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张齐霍顿处,如今就是景年小小的办事处,所有的书信来往,里外的大事,全都通报到这里,等景年来买菜的时候,一一解决……
现在,那御医和两个产婆都已经等在了后山,除了往常例有的一摞书信之外,景年刚在两人院子的偏厅坐下,张齐便拿来一张礼单并一个锦盒,景年一扫那锦盒上的鹅黄缎面封贴,便知是宫里之物,心里便猜着了七分。
张齐将礼单呈上来道:“这是昨晚宫里的张公公送来的,说皇上说了不叫谢恩”
打开来看,见是水晶金丝之类的团成的四支菊花,是宫造妇女的头饰。景年看礼单,并无别话,只有贺重阳的几句平常话。便问张齐公公可曾说了什么,张齐道: “也没什么,公公只在这用了一盏茶也就走了,只说皇上说:‘不必谢恩,爱卿离京远游,孤十分挂念,殷切盼望爱卿早日回京’,其他就没有了——”
景年便点头,命张齐将这盒菊花并以前的赏赐一起,拿到正厅供起来吧。
一边拿起案上的书折,慢慢细看,该办的便命霍顿即刻着人去办,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了张也的折子。
张也的折子很简短,只有些微几句话,大意是:“西北太平,莫儿墨国王自大婚后,勤谨奉守条约,并无滋事扰边之事”
景年将折子烧了,沉思了一会儿,便叫张齐:“给张也将军去封信,叫他以后莫要再寄信来了。你们也将手下使的人裁减些,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还是避嫌一些的好——”
张齐便道:“侯爷,您一日不回京,皇上怕是要惦记一日,您瞧,那正厅条案上都叫皇上的赏赐给堆满了——”
景年拿折子敲着书案慢慢道:“正是有这些人三日一来五日一到的送赏赐,皇上方才对我放心些,三元的身子日见沉重,如今是哪里也不能去的,想来这些皇上也都知道,他不过是在给我个警醒,叫我明白他的人时刻在我身边也就是了——”
张齐便也点头:“也是,不过,虽如此说。属下也还是替侯爷忧心——您当初就不应该交出帅印,如今要是哪天皇上又眼红您封地广沃富庶了,岂不是又要有害于侯爷,那时节侯爷也没有什么能震慑的住的了——”
景年微微一笑道:“无妨,只要莫儿墨不死,我,就还能安富尊荣的活着——”说着,他又展开了一本折子,道:“莫儿墨是个人物,他的志气大着呐,没那么容易死。皇上知道他还有用得到我的时候——”
张齐闻言知道自家侯爷早就筹划好了,便也就不再说什么,景年看着折子,忽又想起一事来,问:“张齐,你可记得今年的三甲都分到何处了?”
张齐不明白侯爷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细想了想才道:“属下记得状元是分在了中书省袁大人手下,榜眼和探花均进了枢密院,在枢密使云大人治下,其他进士一半入翰林院,一半在门下、尚书两省内历练。侯爷为何问这些?”
景年点头道:“我记得这榜的探花是姓王,叫王什么来着?”
张齐想了想道:“王冕知,渝州人士。”
景年摸了摸额角道:“对,就是这个名字,前几天我听三元念叨了一回,惦记着这孩子考上了没有——”说着一笑道:“过会儿回去我告诉她,叫她高兴高兴。他是她以前的邻居——”一边心里想着康三元因这个消了气,可能就不怪自己昨夜的冒犯了。
想到这里心情舒畅。又想起明泽加恩科的事来,心里明白明泽是在尽快的培养自己的亲信近臣。
中书省、枢密院,此二处非等闲之地,乃是国家的大政军机要处,能入此二处者,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十年寒窗苦,有人能出头,有人却总是不能展志,景年忽然决定帮阿离一把——比他年少的人都出头了,阿离这样胸怀大志又人品端正、博学广识者,理应有展志的机会。另外,更何况,阿离还是阵亡老将的后人。
更更何况,三元还老在自己面前夸他,叫自己十分不爽……
锦夜城的年关
自从被景年循序渐进的欺负了之后,在西厢房能睡人之前的日子里,景年便睡了地铺,不过他不是很服从康三元的安排——地铺虽然铺着,他的人却常常的忽然到了床上,赖皮又熟练的搂着康三元睡。
天越来越冷了,天冷之后的康三元有个毛病,就是浑身冰凉,尤其是屁‘股和大‘腿,一到了冬天简直冷的毫无温度,像块冰。所以在有些个夜晚康三元感到景年滚热的胸膛贴过来的时候,也会任他将自己揽在怀里,而自己冰冷的屁‘股,则正好贴在他结实又温暖的小腹上取暖……
话说这西厢房,由开始的下鼠药,药死了几只老鼠之后,景年便十分不满,认为这间屋子造的不好,所以老鼠才能在墙角打洞,而鼠患不绝,康三元住进去是万万不可的——所以,他在雇人挖暖窖的同时,还找了一批匠人重新翻盖西厢房,另外增加□、暖阁等房舍。
康三元家的小院子拆了又盖,在景年的指挥下逐步扩张,竟变的和康三元步云街的宅子差不多轩敞精致了,康三元开始很不乐意景年的扩建,奈何景年巧言善辩,列举了若干条理由来说服康三元,待康三元被说服,该拆的也已经拆了,既然拆了,那自然得建了,所以,新房舍在一个月之内渐渐建成,这期间康三元就一直和景年蜗居在正屋,轮流共享那张大床和地铺。
之所以是轮流,乃是因为每次康三元赶景年紧了,景年便要斗牌或者下棋论输赢,谁赢谁睡床——毫无疑问,这个时候总是景年睡床,康三元自便……
房子建好之后,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天很见出寒冷了,这期间阿离离开了小桃源,赴京去了,康三元颇为不舍。庭院造好之后,景年也离开了一次,说是要去收租——康三元顿觉他是黄世仁的翻版,在家郁郁不乐。
景年望着她略带忧怨的眼睛,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不收些钱粮,我们两个可怎么过年呢?”言罢一笑,明显是在撒谎。
景年走,命张齐霍顿二人每日来康三元处应卯,日夜跟随,夜里就宿在康三元家重建的西厢房内。
这样的情景倒给了康三元一丝恍惚的感觉,仿若这许多的日子都没有过过,如今还是在步云街那会儿一般,相比于那时,只少了夏风。
无论如何,康三元很想知道夏风的消息。
康三元在小桃源居住的本意就是想悠闲的过普通百姓的小日子,可是自景年来,她日渐觉得自己这里还是和周围太格格不入了,尤其随着院子的越变越大,及至突然出现的张齐霍顿——康三元感到邻居们开始对自家这个小院子敬而远之了。
似乎有句俗话说“富不居乡”,自己住这里是正好的,但挂带着个景年也住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扎眼了……简直要破坏小桃源如诗如画的古朴环境。
康三元为此有些郁郁,更兼随着产期临近,康三元十分惧怕,潜意识中总觉得在这里不够有安全感——叫大夫抓药什么的,总是不很方便吧,万一大雪封山,出点事出去叫人也出不去……
是以,她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地方住呢……
康三元最终决定去锦夜城住算了。
她知道自己甩不掉张齐霍顿两个,于是商之于两人,张齐等闻言先是惊讶,末了想及侯爷早有将康三元搬出此处之意,且他们在此处也待得颇有负罪感,深觉自己这几人就是小桃源这副清水淡墨画上的两笔浓重的涂鸦,破坏了这里淳朴清淡的景致。
更兼侯爷临走时有命,叫不可违拗了三元的意思,那么就先住锦夜城也好,住了锦夜城,顺着水路,以后就可以直接到侯爷的封地了……
小桃源所处的地方落雪早,康三元与张齐等人搬家是在十二月初,其时康三元已经颇大腹便便了。趁着天还没有下雪,康三元辞别了阿九及前后邻居,告诉他们自己要去锦夜城住段日子,阿九很不舍,愁眉道:“先是阿离走了,现在你们也走了,这个桑树行里就只剩了我们一家了——”又问康三元什么时候回来,康三元想了想道:“要回来也得等年后了,生完孩子之后罢”——她现在也还没想好生完孩子是直接回渝州呢,还是先在小桃源住两年,小桃源什么都好,就是缺教书先生。锦夜城倒是好的,但又人生地不熟。渝州城也好,就是流言蜚语多了些……
张齐雇了轿子,在小桃源外等着,他骑着马,康三元和那个请来的章御医一人一乘轿子,先去了锦夜城,霍顿在宅子里替康三元收拾行李——主要是衣服之类的。
锦夜城繁华依旧,康三元乘轿,从早上歇歇停停的一直走到天擦黑才到了。
其间路上的景致与康三元来时不同,到处是枯草衰菱,丛林寂寂,落叶铺满四野,也有一些不怕寒冷的乔木,细碎的叶子全是苍翠甚至青黛的色泽,夹杂在寒瘦伶仃的枯枝间,三五成丛,使得这冬景也不是那么的寂寞了。
张齐早替康三元在一条干净的巷子里租下了一个小院,规整的两层小楼房,院子里又有些四合院的样式,看起来甚是干净整齐。
房子里面大体也都收拾好了,被褥有一半是从小桃源拿来的,一半是新购置的,康三元在室内环顾了一圈,觉得自己甚是败家……
当晚虽然劳乏,但因为搬了新家,众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小桃源和锦夜城在繁华上是不能比的,锦夜城,城如其名。康三元坐着轿子进城的时候已经观望过这里的夜景了,真真正正的游人如织、佳丽云集,世间百货齐全的。
很符合康三元在物质上的需求。
连老御医看了都十分惊叹,摸着胡子说:“老朽只知京都富甲天下,看来竟是大错了,这区区一个沿江小城,竟能繁华若此,实在可叹!”
张齐霍顿只对街上的佳丽感兴趣,眼睛只留神着哪家的门头热闹,肚里打算着过几天轮流值班,挨个去尽兴。
在新院子里小做安顿之后,张齐便出去叫了现成的酒菜,搬到院子里大家一同庆贺一下搬了新居。
康三元攥着甜酒杯子,屈指算来自己已经住过四座宅子了……当晚大家累极,吃过饭便都洗洗睡了,大夫和张齐霍顿都在楼下,康三元在楼上。
刚躺下外面便簌簌的下起了雪,康三元躺在柔软干燥的枕头上,十分庆幸自己搬来了这里,不然困在山里可就有的烦恼了。
康三元在小桃源与张齐等人共处的时间,已经大体了解了景年现在的状况:一是不再带兵了;二是还是个侯爷,封地以渝州为中心,延连万户;三是景家府第还是在京师,景年已经在封地之北,新造了府第,已近完工;四是皇上赐嫁的那个公主,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嫁到塞外去了,嫁的就是当初和景年打仗的那个莫儿墨国王,现在这位国王年年给清乾上岁贡……
然后张齐总结了一下发言道:“如今,侯爷就等着您生完孩子好完婚呐,一应的东西——大到宅子小到喜联,都已经预备妥当了,连媒人都找好了。另外还有一件,请客的喜帖早发出去了,朝里的王公贵族世家公卿们人手一份,咱清乾三品以上的官儿如今都等着这件喜事呐——”
康三元闻言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总之,搬到锦夜城之后,事事都更顺心了些,康三元也不再觉得无可释闷了,无事时常常站在二楼隔着窗帘瞧一瞧街景——街上是不能去的,张齐这一点不容她辩驳,另外这里也不比在小桃源或者渝州时,可以随意走出来见人。
锦夜城的良家女子,大概因为普遍比较富裕,大都足不出户,更不能直接的站在楼上到处观望,让街上陌生的男子窥见真面目。
所以,入乡随俗,康三元不得不端雅起来。只有关上大门,与张齐等人对坐时,才一切随意。
转眼搬到锦夜城已经过了十几天,除夕在望了,这期间康三元自己虽然不便去街上,但每日轮流派张齐和霍顿上街找吃的,基本上也做到了“吃遍三街六巷”了,康三元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的脸庞又丰润了些……
现在章大夫每日晚饭后都替她把脉,习惯了康三元不避嫌的行事风格后,这位家学渊源礼数周到的大夫也就见怪不怪了,平日无事还常常告诉她一些养生之道。
另外,章大夫告诉康三元:她怀的是位公子。
康三元一心盼望的粉雕玉琢的小粉团落空,竟然是个小子!
从此她再胎教的时候,便将那些描写风花雪月、阳春盛夏景致的诗文去了,全部改成了励志、诡辩类的教材——不过,大概是以前读那些辞藻艳丽的诗句读多了,尽管康三元现在竭力纠正,仍然大势不可挽回。
这孩子出生以后,随着一天一天的长大,一天一天的颠覆了康三元的想象……
这些是后话,先说现在,马上年关将近,康三元已经开始准备着选购年货了,她问张齐霍顿两人可愿意回自己家过年,两人都摇头,康三元才知道原来两人都是大家子出身,虽然不是当官做宰的人家,但也是富裕的大户,人丁兴旺少两个人倒也还过得去。张齐道:“像我们从军的,常有三五年不回家的,家里人也习惯了,待服完役一起回去也是一样的——”
康三元遂罢了,章大夫家在京城,他此来专为替康三元把脉的,想来叫他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康三元便用心准备过年之物,力求大家都过的高兴。
至于景年,他是家里的长子,应该在京里过吧,又要祭祖又要朝拜还要走亲访友的,定然不能来这里了。
康三元虽然不愿意这样想,但依然觉得自己挺像那些大家子置的外室……
景年秉承他一贯言而无信的行事风格,这一去京师就到了年关,康三元虽然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但真真到了大年夜,四五个人(康三元无法下厨,请了一个失了家口的妇人李嫂帮忙)围桌一坐,她还是觉得有些寂寥。
好在李嫂好手艺,尤其是炖的鱼汤肉羹,简直是美味至极,康三元将心情化为食欲之后,也就又活泼了起来,依着张齐的意思,还要叫几个唱曲儿的来,大家吃晚饭听听曲子作乐,康三元想从来没有年夜饭还要有人在边上唱曲的规矩,所以不许,张齐只好多买了许多花色各异的鞭炮,拿这个来助兴。
年夜饭中,霍顿也忍不住抱怨:“侯爷明明说年前一定回来,如何延误至今不见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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