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点点头,却又道:“今晚,夫人大概还是要在这里歇息的。”
“……不带着我一起吗?”
既然都带着我到了这里……不是说再不会离开么?
杜林摇摇头,温和笑道:“再往山深处去,马车是走不了的了。所以今天大人他先进去探路,大概找到消息了,会回来接夫人一起去的。”
一想适才我的表情大概十分的不够淡定,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点点头。
“其实,在下也听过关于那位前辈的一些传闻。”杜林道:“大约二十多年前,忽然消失踪迹,传闻是避居隐世了。在那之前,江湖人称‘药痴’,可是十分闻名的,不过始终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
药痴?
“这位‘药……痴’前辈,和玉颜前辈是旧识么?”
“这个,在下不知。”杜林道,微有皱眉,“这位前辈,传闻行怪异,甚至……曾盗尸炼药。”
“……盗……尸……炼药?”
一时有些恶心。不过见杜林 样子,应该说的不假,即使是传闻,太过怪诞的,他应该也不会说……
“传闻而已,并不知真假。”杜林道,话锋一转,“不过他行医救人时,确实有个怪规矩,若最后医治不了,那么遗体必须由他处置。要么,就为他寻一种奇药。”
还真是一个怪规矩。但名声如此之盛,必是医术极好的了,请他的,心下难免有话,反是更惹人非议。
药碗盖了纱布示揭,徐徐白色蒸汽已浮了半晌,院门外,青石台阶上脚步声渐近,很轻,却又很稳,不止一人。
片刻,杜玖大步走进,随在身后的,除了郭锦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僧人,肩背一件小行囊。
还真的如杜林所说,大概是跟着杜玖一同进山。
“大人。”我迎上去,微微一笑道。
如果没有旁人在的话,或许会说一句“欢迎回来”罢,就算他马上要走了。
“住持说上个月才与那位前辈通过消息,不过那位平时闲云野鹤惯了,倒不知此时在哪,故先往寻找。”杜玖道,垂下漆色凤眸,望着我,“淡玥,你先待在这,夜间别出这怀宇寺。”
“……嗯,我不会乱跑的。”点头,微笑应道。
屋瓦轻响,抬头去看,一只白猫窜了过去,心下一惊,想是之前被西信灵猫吓得太厉害了,总不至于西信国主都换了一人,它们还这么阴魂不散。
就在这时,有人轻敲了敲院门,转回头,见站在院门边的,竟是……游虞?
游虞笑着,大步走了进来,抬手抱拳,行礼道:“师兄,师嫂,林兄,郭兄,还有这位小师父。”
杜玖竟也是淡淡一笑,轻点了下头。
实在是对这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杜玖是不指望他会主动解释的了,但杜林也是一脸笑意温和,并不说话。
游虞将左右都打量了一遍,才轻声笑着,向我道,“师兄不放心嫂子,自然要赶过来。再说,我现在也是闲着的了。”
话说完,杜林也笑了出声。杜玖仍是唇角微弯着,极淡的笑,向游虞道,“辛苦你了。”
“在所不辞,在所不辞。”游虞笑应,微仰头望天,淡蓝色的瞳眸映过天光澄然,“这会儿天是晴好,入座后大抵是有大雨的。师兄,可小心些。”
杜玖轻点头,“自不必说。”
杜林将药端过,杜玖接了,一饮而尽,便即出门了,只郭锦与那位年轻的僧人跟在其后。
杜玖的意思,大概是让游虞留下来守着罢?……说起来,这个什么“南郡公主”的虚名,还真是尽添了麻烦。
山谷之间,日落得极快,入夜之后,简单用了斋饭,沐浴后便就寝了。只是辗转反侧,睡不着,披了衣服,到窗前,推开了窗,静静坐着,望山寺夜间灯火几盏,周围山林寂静。
不过片刻,雨声淅淅沥沥渐起,雨丝飘入,落在手臂上,凉得一个激灵。
不经意地一侧头,却更吓了一跳——眼角余光,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人影!
不过好歹是经历过那么些生死逃亡,这一下虽然吓得不轻,但还是迅速作出了反应,立即吹响很久以前杜玖给的那一只银哨,短促一声,几乎就在同时一手紧紧抵住窗框,另一手一撑,抬身就往外跳。
那人影几乎也在一瞬间就追了过来,听那动作带起的风声,应该是人无疑了。
所住是在一层,脚一落地,向院子里拔腿就跑。
绿水桥平 第172章 玉常(3)
在那人影追上之前,斜地里迅疾冲出了另一个人,银光一闪,两下长剑架住了。
游虞与杜林就歇在隔壁,说是上半夜、下半夜地分开着守的,听了哨音就会赶来。
也幸好,那银哨现在和那装了璞玉的小锦袋一样,都一直挂在胸前,也或许是第六感,适才听雨时,将银哨放在手中把玩,不至于慌乱中抓不住。
长剑交锋不过几下,暂时停住了。
而站在游虞对面的,竟是,杜文,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发髻紧束,手中一柄银薄长剑,立在雨中。
夜间光线本就黯淡,隔了雨帘,她的脸,看着有些模糊,但那与姐姐十分相似的眉眼,绝不会看错。
忽的她身影一闪,刹那竟这么消没在雨中,视界只来得及捕捉到几簇银光,游虞已挥剑接住了。
真的交手了,十几招下来,杜文已有些力不从心。看来武功,她还是在杜玖之下的——杜玖和游虞相比,至少应该是不分伯仲的吧?
“夫人。”杜林也已从房中跑了出来,避开院子中央的两人,绕过檐廊大步跑了过来,将呆住了的我往檐下拉。
“夫人,请跟着在下,往这里。”杜林道,唇边淡淡的一抹笑,说着,拉起了斗篷的兜帽,转身往右厢房后便迈开大步。
我赶忙紧跟在他身后,耳边不断响起刺耳的剑锋相击之声,看来杜文就算是力不从心,也还在苦苦坚持,游虞一时也还取胜不下。
绕到了右厢房后边,不知为何侧边的小院门竟是开了的,杜林脚步不停,直接从那里出了去。
跟在他身后,一只脚才踏出院门,却忽然后背一寒,意识到了究竟是什么让我莫名地感觉奇怪——明明我吹了银哨,游虞也及时出现了,然后杜林也出来了,但为何却不见其他的那些侍从?明明杜玖出发是只带了郭锦一人,此外只跟了怀宇寺的一个年轻僧人。
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半夜的,从房里赶出来的杜林竟会是穿着斗篷的?明明不论何时都是个极细心的人,为何只顾自己拉起兜帽,完全没想到递一把伞、或者斗笠给我呢?明明 杜文才是偷袭的那个人,刚才也不见有其他偷袭者,应该说院内并没有不安全到我必须离开这人院子啊?
“……杜爷?”我住了脚步,道,喉咙干涩,几乎禁不住颤抖。
走在前面的这个人,身高不知不觉间竟矮了一大截,几乎与我一样的高。虽说杜林也会缩骨,曾经假扮过我,但……
才一出声,“杜林”几乎是立即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转了过来,朝着我一个大踏步。
我完全怔在了原地,只是瞪眼看着,浑身一阵一阵的恶寒,却怎么也动不了。
一直到那人拉下兜帽,脸完全露了出来,我才倒吸一口冷气,可想跑已经是来不及了——斗篷兜帽下这个人的脸,和我完全一样!
和我完全一样的,却阴笑得扭曲狰狞的脸!
惊得霎时已是一身冷汗,只感觉脖子后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才觉出剧痛,视界一黑,刹那意识坠入深渊。
+++++++++++++++++++++++“……忆哥哥,还会,回来么?”
小得几乎如耳语一般的声音。
大雨降临时候的天光极黯淡,骑在马上远去的背影,又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银光一般,模糊看不真切。
远去的人,是听不见了。
“玥。”
有人轻唤。
转过身去。
一睁眼,浑身针扎般一阵剧痛。
“你醒了?”说话的是一个蹲在我身边的年轻女子,正低头望着我。
屋内光线明亮,梁上领衔悬尘,似是一处废屋。
视线聚焦许久,才看清这个年轻女子的面容,她唇角弯着,似是笑得开心。我却心底一寒,认出了这个年轻女子究竟是谁——前年,在新水镇,杜文救下了一个乐伎,名为“妍君”,就是这个女子。
……莫非,昨晚假扮成杜林,之后又假扮成我,然后将我南击昏,就是她?
妍君盈盈笑着,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鏎,昨晚假扮成你的那个人,是我。”
她笑得灿烂,我看着却是心寒得越发厉害——是因为帮到了杜文,所以她才这么开心的吧?
“和杜大人打的那个人不弱,不过,后来被我引到北边去了。”妍君继续笑道。
调虎离山么。
以我的容貌……或许,游虞这会儿怕是已赶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罢。
想找些话来,掩饰心底慌乱,“你是怎么……那些人,被你下药了?”
“整个客栈都被下药了。做的不错吧?”妍君笑着点点头,道。“不过你放心好了,只是晕上七、八个时辰罢了。不过,那个人……”
说着,妍君稍稍偏头,露出些微疑惑的神情。
她奇怪的是为什么游虞没有被药倒吧?大概因为是玉颜的徒儿,或许从小食药,体质有些特别……不知杜玖的安排,是否也考虑到了这一层。
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血腥味,混合腐败的气息,让鼻腔愈发地不舒服。
身上疼痛稍退,转头打量四周。
整个屋子,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角落唯一的一个橱柜,也已满结蛛网。
扭动身体,再往头顶的方向一看,几乎惊叫出声——正面抵着墙的一张木椅上,斜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尸体,面上已是血肉模糊,但一头白发苍苍,看皮肤的褶皱,应该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了……
一阵深寒,几乎窒息。
“是那个什么‘药痴’老头哦。”妍君笑着说道,像是听到了什么,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不顾身上刺痛,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那老者的尸体走去……这个样子,百分之百是死得透透的了……如果,真如她所说,是那个“药痴”前辈,那……
还未走到,脖子后忽地一痛,不知何时妍君又回来了,视界霎时沉入黑暗,最后只听到一个冷冷的女音。
“到傍晚再叫醒她。”
++++++++++++++++++++++++++再次醒来,是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屋外又是大雨滂沱,天光极为黯淡。
还是之前的那个老屋,转头一看,那位老者的尸体,也还在原位。大概因为光线昏暗,屋内并未点灯。看不太清楚,反而没有白天看到时感觉那么恐怖。
……其实,白天时也并不是因为看到尸体而感觉那么恐怖,而是害怕,如果,这真的是那位“药痴”前辈……
屋外亮起一个光点,渐渐靠近,是妍君撑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
“大人让你出去。”她盈盈笑着说道,伸手直接将我拽了起来。
手臂一吃痛,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手臂上竟被划破了一道大口子,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整个衣袖已已是浸透。
身体每走一步都针扎一般的疼,大概是躺在冰冷的地上太久了,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
草屋外,是一个竹篱围起的小院。妍君撑开了伞,转身一把手将我推入了雨中。
我站立不稳,一下向后跌去,却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回头一看,才发现草屋前立了一根大约两米左右高的粗木桩。
禁不住一阵寒颤,却不幸又被我预感对了——妍君手中挥过一根绳子,不过几秒,就将我牢牢捆在了木桩上。
又不过一秒,一眨眼的功夫,银光一挥,我的另一只手臂,又被割了一刀。
几乎将牙齿咬碎,才生生将叫喊咽了下去,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妍君在一边看着,面带微笑,像是在欣赏着什么一般。
忽然耳边闻得嗖地一声,一道银光划空而来,妍君向后一闪,还是被划破了脸颊。
银光落地,插在地上的,是一把柳叶刀。
“谁?”妍君怒吼,一下变了脸色。
循着适才那一声转过头去,灯光渗过雨幕,柴扉小门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浓重的血腥味钻入肺腑。
下一刹,杜玖已挥动手中青剑,直冲过来,竟已是,浑身浴血。
绿水桥平 第173章 血雨
眼见妍君已闪避不及,刹那间,屋檐角落黑暗中斜穿出一道银光,抵住了杜玖几乎如飞来一般的剑锋。
几乎磨出火花来的力度,逼得那边忽然出现的杜文一个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妍君手中的灯笼丢在了地上,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好几圈,琉璃盒破裂,灯油倾出,火一下点燃了外边的灯罩,火焰直窜,下单几乎舔天屋顶。
——幸而此时大雨,不至于蔓延成整个房屋的大火。
杜玖在我身前站定,手中剑一挥,将我绑在柱上的绳子瞬间掉落。
重又自由了的身体,或许是失血太多,竟一下跌坐在地。
臂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抬手想去止,却像是血流尽了力气也被抽空了一般,根本抬不起来。
杜文似是瞬间的愣神,很快双手向柱上借力一撑,向后一跃,重又将剑拿回了手中。
同时杜玖的剑眼见得就要刺到杜文,距离咽喉之处不到半厘米的距离——妍君双手紧握着匕首,插在杜玖的腹部,没柄的深度。
下一刹拔出的刀刃。
颤抖着跌跪下的身体,手中仍紧握着青色长剑。却只能支撑不倒。
视界刹那变了猩红一片。
恶心眩晕刹那袭来,只觉天旋地转,疼痛肿胀得几乎碎裂的脑袋,再支持不住。
力气仍在快速消失,身子一软,下一秒是泥水四溅 ,几乎趴在地上。
最后,连抬起头,试图向杜玖的方向看去,也是拼尽了全力——看到的,只有迅速扩散开来的染成了血红的水流。
灯笼火大概是烧到了屋内的东西,火势迅速蔓延成了熊熊大火。
异常明亮的半个视界,勉强能看到,杜文是站在杜玖身前的,一手握剑垂在身侧。
“……杜姑娘。”
杜玖的声音,沙哑虚弱得几乎不像是他。
不知究竟是受了多重的伤……
“……杜姑娘,在下曾……许诺杜家的,已……转由今上代为实现……请……不要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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