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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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璧-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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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怀瑜悠闲的摇着折扇,等待预期结果。

“杜家这种布料开价多少钱一匹?”柳二小姐将幸存完好的锦帕扔在桌上。

“十两。”程怀瑜不慌不忙的将原价砍掉了两成,又补充道:“货是不错,就是贵了点,但杜老板刚遣人过来……”

“那好,我们库存的冰蚕丝,八两一匹,每十匹配送一匹上乘螺纹锻。程公子若有诚心,现在便可立契。”女人的嫉妒心一旦被挑起,是毫无理智可言的。更何况,敌方还是抢占了苏州名门闺秀排行榜第一位的杜若梅。

“容程某再做思量。”程怀瑜努力按捺住心头的窃喜,侧身与韩青墨私语一番。这实惠来得虽不算意外,但也优厚得超过了他俩的估算,他正想拍板,抬眼间,不经意撞上一双晶亮的眼眸,灵动如斯,却带着点……不屑?!

程怀瑜一愣,待要细看,眸子的主人已走下琴台,对柳二小姐屈膝行礼。

“小姐还是请老爷前来定夺为好,接近成本的底价,着急的不应该是我们。又或者,不如让他们先拿到了杜家的让价,再做决定也不迟。”

轻轻柔柔的声音如细雨飘洒在每个人心间。

有人警醒。

有人暗加赞赏。

也有人被淋了个透心凉。

程怀瑜万分后悔没有及早点头。

当晚,程怀瑜以九两八一匹的心痛价签单,并更为痛心的记住了沉璧的模样。

夜半惊魂

终于又过了一天。

替柳家挽回了一笔损失,相当于替自己减少了一次挨罚的可能,在命如草芥的乱世,没病没灾的活到14岁,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沉璧这副发育不算良好的小身板承受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东西,换成上一世的佳佳也未必更能委曲求全。

沉璧好不容易服侍怨气冲天的柳二小姐就寝了,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位于院角的小屋,和衣倒在床上。

窗户开着,扶疏花影在夜风中悉悉索索,一轮圆月挂在天际,温柔的给大地披上一层银纱。

沉璧伸手触摸倾泻在床头的月光,觉得诗仙李白的煽情功夫堪称一流,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道出过多少游子的心声啊。但沉璧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这个朝代的人们也不知道李白是谁,他们只听说过秦汉魏晋,自南北朝后期,历史的车轮似乎拐了个弯,朝着后人闻所未闻的方向去了。或许是沉璧孤陋寡闻,又或许真实往往隐藏在妙笔生花的史册背后,峰峦叠嶂的宏伟江山原本就不是能被世人一眼看清的。

沉璧了解的中国古代史停留在公元560年,北周宣帝宇文赟荒淫无道,国势日渐衰落,宗亲叛乱,绿林起义,曹魏以来入徙关内的游牧民族也纷纷举兵,逐鹿中原。然政权覆灭的那日,取而代之的并非隋文帝。原北齐降将段柏飞义斩昏君,率旧部辅佐先帝遗腹子高延宗登基,改国号淮,定都建安,将长江中下游、浙江、福建及两广之地逐一收括囊中。与此同时,骁勇善战的北燕后裔慕容氏迅速统一北方,以燕京为核,坐拥东起辽河,西至天山,北揽蒙古,南达淮阴的广袤领土,是称北陆,以秦岭为界,与南淮对峙。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沉璧的想象,时间抑或是空间的岔道口,谁知道呢?永宁年间,按照干支纪元法推算,即公元635年,曾经繁极一时的南淮也沦落到了风雨飘摇的境地,外戚纂权,藩国鼎立,由盛及衰的朝代兴亡已初显端倪。不过,沉璧并不关心这些,纷乱迭呈的时局中枭雄辈出,她只是个微乎其微的存在,怀着再渺小不过的愿望,盼着尽早与沉非团聚,重新过上平淡自由的生活。

后来,当沉璧积攒了更多的回忆后,才觉得人还是贪心点好,太专注于一个目标,往往就是越想要的越得不到。

夜风有点凉,沉璧下意识的合拢领口,掌心滑过锁骨时顿了顿,这才想起白天的始肇事者,忙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钻戒是林楠送的,来历却远非刷卡购物那么简单。林楠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派往南非公干,在一次慈善募捐中,当地孩子回赠他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林楠回国后当作纪念品摆在书架上,后来被一位做地质勘探的朋友瞧见,软磨硬泡的要去把玩,稍一打磨竟发现是块罕见的宝石,珠宝商通常称之为米切尔之泪,属红钻的一种。朋友帮忙切割,林楠亲笔设计,又专门请来老师傅熔模镶嵌,复杂冗长的工序换来的便是那份独一无二,求婚当晚,林楠笑言,他花大工夫锁定姚佳一辈子的幸福……

“佳佳,我爱你。”

誓言穿破时空,月光被钻石分割成无数纤细的光柱,汇聚在沉璧掌心,明亮了双眸,却刺痛了心。泪眼婆娑中,忘川河边的对话犹在耳畔。

“婆婆,他……还会幸福吗?我不在了,会由谁来取代?”

“傻孩子,你这难题该拿去问月老。只不过,知道比不知道更能让你快乐吗?”

“婆婆既然与我是旧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不想忘掉他,这一世得不到,总还有其他办法……”

“你为何定要续那往生情缘?需知冥冥之中缘随天定,你我皆强求不来,况且前世因后世果……”

“那我就回前世,去把没种好的‘因’修正一下。再不然,我就这么飘到他面前,来段可歌可泣的人鬼恋?实在不行,我就在这陪着您熬汤,总有一天,能再见他一面。”

“……你转生去前世并无不可,轮回盘上并没有往返限制,但你同样无法改变什么。罢了,就当是还你一个心愿。” 孟婆无奈扬手,将碗中的汤尽数倒入忘川河中。

黄泥般浑浊的浆水翻涌着,河岸那一头,似有人喃喃念唱:

烟水两望各西东,

灵散红尘缈无踪。

一梦如是情何归,

看朱成碧缘亦空……

姚佳有些怔忡,等到回过神来,孟婆仍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洞悉尘世的目光中掺杂着怜悯。姚佳只好掩饰着莫名的心慌:“婆婆,你不用担心,也许,见到他以后,没有了遗憾,就不会再生念想。”

“倘若隔世再见,无论那人生得何等模样,信物在,情生不觉。傻孩子,你可准备好了?”

……

情生不觉。

木木,我们还能再见吗?

沉璧晃晃脑袋,为突如其来的荒谬想法感到可笑,婚戒不过是个未圆的梦,而且只是对于沉璧自己,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孤单走过了这么多年,早该分清梦境和现实了。大约很久没见着美男或是潜意识作祟才导致下午的失态,沉璧是这么替自己解释的。

拈了根红绳打结,沉璧将戒指重新戴回脖子上,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呆,这才准备关窗睡觉。刚起身,忽听院墙边“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她定睛看去,不远处果然有团黑影在蠕动,比猫儿大数倍的体积。

人?鬼?小贼!

沉璧的第一反应是呼救,但是……那人像是受了重伤,匍匐在草地上半天没起来,如涸泽之鱼般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沉璧狐疑的盯住不速之客,摸了把剪刀揣在怀里,壮着胆子出门。

“喂,你受伤了?”那人脸朝下趴着,沉璧提着灯笼凑近他的身体,没发现明显外伤,她本就不愿多事,见对方半天没回音,便转身朝门房走去,打算叫几个伙计来帮忙。

“等等……”

沉璧回过头,那人抬起满是泥泞的脸,微弱的出声:“扶我起来……”

沉璧犹豫了一下,放下灯笼,吃力的拖着他靠坐在墙角。

“给我水,热的。”

字面上是请求,由他说出来却像是命令。不过救人要紧,沉璧来回跑了数趟,最后不得已把自己预留的洗脸水都搬了出来,那人好像还没喝够。

“你……”人在极度干渴的时候饮水过多会有暴毙的可能,沉璧正想提醒他,那人却伸手探入自己的喉咙,干呕几声,俯身吐了个稀里哗啦。

沉璧怔怔的看了好一会,约摸揣测到他此举的意图,小心翼翼的问:“你服过毒?”

那人喘息着将耳朵贴近墙壁,抬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沉璧屏住呼吸,听见院墙外有人说话——

“他往哪儿跑了?”

“前面黑灯瞎火的,没看清。”

“就那几条巷子,他能插翅飞了不成?吃了迷魂散,再好的轻功也甭想使出来。赶紧分头追,侯爷密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深更半夜的青石板路上,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刻意压低的话音传进沉璧耳中,她打了个冷战。

“怕了?”

沉璧难以置信的瞪着说话的人,尽管他的五官被泥土糊得不甚分明,语气中的戏谑却是真实。如果换个场合,沉璧说不定会大笑,可眼下,她只觉得这人的脑袋摔出了毛病。

“我怕什么。”沉璧好半天才找到嘴巴:“他们要的又不是我的尸体……”

话音未落,沉璧意识到自己似乎理解错了。

四周静谧得有点诡异,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她下意识握紧袖中的剪刀。

挟持逃难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目光很平和,或许带着些审视,但黑白分明的眸子并没有流露出恶意,相反,无端让人联想起高原湖泊,清冷而纯净。

他看了沉璧好一会,忽然低下头,捶捶自己的小腿:“我的脚腕折了。”

坦然得像是在对自己的家人抱怨,疼。

“你家在哪儿?”母性容易导致心软,沉璧很不是时候的放松了警惕:“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我说了,你就相信吗?”

“当然不。”

沉璧粗略打量着面前的男子,隔着满脸泥也不难看出高鼻深目的轮廓,异族血统显而易见。完美的下颔曲线有如刀刻,此刻正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挑衅的冲她扬着——都落魄到这份上还能处变不惊,甚至散发着浓浓的傲气,背景自然不简单。这一点,从他的衣着上也能得到印证。此外,他的口音带着北方腔,而北方目前正逢战乱,起因大抵是两国争夺几座城池的管辖权。综上,能惊得南淮官府如临大敌的,很有可能是混进来的北陆奸细,而且属于高管级别的。

思及此,沉璧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后者也来了兴趣:“为什么不信?”

沉璧不动声色的起身,寻了根粗细适宜的树枝,用剪刀分割成长短一致的小棍。

“万一你告诉我,你是北陆的密探怎么办?” 沉璧敏锐的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下一刻,女孩儿天真的笑脸轻盈扬起:“我若信了,你说不定会杀我灭口,那我只好不信。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说不说都没关系。等我给你的伤腿稍作处理,你便可以离开了。”沉璧自顾自的说着,同时加紧了手上的活儿,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他至少不是惯作奸犯科的坏人,自己的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还是想办法早点送走他了事。

趁着沉璧分神的功夫,慕容轩迅速在心底拿定了一个主意,他若是想平安离开苏州,单靠一己之力未必能成,而眼前这个胆大心细的丫头无疑就是最好的帮手。他一向比较乐观,笃信天无绝人之路,虽然眼下情势糟得不能再糟,该出现的人还是出现了,不是吗?

“丫头!”

是在叫自己吗?沉璧讶异的抬头,一股劲风携着一颗红色药丸弹进她微张的嘴巴,她避之不及,往后坐了个结实的屁股墩,紧跟着“咕咚”一下,药丸入喉。

她顿时又惊又怕的扣住咽喉:“你给我吃了什么?”

身边的铜盆里半滴水也没剩下,她急中生智的侧手倚墙倒立,试图把刚吞下不久的药丸吐出来,却听见使坏的那人哼笑道:“没用的,噬心蛊是活物,遇热苏醒,早钻进你的经脉了……你身段这么软,很适合当舞娘么……”

沉璧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经他这么一打趣,更是急怒攻心,手劲一松,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又想到身体里无缘无故钻进了虫子,当下恶心得肠胃阵阵翻涌,颤声质问:“我与你无冤无仇,好心救你,你为何害我?”

“蛊虫只要不经催动,到你寿终正寝都无碍。我要你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我替你取出便是。”

“什么事?”

“想办法带我出城,直至与我的部下汇合。”慕容轩毫不避讳的坦言:“这一路上或许还会有追兵,我的腿脚不灵便,内力修为也出了差错。”

“那你也不用给我下毒啊!”沉璧欲哭无泪,深刻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当那好心被狼吃的南郭先生。

“我也没办法轻易相信你,对不住了,丫头。”慕容轩看看方才还伶牙俐齿现在却呆若木鸡的沉璧,多少有点愧疚,他放柔了声音:“我只是需要一个帮手,真的,我会尽力保你平安。”

沉璧斜睨着泪眼,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你大概要多长时间?”

“嗯?”

“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给你,我在这里等人,已经等了六年零八个月,我不能错过。”沉璧的鼻腔抑制不住的发酸,这个世界上,唯一把她当宝的只有沉非。明日一早,柳府只是丢了一个不值钱的丫鬟,而沉非,可能就丢了这辈子最牵挂的人。

慕容轩望着沉璧眼中骤然升起的忧伤,忽然觉得有点烦闷。

“不会太久,我们都耽误不起。”

对话暂且告一段落。

沉璧拣回散了一地的小树枝,一言不发的跪在慕容轩身旁,卷起他的裤腿,大致查看了一下伤势。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沉璧摊平洗脸方巾,将小树枝沿中线逐一码放整齐,对角合拢成类似护腕的东西绑在慕容轩的脚腕上方,树枝底端略长于足跟半寸,代替脚掌承力。如此一来,这么大个的男人至少不会瘸得太引人注目。

生气归生气,沉璧手下的动作还是很轻柔,完全没有公报私仇的打算,大概是慕容轩的脚脖子肿得太厉害,她甚至还有点同情。只能先这么处理了,天亮才能带他找大夫。

慕容轩默默的看着沉璧麻利打理好一切,由她扶着自己走了几步,领他进了她的小屋。

半个时辰后,小屋里传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一定要这样吗?”慕容轩无力的揉着额角,铜镜里出现一张中年妇女愁苦的脸,浓妆艳抹不说,唇角还有颗夸张的带毛的大黑痣。

沉璧面无表情的往他脸上又堆了些粉,转身递过来两个大馒头,指指他的胸部。

“你……你故意整我?”慕容轩接近崩溃的边缘,无奈厚重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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