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平- 第73部分

“哦。”少年简短应了一句，脚下未停。

雾气越来越浓，风却渐渐没了，紫竹林变得极静，只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过了不知多久，耳边却多了一种奇怪的“嘶嘶”声。

心下一悚，抬头去看，少年仍是一脸的无辜澄净。

忽的脖颈间一道凉风吹过，猛回头去，却见一双明黄若灯笼一般的三角眼死死瞪着自己，距离不到半米。

绿水桥平　第128章　血债（3）

巨蛇通体黑沉如墨，蛇信子“嘶嘶”吐着，腥红直刺眼底。

恶寒瞬间沿脊背袭遍全身，浑身止不住颤抖，却无法挪开目光——

下一秒，却出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奇怪场景——足足有七、八米长的粗壮巨蛇，竟垂下了脑袋，一转，竟似向身边的兰雅少年极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行礼之后，明黄眼眸“脉脉含情”地凝视着他。

说不出的震惊，当下木僵，瞪大了眼望着面前的这不可思议。

“姐姐？”最后还是兰雅少年的一声唤才拉回了我的意识。

“你……你认识这……你认识这蛇？”虽巨蛇在兰雅少年面前已是一副讨好的无害模样，却还是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问道。

兰雅少年“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也难怪姐姐会吓一跳了。就是村子里的人，大多也没见过‘苏儿’呢。”

“……‘苏儿’？”

敢情这巨蛇是……母蛇？

“嗯。”兰雅少年认真地点点头，伸出手在巨蛇额上拍了拍。

巨蛇一仰头，扭了扭长长的身子，简直就像……一只家猫在被主人逗弄之后舒服地继续撒娇一般。

“姐姐　，你也来打个招呼吧。”兰雅少年眼里唇边绽着澄澈干净的笑意，转头道。

“……打招呼？”

抬头望向仍在扭动长长身体的巨蛇那头上若两盏鬼灯一般的明黄眼珠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记得在现代时极喜欢看《动物世界》，如今身临其境，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虽然很想这么吼一句，但一联想到这件事前前后后的古怪，决定还是竭力压下这般恐惧感，唇角勉强扯笑，望向兰雅少年道，“该怎么打招呼呢？”

“嗯，苏儿最喜欢别人拍它的头啦。”兰雅少年笑得眉眼俱道，似是对我的“热情”回应而感到非常高兴。

心一横，向巨蛇方向走前一步，小心地慢慢抬起手，而那巨蛇也极听话地将头低了下来，凑到了我的面前。

就在我的手脚将碰到巨蛇的一刹那，忽一声尖锐笛音刺入耳中，不过一瞬，巨蛇却瞬间又是圆瞪明黄眼凶光毕露，大张了口就向我的肩头咬去——死死咬住之后左右上下一阵狂甩，最后将整个人抛向了一边。

天旋地转之中，只觉头一疼，大概是撞到了石头上，脸颊上淌过一片温热，试图抬手去摸，却无奈浑身骨头像是断了一般，疼得早已没了一点力气。

“姐姐！你怎么！”

嗡嗡噪声响个不停的耳边，隐约夹着少年焦急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只觉被一股大力提了起来，猛地又是向后一掷，只听一个阴狠女音在头顶响起，“雅，你可知这女子是谁？！”

“雅儿才不管她是谁！总之伤人就是不对！姐姐你不也这么说过么！”少年澄澈的嗓音，焦急，隐隐含了怒气，“姐姐，你快跑吧！”

背上刺痛一下加重，疼得几乎晕厥，却是被人扶了起来。

“我带你走！”是少年的声音。

勉强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兰雅少年将我扶了起来。

模糊却放佛蒙了层腥红的视界，见兰雅少年身后的巨蛇已倒转过身，对站在几米开外的玄衣女子“嘶嘶”吐着蛇信子。

腿脚虽也疼得厉害，在少年的搀扶下勉强还能走上几步。

强撑着不知走了多久，到最后剩下的一点意识也麻木殆尽。

模糊之间为肩上一阵冰入骨髓的刺痛惊醒。睁眼之后，却见是兰雅少年正一脸焦急地蹲下身望着我。

少年手上是一只木瓢，还湿哒哒地滴着水。耳边，隐约水声。

“姐姐？”兰雅少年试探着问道。

“……这是？”勉强抬手指了下那水瓢。

“山泉水。”少年说着，低下头认真地拿纱布轻擦我肩上为巨蛇咬了的伤口。

寒冰化入骨髓一般的刺痛，浑身猛地一颤。

“姐姐，坚持一会儿就好。”少年澄澈无辜的嗓音。

“……嗯。”身上虽仍痛得厉害，尤其肩膀被巨蛇咬了的部位，伤口拿山泉水一洗，冷得一刺，意识反倒是清醒了不少。

“怎么了？”见兰雅少年目露困惑，便问道。

“……哦，没什么。姐姐没事就好。”笑了一下，转身又走回泉边打水。

四下打量，竟是躺在了一块巨大石壁斜面之上，周围稀疏几棵松柏，再往深处去却是密林了。

抬头望，傍晚时候的厚厚云层不知何时已散得一干二净，只寥寥几抹纤云的天空，高悬一轮清冷苍白弦月——明明才没过去几天，却觉得，距离上一次见到杜玖，仿佛隔了有一辈子那么长的长度。

少年返身，端了一满瓢山泉水，清洗了身上其他几处伤口。也不知是否这山泉水具有天然疗伤功效，寒冰化入骨髓一般的刺痛之后，竟觉得身子已渐渐有了力气，疼痛，也不再那么强烈。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意识稍稍恢复清晰，便想问些问题。

“嗯……十五年？对，十五年。”兰雅少年眉头微蹙，思索片刻便又舒开了。

“一直，都在这里？”

“嗯？”

“从没出去过？”

“嗯，是。”

“不想出去么？”

“嗯。”

“为什么？”

“姐姐说外边的世界太险恶。娘亲就是被坏人杀死的。还有好多好多雅儿没见过的家人，也都是被坏人害死的。姐姐说，外边，有很多这样的坏人。”

“……”

“不过姐姐她说等过了二十而冠的年纪，倒是可以随她出去一看。”

“那，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少年唇边一抹干净笑意，道。

……于是我决定，还是不去纠正他对我“姐姐”的称呼。

“那个……那个‘苏儿’，几岁了？”

“十岁。”

“它……很听你的话呢。”

“嗯。她是我的朋友。”

“你还有其他朋友么？”

“没了。”

“那你姐姐呢？”

“姐姐是姐姐。”

清理完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之后，兰雅少年在身边坐了下来，转过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林子深处却突然火光大作——

“抓住她！”

“砍了那西信贱人！”

听得清的，那些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村人大吼着的，似乎是这样的句子。却半是意料之中。

……这些人，原来是憎恨着西信人的么？

　……杜玖还真是敢做。

静静注视着那些狰狞表情的人——甚至那些干瘦蹒跚的老人，也都一手抚胸喘着气，一手高举着菜刀，就要冲将上来。

为首的两个人，表情虽没有那般狰狞，却——

“叛徒却也是留不得的。”是白昼时路上见过的那个称兰儿为“兰姑”的中年男子，一脸为难地望向已起身将我护在身后的兰雅少年说道。

“村长，您请先退后。”兰儿说着摇了摇头，四下一望，应是在寻那巨蛇的身影——

“你可知这女子是谁？！”大概是确定那巨蛇不在附近，于是走上前了几步，抬手直指向我，眼底恨意熊熊燃烧。

“姐姐！”

“你不信？好，我问你，那‘苏儿’的毒极是厉害，你见过有谁在被咬之后，一个时辰之后竟还活着的？娘亲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姐姐和你说过些什么？”

……竟是这样？这一番话听得目瞪口呆，心下暗忖，难不成玉颜疗伤的这几日，竟喂我吃了这般厉害的东西？

“姐姐！你说过不能滥杀无辜！你怎么……”少年义愤填膺地说着，却突然没了声音。

正奇怪间，腰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剧烈疼痛。

随着转过身的兰雅少年，脸还是那张脸，却变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姐姐，原来是你杀了娘亲？”瞬间彻底变了脸的少年，褐瞳已失了清澈，一片灰蒙，泛着冰冷杀意，微眯着，打量着我。

就像是，在打量着该如何折磨到手的猎物一般。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刀深没入腹中的刀柄，冷冷泛着青光。鲜血，迅速染过衣裾，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汇成一汪小小血洼。

手向前推开，散了紧握在手中的药粉，死死咬牙，转过身向山上拔腿就跑。

疼痛锥心，一遍遍试图吞噬尽意识最后几丝清晰。不能倒下……那些人暂时被玉颜的药粉迷了眼，这样多少能争取到几分钟的时间！

可力气却在迅速消失，终于两眼一黑，脚下一绊，向前摔去。

最后的最后，耳边，却似听到了一声幻听——

“　，坚持住。”

好熟悉的声音……是杜玖么……　……终于这么叫我了……还以为，一直下去，都只会是“淡姑娘”呢……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唇边隐浮了一丝笑意。

绿水桥平　第129章　监军（1）

鼻端淡淡荷花清香。缓缓睁眼，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褐色，聚焦半晌，才发觉那是木板，微微颤动，耳边踢踏的是马蹄声。

转头一望，确认是躺在了一辆马车里——马车宽敞，临窗小几上放了一只鎏金铜香炉，瑞香袅袅升浮，大抵就是这并非春季应时的荷花清香的来源了。

身下垫了的锦被大约很厚，听马蹄声稍疾，却晃得很轻微。

想坐起身，只觉两只胳膊都被绑着，支撑不了，只得叹一声气作罢。

“　……”掀帘而入的是杜玖，弯腰走到小床边坐下，却是欲言又止。

抬眸望向他，天光晕染轮廓俊美依旧，才几日不见，下巴却越发尖削了，丹凤漆瞳眼下淤一片青紫微肿。许是上次未能这般好好打量他罢。

逃亡的是我，他又何尝不是……

“为什么？”不禁问出了口，“护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杜玖只望着我，不说话，眸光深沉。

若说大尚皇帝即使只是因为莫须有的疑心，而对杜玖起了杀心。将我送出，岂不正可以释了那皇帝的怀疑？

“淡姑娘怎么不问那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许久，杜玖才淡淡道。

……又变了“淡姑娘”。

“这个自然是要问的。不过，”定定锁住那一双深沉漆瞳，不眨一下，“杜大人，我们，以前不仅是见过，而且，还见过很多次吧？”

不出所料，杜玖竟是神色微微一变，漆眸闪躲着瞥了别处。但到底是他，不出几秒，又恢复了清冷淡然，眸底波动已是止了。

——看在眼里，感觉却像是破罐子破摔反而冷静下里视死如归一般……忍不住一声轻笑，引了一阵轻咳。

杜玖唇角一扯，片刻似是微怒。却是抬手轻抚我的背，眸中又流露担忧。

“所以……这背后还有秘密你没说。”抬眸定定注视，竭力装出极有气势的模样，“告诉我。”

不料杜玖却噗嗤一声笑了……这还没完，笑了半天最后竟然捂着肚子弯了腰。虽然笑声不大，但动作夸张到我几乎怒了，五指成拳抬了欲砸。

杜玖大手一伸，将我的拳头牢牢握住。张了口正想说话，抬眸一看，却不觉噤了声。

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唇角微微下撇，似笑非笑，看着却又有几分像是想哭，凤眸微眯，眉间轻蹙，似欲掩饰什么，却沉重得令人胸口不禁一窒，眸底一抹淡淡光芒，似是悲伤，却明明又像是有几分高兴……

“你，真的不记得了……我还以为……你……”杜玖低沉嗓音，微微的哑。

我不禁又是一愣，半晌才嗫嚅出声，“……记得，什么？”

紧紧包覆拳头的大手，烫得厉害，竟还在一分分加紧，疼得几乎欲碎，不禁皱眉怨道，“疼。”

却换了是杜玖一愣，顷即便放开了手，眸光愈发黯淡。

“没关系。”杜玖开口却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哑得更是厉害了，不禁让人怀疑起他的咽喉是否发炎所以说话比较痛苦……

“没关系？”回视着他的目光，心下困惑。

明明是他弄疼了我，不道歉就算了，竟自说了句“没关系”？

“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杜玖轻声说着，竟淡淡笑了，只是，眼底几缕光芒黯淡，缓缓流溢着的哀伤却是再明显不过。

是指，我不记得在楚家之前的事？不记得了……其实，也不完全是不记得了……只是，想起来的片段，却像是另一个人一样，一点真实感也找寻不到。还有其他那些，不一样的名字，一摸一样的容颜，恍若前世一般的片段……

“师叔的药，也不是那么灵的啊。”杜玖薄薄的唇边，一抹苦笑，“服了之后，不该是忘得一干二净　了么？”

最后的“一干二净”，凝着一声悲哀叹息般，字字凝重。

师叔，是玉颜罢……未想到，竟会是他的药……忽想起之前听玉颜曾说过，有人偷了他的药，语间却是闪烁，想必是用在这里了么？……

“我记起了，你不高兴？”

“若是‘一干二净’，自然是好。”

“……也是。”低头想了想，也叹了一声，点头赞同道，“如今这样，只剩下片段，确实是最最麻烦。”

“……呵。”杜玖一声轻笑。

抬眸去瞪，却见杜玖毫不避让地迎视我的目光，眸底烱光，似是想起了什么而忍不住感到开心。

“怎么？”掩饰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的尴尬，故作斥声道。

“也不是最麻烦。而是从来都很麻烦。”

“那你何必费这个劲儿……”

杜玖但笑不语。

忽然想起说了这半天，还没说到那个古怪村子，正想问的时候，马车一顿，外边立即有人声近前报，“杜大人，已到神虎营。”

“是平章王部下。”

正想问此处到了哪里，杜玖先淡淡一句，便起身掀了车帘，向外吩咐几句，马车又动了起来。

车帘掀起时漏进几缕尘土黄沙，杜玖眉头微蹙，拂袖将尘土尽数扫了向外。

“这车马道日久失修，多以黄沙和泥铺补，脏得很。你身子还虚弱着，这窗帘子还是尽量少开罢。”杜玖说着，重又坐回身侧。

才轻抬下颌望定他，才将出声，不想杜玖一伸手轻覆住了我的嘴，摇了摇头。接着，竟俯身凑到了我的耳边，悄声道，“容后再向淡姑娘解释。”

即使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