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这样转头望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半张脸是埋在被子里的,所以也不大顾虑他会看出我脸红这件事——像他们这些时常夜间行走的人,应该夜视力很好的吧?因此放开胆子小幅度蠕动着、尽量不着痕迹地向他又靠近了半厘米。
“玥,你……”杜玖说话难得稍有停顿,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嗫嚅一般。
一丝奇怪的违和感,忍不住笑浮上嘴角。
“嗯,我听着,你说。”轻声向他道。
太近的距离。好久好久,没有在这夜沉深静之中,几乎能隐隐听见对方的心跳。
“那天的事,不问么?”杜玖轻声问道。
我知道的只是,杜林之后来过一次,长跪不起,说是实在对不起大人和夫人,不敢奢望原谅。他倒是没说为什么,但应该指的是那个时候杜文所做的那些事吧。
先前杜玖曾说过杜文杜捕头是他的堂妹,可我一直没将杜林与杜文联系在一起,没想到原来这边才是真的亲兄妹。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毕竟,这事还牵涉到了其他人,更何况这话题大概太过沉重,或许,他需要一些时间整理也说不定……
杜玖轻哼一声。
他倒是知道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会要问的。
……说起来,好歹我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管怎么说,也该算是当事人之一了吧?
“玖,那天,在玉常的那天……”
如果不把话问出来,今晚我大概真的是要睡不着了。
“杜文她……喜欢你吧?”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从简单的问起。
“……嗯。”
“喜欢了很久吧?”
“嗯。”
他倒是一句“我又非铁石,大概还是感觉得出来,但我对她并无意,故而平素一向冷淡”都不说,就这么一声“嗯”地给了肯定答案。
“你不喜欢她吧?”我继续问。
他要是敢再“嗯”……
哪料到他却是“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我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豁出去的大胆无节操决定了。
“……玥。”他轻唤,气息又靠近了些。
“我先说明啊,我这可不是吃醋。”
“……嗯。”
“我是说认真的!”
“……好。”
“她把我伤成这个样子,如果真是受你波及,那我岂不是太无辜了?简直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捅了一刀。”
“嗯。”他应道,听得出是在强忍笑意。
“……好吧,我这个比方确实不太恰当。不过,哎呀,不管怎么说,你必须负责。”
……不论说什么,都一股脑甩到对方身上,这是一种境界。
“嗯。”这一句,杜玖却应得认真,“玥,我,会对你负责。”
这一下脸烧得厉害,张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一下干涩得很,连半个音都根本吐不出。
他这人,会这样说话,还真是太出乎意料……好吧,其实,他大概也是会说这样话的人……应该,是极认真的。
“……那你记好了。”说着,我几乎是整个人都缩到被子下了,只露出眼睛偷偷瞄着他的方向,“可不许后悔。”
“若食言,天怒诅之。”
……还真是好文言的话。
明知道看过那么真真假假的故事,这些话到底有多少效力,我很明白,但心下还是不禁一暖。
“嘻嘻,虽说就算是最毒的咒誓其实都不一定能保证不变心。”终于是笑了出来,道,“但……你要是敢,你可看着办。”
“嗯。”
就算只是一声“嗯”,但他还是答得认真。
“哎呀,都被你绕远了。”我道。
其实是有几分故意抱怨的……既然知道他虽然面冷,但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
“……抱歉。”他还竟真道了歉了。
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向他挪近了半厘米——反正这会儿也不仰头看他。
“那,我问了。”
“嗯。”
“杜家,是怎么回事?你曾经答应她……和杜林的父亲,是允诺了什么?”
“助登帝位,日后为报。”他答。
简短,没有一丝拐弯抹角的回答。
心底一阵拨凉。
“你……真的想……那个位子么?”
片刻,才听他道:“母亲早逝,幸得有人收养。但,那人,并非无所求。”
……那人,是指乌王吧?从那个时候,收养下还只是才出生的婴儿的杜玖,不,该说是“穆忆”的时候,他所押在这个婴儿身上的赌注,便是期望将来这人能走到高位。
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就算是对那个位子并无所欲,也是身不由己吧……
“那现在,西信那边……”
“已为弃子。”
弃子……不过,他现在的中毒状况,大概那边也是一早就知道了吧。应该,已没必要追究不放……
“对了,杜文她……”
“我的母亲,姓‘任’,但,我的母亲的母亲,姓‘杜’。”杜玖道。
……所以,他们还真的是远方表亲。或许,也因为这个,“穆忆”后来变成了“杜玖”,半真半假的名字。
不过细想起来,若不是这样,那我真的要怀疑杜林平时是不是总带着一张人皮面具了——毕竟他和杜玖看起来还七分想像的。
深吸一口气。
“她……杜文她,之后怎样了?”
这问题,还是不得不问。
“杜林已遣人送回杜家祖宅。”
“……杜家祖宅?”
“在北方。杜氏一族原是世代商家,后来旁支牵出,是为外祖母所承一系。这些事,那边所沾不多。”
听起来,倒是个很霸气的家族,脑海中一下浮现出林家庄的画面,只不过蒙上了一层白雪皑皑。
“……玥。”杜玖忽然唤道,我才发觉自己又想着想着出神了。
“……嗯?”
“玥,有哪些想去的地方么?”
“在江南,任何风景好的地方,随便走走就好。”
不过,其实这清蕖镇就很好。而且听说距离海边也就两三天路程,一路上应该风景也不借。
“在这里停留几天,再往海边去,好不好?”
“好。”杜玖答,语气含了一丝笑意。
“玖,你呢……有没有想去的……?”
片刻静默,杜玖的气息忽地极靠近,“最后,带你回一趟花谷,就好。”
“嗯。”
我应着,心下如百味杂陈,可他这一突然靠近,我又有点……原想着再向下缩个几寸,却不想被他一箍一抱,进了他怀中。
“玥,怎么,还是扁着嘴?”他道,隐约笑意。
太近的气息,实在是有些心猿意马……
“我说了,我是你的妻。”
“……嗯。”杜玖答得认真,声音十分的沉朗好听,“但是,玥,这几日,似乎不行吧?”
“我……”
天哪……确实,今天才是那个什么的第一天……但,他是怎么……
越发地不敢仰头看他,就这样倚着不动……只是,这脸红得真的是要烧起来了……
绿水桥平 第176章 南归(3)
“玥。”杜玖轻唤。
“……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去瞧他。
适才他说的什么话,我又说了什么话,暂且都当做没发生过好了……我想我还是很适合这种傻傻的自我暗示的……
杜玖没说话,先是稍稍收紧了怀抱,转瞬却又一下松子开些。
“你,当真,不悔……?”
“嗯。”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当他说话时,传过隐隐的颤动。
很想,就这么地,停留在这一刻。但未来的总是会来,就算我不愿想……我很明白,之后我或许会经历怎样的情绪心境,其严重程度,我根本无法预料。
但,若是就此放弃,其实才是个更任性得多的决定,不是么?他就在我的面前,我不能就这样失去……很多事,我无能为力,但,至少,我不会先离开。
“我,不悔。”我认真答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随……我会,就算一个人,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现在,我认真考虑过后做出的选择,就是跟在……在你的身边。”
“所以,你也要认真地将我当做你的妻。”
“……嗯。”杜玖的声音,沉朗间含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许是我一下想歪了,瞬间脸双烧了起来。
接着,杜玖竟说了一句话,害得我几乎脑中一团乱得好久才昏沉睡去。
那是一句说得很轻很轻的话,伴随着一个吻轻落在鼻尖——他说的是,“玥,唯你,我……不舍放弃。”
++++++++++++++++++++++++++++第二天清晨,本来时发现自己竟又睡在了大床上,不过看枕头上的痕迹,大概杜玖也在身边躺了一会儿。用过早膳之后,流芳说老爷走时留了话,说是夫人若是起得早,精神又还好,可以去马厩找他。
杜文这一次倒算是我几次经历之中伤得最为客气的了,腿脚上的伤都不深,在我从七天的昏迷之中醒来时已基本不影响行走,手上臂上的伤也并无大碍,甚至一处骨折也无——不过我觉得着,脑震荡大概还是有一些的,玉颜也说了些脑中淤血之类的,不过每日服药,倒也不成问题。反倒是比杜玖受的伤要轻很多,只是一贯恢复极快。
游廊,小院,穿行其中,不多时,居然迷了路。真是后悔适才对流芳说什么我一个人没问题。也算是逃亡经历较为丰富的了,没想到竟还是会在自己家——大概可以这么说罢——中迷路……
最后的尝试,结果走到了最偏侧的一个小院,大概是下人们所居,里边坐在院子中两个石墩上说话的两个十分面生的侍女,看见我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行礼问安,礼数周全得反而是将我吓了一跳——这,大概是夸赞杜林的治家有方?
“夫人,敢问,有什么奴婢可以为您效劳的?”
“我……”条件反射地就想说“不用谢谢”了,可一想待会儿不一定再走多久才能找到马厩所在,便直言道,“可否请你,带我去马厩。”
两个侍女显然是有些奇怪我说的话,但并没有问出来,而是欣然点头,略走在引路过去。
到了马厩,远远见,杜玖就在那里,站在栏前,手中一大把新鲜潦草,小七正一小撮一小撮地啄过去咀嚼得十分欢乐……这小妮子,不会也被杜玖魅力所“俘获”了吧……
紧挨着的另一间,就是杜玖的那匹会晕船的枣红高马,不时将头探过去,似是对主子的行为感到既疑惑又不满,但也只能低嘶几声,不敢太闹。
见此情景,不仅是我,连同行的两个侍女一下都僵了脸,嘴角抽搐,想笑不敢笑,忍到了极点。
不过我是没那么顾虑,一下笑了出来,而且,几乎是捧腹大笑,晨起时还颇有些胸闷,这一下完全地笑得气顺了不少。
不过这大笑大抵是十分不雅的——至少从杜玖的那匹枣红马一下瞪过来的眼神来看,是十分不雅的。
对主子为何会找了这样一个不知礼数的夫人,它大概也十分不解吧。
这一点上,真是远不如杜玖,他现在可是连小七这样挑剔脾气的马儿都搞定了。
“夫人。”杜玖唤道,唇边微勾,一丝笑意,姿态十分轻松。
我却莫名有些不满……或许,是因为有其他人在的缘故罢……
再回头一看,那侍女已告退下去了。
……杜林果真是治家有方。
“夫人,适才是因何不悦?”杜玖却不依不饶了。
我一撇嘴,心一横,故作媚态地撒娇来了一句,“相公。”
如果时间真的停在某一刻,那么,这一刻,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只有小巧还在淡定地吃着料草,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它什么都没看到。
而杜玖,我,甚至杜玖的那匹枣红高马,一下都愣住了。
看来,我还真是不适合说这种话……
“……夫人。”不过杜玖恢复很快,微勾唇角道。
这一点,我也还是比不上他。
只好换个话题,问道,“玖,你一大早让我过来,是有什么打算么?”
杜玖轻点头,“镇东南有一‘成福寺’,今日又是天朗气清……我想……带着你,一起去。”
“‘成福寺’?”
“是。”杜玖点头,“曾听过此寺?”
“不曾。”我摇头。
“此寺距此不远,马上慢踱过去,一个时辰足矣。”杜玖微微一笑,丹凤漆眸专注而望,道,“身体还未全好,此次……还是与我同乘一匹。”
“好。”我亦微笑。
小风清畅,马儿又走得极慢,并不动着伤处——杜玖毕竟之前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这样对他也好——到了山寺脚下时,只觉神清气爽,心身极是舒畅。
不过才走过山门,我便发现了这其中的一丝古怪——或许说不上是古怪,只是这寺有一些与别的寺不同之处,来的人,有好大一部分竟是情侣。
正殿拜过之后,到了后边,便知道了这其中真相。
后边,几近山顶的宽阔石台最时,苍松林前,有一座石塔高耸,上绕红丝线几乎千千万万条,红丝线上系了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小锁。
而塔边不远,便有一个小摊,卖的也是各种金银铜铁的小锁。
只一眼,便大抵明了了,为何这寺会有如此之多的情侣来拜访。
不过,佛法不是从来将就不强求因缘么,为何会……也或许,反而是允许的,毕竟,愿望是愿望,人有愿望,与是否执着,并非同一事。所谓执着,所谓业,所谓承业,便是众生难逃之苦……?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有时候,民俗的东西,存在便是合理,至于分析,便是可以写许多论文的了。
反而是杜玖发觉了我的“异样”,停了脚步,转身替我揉了揉眉心,惹得周围之人多为侧目。
“两位施主,这千字锁,可挑一把?”到了小摊前,那小僧人便笑道,“费金多少,便随施主的缘罢。”
杜玖既带我来了这里,我倒也不再客气了,在这众多的锁中挑了一把心形的镀金小锁。在我琢磨着手中小锁时,杜玖已付了钱,眼角瞥见似是一枚小银锭,放进了一侧一个小木箱中。
随后便是系锁,寻了一处较高的位置,由杜玖将小锁系于红线上。
仰头望了一会儿,光柱浮尘之中,这“千锁塔”,望着,似有一阵说不出的足以蛊惑人心的感觉。回过神时,原在石台边扫着地的一个老僧人已走了过来。
老僧人看着我,慈眉淡笑,道:“这塔,最早其实是锁妖塔。太平,盛世,战乱,朝代更迭,如此反复许多次,人们渐渐忘了这塔的原本作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