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从上到下看过去,白布无法遮掩的伤痕,触目惊心。
带着这样的身体,今日又舞了宫廷之舞,伤口不仅一一裂开,甚至被生生撕扯的更加无法直视。
云若眉心不由的动了动,视线亦多了闪躲,或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切。
夏侯靖倏然抬起双眸,薄唇亦狠狠轻动,“这就是你的选择?慕云若!!为了要赢朕,不惜连命都不要吗!”
云若咬牙,亦抬了眸道:“云若怎么会不要命,云若若不这么做,才是真正的要死无葬身之地!皇上什么都不知,就不要——”
“你以为朕会让你死吗!”夏侯靖猛的低喊,然后将张保在混乱时拿过的一个小盒放在手里,“朕,对你来说,真的是那么残忍的人吗?”言罢,他倏而将手上的盒子一把扔下,木盒摔开,一颗雪色的丹珠滚出,染了污浊,孤零零的躺在了地上。
见状,云若心中一紧,双唇亦不由自主的轻启。
她好似在医书上见过,那是,那是……
可以解百毒,要天山雪莲及四种极其难寻的药材方能炼制的药。
一时间,云若沉默了。
原来这两天,夏侯靖不在宫里是……
心中,不免还是痛了。
她垂下眼眸,苦苦扯了下唇角,“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了。”
“啊,知道,自你偷偷出宫去闯皇甫骁的阵,朕就什么都知道了。”夏侯靖自嘲般的笑了一声,第一次,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痛,“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与宁北凡说,却不愿告诉朕,宁可耗尽心力去闯那文武阵,却不愿让朕帮你,你知不知道,朕贵为天子,是皇帝,又有什么是朕做不到的!你究竟要让朕如何,如何!”
云若紧紧咬唇,忽而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狠狠说道:“如果什么都不知,便不会伤心,云若已经在选了,不想让皇上,也做那种割心的抉择。”
“是怕朕选的痛苦,还是害怕相信朕,不敢让朕选!”夏侯靖一字一定,深眸望入了那微怔的清澈中,然后闭眸笑开。
半响,夏侯靖缓缓松了手,滑下指尖,转而握住她那同他一样冰冷而颤抖的手,而后就这样轻轻靠在了云若肩旁,很轻,很淡的说着:“慕云若,朕好恨自己。明明你都说过,慕家与朕,你选了慕家,朕应该袖手旁观,甚至应该第一个将你置于死地,但你可知……朕现在该死的……想的都是什么吗?”
说着,夏侯靖自嘲的轻笑,稍稍扬起身,看着云若那已然无比动摇的眸子,低声而道:“身上的伤,会不会很痛……是不是应该早些阻止那场舞……散魂汤的毒,是不是真的解了,你会不会从此认不出朕……还有……”夏侯靖倏然苦涩一笑,“幸好,你没事……”
那一霎,云若脑中轰的一声,忽然变为了一片空白。
心中,似有千到割过,比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都要痛,都要深。
“皇上……”云若下意识低唤,垂眸间,竟发现夏侯靖眸子不知何时已然变得恍惚,握着云若指尖的力道也渐渐松开。
然后就这样,一点点的向下倒去。
云若心头猛的一缩,迅速扶着夏侯靖已然没了力气的身子,这才发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身上竟如此发烫!
“皇上,皇上!夏侯靖,靖!!你怎么了!”云若手忙脚乱的扶着夏侯靖,然后坐在地上,抱着夏侯靖的身体大喊:“来人,来人啊!!”
云若用手覆在夏侯靖额头上,双瞳一动,霎时失了从容。
为什么这么烫,怎么会突然这样!
于是她更加焦急的大喊:“快来人,来人啊!!”
就在这时,正寻着夏侯靖的张保突然听见了云若的喊声,于是即刻跑来,当他看见已然失去了意识的夏侯靖后,惊得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皇上!!”张保疾步跑来,帮着云若扶住了夏侯靖,轻触
了夏侯靖的额,然后懊悔的说道:“奴才早该劝皇上不要去除夕宴的,皇上……皇上亲自与人去取名药,路上染了风寒,自昨儿个晚上赶回皇宫后,就一直在高热了。奴才让皇上歇息,皇上执意要去,皇上说……今儿个慕娘娘要献舞,他必须要在,才能……”
“为了我……”云若怔然,眼中愈发添了凌乱,忽又见夏侯靖的身子往下沉了些许,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喊一声,“快,快送皇上回景隆宫,然后宣太医!!”
张保紧忙点头,然后扶着夏侯靖向景隆宫走,脚步刚动,却又发现了也一起扶着夏侯靖身子的慕云若身上的伤早已裂开,于是惊呼一声,道:“慕娘娘,您的伤,要不——”
“不用管我,这是小事,先送皇上回去!”云若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张保的话,然后亦从旁边搀起夏侯靖的身子,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扶着他向景隆宫走。
一旁的张保见状,不免愣了一下,脸上渐渐透出了些不忍。
慕娘娘与皇上,明明都是如此……
哎,只叹命运弄人。
张保摇摇头,继续随着一同向景隆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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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隆宫,深夜。
云若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无法平静的看着太医进进出出,清眸中或是再无了冷静,每每夏侯靖不经意轻哼一声,云若的心都像是被揪起来一样狠狠刺痛,好几次挪了步子想要上前。
仍是染着血红的手上,捏着被夏侯靖摔坏的盒子。
第一次,如此的不知所措。
半响,张保缓缓走过来,终于忍不住说道:“慕娘娘,让太医也给您包扎一下伤吧,皇上已经没事了。”
云若闻言,用力的摇了头,然后有些嗔怒的说道:“都说了,不用管我,让所有太医确保皇上没事才好!”
张保一怔,连连点头,但也不免因为这平日里淡漠的女子今日竟当真急了心而诧异。
就在这时,云若倏而感觉到肩上一沉,下意识心上一紧回了头,却看到了已然疏散了宾客的宁北凡入了景隆宫。
只见他扬扬手先支走了张保,然后强硬的将云若拉到一张木椅上按下,唤了太医,帮着云若处理伤。
云若本能的有些抵触,抬头看向宁北凡,虽是没拒绝疗伤,但神情中却多少带点焦躁,“宁大人,可是你告诉了皇上散魂汤的事?”
宁北凡微愣,随后挠挠头,一笑道:“虽然开始,我是打算瞒过去的……但是,你闯阵的那日,皇上似乎察觉到了,你要知,皇上逼供,可是一件不怎么让人轻松的事。”
说到此,云若的脸上多了些沉寂。
而宁北凡则凝神轻笑了一声,倾身用手轻轻覆在云若的发上,道:“别担心,皇上没事的。”
云若一怔,迅速收了视线低喃:“我……没有担心……”
云若声音愈发变小,脸上的神情亦是愈发蹩脚。
宁北凡见状,竟不由的笑开,起了身看向她道:“是在懊悔,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上的真心吗?”
云若身子一僵,不由的轻轻咬住了唇,半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宁北凡轻舒口气,转身靠在了椅子旁的墙上,望着还在被太医调理的夏侯靖,忍不住的长吁口气,然后说:“其实皇上也很痛苦,皇上的立场,与你一样残酷,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为你着想,那日知道你喝了散魂汤后,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出去找了千山雪莲,然后赶回来,哪怕知道身体受不住,也要看完你的那一舞,因为皇上知道,今日这一舞,对你究竟有多重要,所以无论心中多么焦急,还是在耐着性子等你舞完,然后再将你带回,服解药。其实……皇上是知道,只救活你的命,或许本也只是徒劳,你身上扛的更重的东西。可是,皇上还是去寻了,甚至片刻都没有想……看来,我也错了。或许皇上心里,不仅仅只是有你这么简单。”
“大人的意思是,云若不该出宫吗?”这时云若低声问道。
然而这个答案,宁北凡却没有及时说出,只是安静了许久,才淡淡说道:“不,作为你的立场,这次出宫,是对的,皇上之所以会心痛,是因为他也知道你这一次赢得多么的彻底,更是向他证明了,你可以不依靠皇上,一步步向前走。然后……将会离他,越来越远。
别忘了,皇上,其实,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罢了……”
宁北凡说完,忽见那些太医渐渐在向外走了,于是他长吸一口气,站了站身子,然后道:“接下来,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可是除夕夜呢。”
他无事般的笑笑,如暖阳,随后拍了拍云若纤细的肩膀,看她伤口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便与那些太医一同离开了景隆宫正房。
不多时,便独剩了云若和紧闭着眼眸的夏侯靖,幽暗的烛光在房中摇曳,将这寒冷的夜,添置了一份淡淡的暖意。
云若沉默半响,终于还是从椅子上站起,缓步向着床畔走去。
望着那似乎睡的一点都不安稳的他,云若心中再是被一阵无法捉摸的感觉揪住。
忽然间,她带着一抹复杂的情感抿了抿唇,然后轻轻探出指尖,缓缓点在了夏侯靖的额心上,喃喃说道:“傻男人。”
那一刻,云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藏起的笑颜,没了往日的冷静,多了一份发自心中的温柔。
“若你的目的是动摇我的心,那你做到了……”云若低语,然后缓缓握住了那双还有些淡淡发烫的手,小心翼翼的攥起,然后倾下身伏在他的心口处,听着安静而规律的心跳,她亦缓缓的闭了眼。
这一刻,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再去思考。
太多的冷静,刺穿了心扉。
此时,只想任凭自己的心,去找寻那个想要去依赖的他。
轻轻动了动脸颊,任由长发掩住了精致的面容。
心中从未如此宁静过。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那份看不见的羁绊,早已将她和他纠缠在一起。
忽然间,夏侯靖动了动指尖,下意识回握了云若的手。
云若有些讶异,稍稍抬眸看向了他,但见他唇角微动,或是要说什么。
云若心中悄然划过了一丝痛,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句话——会将慕家,斩草除根。
一时间云若心头稍稍有些发紧,眸子也有些黯然,甚至有些不想听夏侯靖那句轻声的梦呓。
但是……
“傻女人……多依赖朕一些……不好吗……”
一声毫无意识的低喃,倏地飘入了这寂静的夜空。
云若眸子突然一动,渐渐流入了一抹幽光,那时,她终于笑了,笑得开怀,然后望着夏侯靖连睡着,都带着一抹不悦怒意的龙颜。
望了许久许久,渐渐倾下身,将那卷着淡淡温暖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停留了很久,很久……
周围依然那般安静,唯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嗯。”
一个字,胜过千言。
或许,此靖非彼敬,或许……可以再相信一次。
夜,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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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
不知何时也从宴席上退开的皇甫骁却没有马上离开皇宫,而是带着庆,向着皇宫另一个方向而去。
周围渐渐归入了寒冷,仿佛连墙壁都多了一份森然的孤寂。
不多时,他便停在了一处最为森冷之处,望着那些日夜把守的众兵,皇甫骁冷冷扯了下唇,侧眸对庆说道:“在这里等我。”
庆即刻点头,向后退了半步。
皇甫骁眸子微扬,遂甩开下摆缓缓走向门口处。
此时几个守门侍卫倏而上前,扬刀揽住,道:“千乐宫禁地,没先帝令牌不可随意出入!!”
“千乐宫禁地。”皇甫骁哼哼笑起,“每次听这几个字,都觉得很适合那个人。”
说着,他便自腰间懒懒的捻起一块腰牌,在指尖灵巧的把玩了一下。
侍卫一见,面面相觑,拿过查看,确是先帝赐的令牌,于是点点头,侧过身让了行。
皇甫骁动了动唇角,然后缓缓跨入其中。
当身影没入那幽暗的内殿时,几个侍卫又纷纷站在门前,脸上没有丝毫的表
情,冰刻的让人不寒而栗。
门口的庆静静等着,视线抬起看向上面悬挂的冰匾。
“千乐宫……”他轻声而喃,“真是一个不太想来的地方。”
他喃喃自语后,便闭上了嘴,安静的等待着皇甫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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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乐宫,内殿。
月光洒在幽静的殿中,如流水般将这里染上了一片淡淡的蓝。
古琴声,于殿中淡声轻扬,宁谧,且安逸,然也同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沉寂。
“三爷好兴致,仅用单手,也能将乐曲抚至如此,佩服。”
随着这个声音,皇甫骁已然跨入了内殿,带着一如既往的狂傲不羁,身上那浓郁的色泽,在如此清澈如冰的宫中,尤为显眼。
这时弦音倏止,修长的指尖轻轻抬起。
一袭白衣的夏侯靖缓缓扬起那双金色琥珀的双眸,绝美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仅是唇瓣若有似无的动了动,用着低幽而冷漠的声音道:“除夕宴,结束了?”
皇甫骁用了动了下唇角,然后走近夏侯伊道:“我以为,三爷会先问云若的事。”
夏侯伊垂下眸,继续波动琴弦,只道:“本王的云儿,岂会有事。”
“话是如此,但……三爷真的不准备让云若知道,这解药,是来自何方吗?”皇甫骁说着,视线撩过了夏侯伊那被白布包扎的右手掌心,然后道,“凝血。可是要用三爷的血做了解药。若是云若知道,以她的性子,定是要来感谢三爷的,倒时郎情妾意,重逢喜事,这多圆满。我实在不解,为甚不让云若知道,如此,不就是将云若推向了皇上身边。”
闻言,夏侯伊停了手,琥珀之中流出一抹幽暗,道:“云儿……果然是爱上了夏侯靖了吗?”
皇甫骁不语,褐色之中亦染过一丝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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