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也就是这个计划制定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桔儿的状况了。

“这一次，你真的也要去么？”终于忍不住问。

“六年前，金犬帮追杀过主……夫君。”桔儿点头，“其实甚至更早以前，金犬帮和流月山庄之间的梁子，早已结下。”

垂眸，湖光水色，浅印出桔儿微微笑着的模样。

“我的毒，终于能再帮他一次了。”

“可是，那你……之后呢？”

“之后，他说，再不许我用了。”桔儿轻声道，“玉前辈医嘱，这身体须得好好调养，于人施毒，最好是不要再有。现下调养的药方子，我看过，大抵能看出一些道理，毕竟医毒本是一家。调理，许多处，也是以毒攻毒，与平常调理方子不同。”

下了阁楼，桔儿说想去文家看看，就在街尾暂相告辞。

才踏进客栈大厅，就看到楼梯口边，站着这广沂商业帝国的掌柜，走过来，请在靠窗的桌，花茶清香四溢。

只是这会儿没有什么兴致品茶，直接问：“林掌柜，有什么事么？”

“她适才都和你说了？”他问道。

我点头。

不过，什么叫“都说了”。她可能还有一些，甚至很多没说。但她的身体状况，至少，我是听说了。

林掌柜轻叹一声，望向窗外，临街的窗口，能看到东南年的文家宅院，“以后，每年都要来流月山庄住上一阵子吧　。”

他找有事，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点头，到到：“好，以后若你们有空，有十分欢迎你带着桔儿，去药院住一阵子。”

“谢谢夫人　。”他道谢，从未见过的郑重神情，随后告辞。

因想着到街上去找苏儿，又不想走正门，才迈入后院，就看到门后，桔儿站在那里。

不禁莞尔，这两个人还真是……

玩心忽起，笑向他道：“桔儿，你看，苏儿现在也快五岁了。你呀，要和林掌柜早生贵子……哦不对，是早生贵女哦。这样，我们可以先定一个娃娃亲，以后，就让苏儿来娶林大小姐。”

阳光下，桔儿的脸，红的几分晶莹，好像红苹果一般，声音小了几分。“……夫人说笑了。”

毕竟流月山庄上认识桔儿的人还是不少，明日就是大婚，她也不便总在街上走着，太惹人注意，便即告辞暂先回文家去了。

而我在街上走了大半圈，才在一家书画店找到了正蹲在凳子上，小手努力抓住毛笔在宣纸上涂鸦的苏儿，以后，在一旁指导苏儿不知在写还是在画什么的穆念。以及，站在书架边，憋笑憋的很厉害的年轻店主。

“？”穆念轻声问，有些担忧。

“……没什么。待会儿再说。”轻轻摇头，我的担心，其实根本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十年里，每年过来，或者邀请桔儿去药园，游玩散心而已。

站在一边，看着苏儿画了一会儿，忽听门口有人一拍折扇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玉颜前辈一手拍着折扇，大步就走了进来，其云淡风轻间不减风流倜傥的气场，一时间看的书画店的年轻店主呆立当场看，半晌，才想起招呼客人。

这时，苏儿已经大笑着扑到了玉颜前辈的怀里，沾了墨水的下手，就这么往玉颜前辈身上蹭，玉颜前辈只是“呵呵呵”地笑，捏了捏苏儿的小脸蛋。

捏完了小脸蛋，他才抬眸，问道：“对了，苏儿才和我说，给我留了一盒什么好吃的？”

“就放在客栈的客房。”穆念道。

玉颜“恩”了一声，低头对苏儿道：“小苏，你看，太师叔现在就有点饿了，要不你现在就把好吃的给太师叔吧？”

苏儿一手摸着下巴，考虑了一阵，才重重地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