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七万人之多。
一场恶仗下来,战场还没来得及清理,漫天循着血腥气飞来的成群乌鸦发着咿呀的怪叫。众军疲软,加上这连夜的雨,由是白日里打得七零八落的的战场,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屠场,连半个鬼影都没有。就算是有幸存的人,也不会有人想着去搭救了,生死由天,也便听天由命吧。
阿南孤零零地趴在血泊里,面色苍白。到处都是血,雨打在身上已然麻木。一群乌鸦瞪着惨绿绿的眼正在啄着一旁的尸体。他知道哪些乌鸦在等着他咽气。
从月行出来,背井离乡。半年下来,凭着一腔热血,受了上级的抬爱,就在前不久刚刚当上了骑兵卫的分队长。本来喜滋滋地盼着以后有了军功混上了大官,回去之后让老实巴交的老爹也抬一回头,就连邻村阿红的爹也再不会瞧不起他。
可是今日这场仗打得真险啊,影照的国君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一个镇国的大将,那一个个的影照兵砍人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阿南拿着军刀和人杀红了眼,被人砍了也不知道疼,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谁都会变成嗜血的修罗。最后,大腿上不知被哪个王八羔子狠狠戳了一下,然后他就倒在了一堆尸体中。汩汩冒出的血被雨冲刷着流成了一弯小河,周身也越来越冷,阿南想,也许自己要死了。
正当阿南的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一柄竹骨素绢伞不急不缓地停到了他的头上,茜纱的风灯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晃的,像是地府招魂的引路灯。一袭素白的衣裙被风无情地扬起,像是一只随遇而安的蝶,一双青缎云锦鞋稳稳地停在他的身前。“咦,终于找到个活的。”
阿南醒来的时候是在孤松城外的一户农家小院里。女子素衣素裙正在院子里晒草药,一袭过腰的长发随意用浅蓝的缎带束了,自然洒脱。身上更无其他坠饰,只有腰间若隐若现地坠了一条银丝络。上面的丝绦已经旧了,断了好几根,女子似乎并未在意。春笋一样的手仔细筛选着篮子中的药。一遍喃喃自语。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阿南看着院中的女子微微出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躬身一礼。
女子闻声回头,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只是那双眼却出奇的动人。见着他能起身,便笑道,“呦,您可终于醒了,再不醒,可就跟不上队伍了。”
阿南憨憨地笑了几声。薛蓝田淡笑着上前检查一下他的伤,“不错,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你可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几天了。”
阿南皱皱眉头,薛蓝田张开五指,“五天了。”阿南的面上显然一惊。
薛蓝田轻轻一笑,“呵呵,放心,你们军队还在孤松城休整,你要是还没醒,我可要不管你了。”
阿南抱拳一礼,“姑娘救命之恩阿南没齿难忘,今后姑娘有什么吩咐阿南定当赴汤蹈火。”
薛蓝田忙把他扶起来,“哎哎哎,可别,我既没有刀山让你上,又没有油锅让你下。就是有个小事想要请教你,阿南大哥,你们军营里招人么?”
阿南的神经顿时警惕起来,最近时常有敌军的探子,难不成这个小姑娘是故意救他,想要混进军营?
薛蓝田看他神色一变,知道他一定是想的深了,忙换了副笑,“你别这么紧张,我看你像个不大不小的官。最近手头紧,想托你找个活干。”薛蓝田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捧了碗茶,幽幽瞄着全身绷紧的阿南,轻笑道“放心,我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我不过是想去军营里当个军医混口饭吃。”
阿南紧张的肌肉稍稍有些松弛,却依旧神情戒备,混口饭吃?看着她这一身装扮,哪里像是吃不上饭的人。
薛蓝田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这又脏又累的活,我也不稀罕。”看着阿南将信将疑的脸,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咬牙切齿道,“哎呀,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暗恋你们家世子。就算是不能到跟前见着,就算是在一个军营里我也满足了。”说罢还不忘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忧然之色。
阿南眼中的戒备这次算是全消了,不光如此还凭空冒出了几分了然的光。脸上的笑容让薛蓝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这男人八卦起来也是挺惊天地泣鬼神的,尤其是这么个彪形大汉一副粉面含春的神色,咦~薛蓝田又抖了几抖。
“原来姑娘存的是这个心思。”阿南痴痴的笑,像个刚刚怀春的姑娘。薛蓝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这男子孔武有力的,这心思还真是单纯的可以啊,真是好骗。这幸好是她,若真的是影照帝的斥候可够穆清辉头疼的了。
薛蓝田傻傻地回了个笑,“我叫薛玉,以后大哥可以还我小玉。”
这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的阿南也是颇为受用。若是他知道薛蓝田的真实身份,就算给他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当她的大哥啊。
翌日,薛蓝田扶着阿南进入了孤松城。城中的守卫都换成了穆清辉的亲军。望着高高的城楼,薛蓝田面上细不可查地一动。不知他是否一切安好。
穆清辉训练出来的军队一贯整肃有序,自控严谨。由是虽然孤松城外一场血战,孤松城中却并未受多大的影响。一切都是平常的模样,店铺该开张的开张,百姓该上街的上街,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孤松城的主人换了,守城的兵多了。不过有很多的百姓都暗自高兴,终于把那个鱼肉百姓的狗官给换了。
阿南只是个骑兵卫的分队长,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头目。可是再小也算是个头目,手下里也管着几十个兵。阿南向着骑兵营走去,有几个相熟的兵看到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都惊喜地簇拥过来。薛蓝田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情懒散地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
阿南与众人问好了之后想起了薛蓝田,立即向士兵们引荐,“这是薛姑娘,要不是她我就见不到大家了。”
士兵们见到薛蓝田都恭敬有加,毕竟救了他们头一命。年轻的士兵喜欢开玩笑,想来阿南的性子好,有几个士兵促狭笑道,“薛姑娘救了大哥一命,阿南大哥要不要以身相许啊。”
阿南一巴掌拍到那人头上,笑骂道,“薛姑娘救了我一命,是我认的干妹子,要是你们谁敢欺负她就是和我过不去”
那几个士兵都笑着称是。薛蓝田淡笑着摇了摇头。阿南先去队长那里报了到,随后便引着薛蓝田向着军医营走去。
时值战时,每日里都有不少伤兵,军医稀缺,老大夫正在愁着人手不够。一听阿南所言简直是像是捡到了个宝,二话不说便把薛蓝田留下。因是个年轻女子,终究男女有别,还特意给薛蓝田辟了一间屋子出来。
薛蓝田便在这军队里留了下来。
离世安不远的琦雨阁,临立于一池碧水的孤岛之上,四野里是胜芳的玉色荷花。
一只白鸽从敞开的镂花窗飞入,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懒懒地从鸽腿上拆下信筒。一张锦纹花笺上寥寥数行。却惊得他碰翻了手边的岫玉盏。腾地直立起来,冲着门外大喊:“快,给本少爷备船登岸”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四十五章 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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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四十五章 小风
今日是个艳阳天,门口的芭蕉被大大的太阳晒的怏怏的,薛蓝田从屋子里出来,粗布棉麻的衣裙,一手拎着药箱,一手不停地用袖子扇着凉风。她畏热的很,尤其是这样的天气更是要命。皱着眉叹了口气,便没精打采地向着军营里走去。
来了有十几日,穆清徽的大军已经从孤松挺近到了东川。薛蓝田一路上随着他们一路舟车,虽是在后方一样能体会到战争时的紧张,时刻紧绷着神经,不一定什么时候大军就会转移。连她都有些吃不消,更别提一直在前线的他们了。
军医在军队里无法随意走动,不要说穆清徽,就连小竹,语卿的面也是很难见到。每天夜里望着如重重山峦的营帐,虽然隔着不过是近百米的距离,可是偏偏就无法相见。有多少次她望眼欲穿,透过灯火微茫的白色帐顶。望向那彻夜灯火不熄的帅帐。隔着那么近,却始终无法接近。
这伤兵营就像是被隔离与世外的狭小天地,她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要如何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呢。除非他们谁受了伤,可是这样的“除非”她宁可不要。
薛蓝田甩甩头,向着伤兵营里走去。一路上见到的士兵和她笑着打招呼。薛蓝田医术高超人又和善,又是个年轻的女子,自然在这兵营里很受欢迎。估计暗地里已经变成了不少士兵心中的梦中情人了。不过拜阿南大哥所赐,几乎所有在伤兵营里出没过的伤员,或者是骑兵营阿南的下属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温柔善良的薛玉姑娘早已心有所属,而那个所属的对象就是他们威武神俊如天神般的主帅世子大人。于是对薛蓝田有心窥伺的人都小小的幻灭了。
薛蓝田进了军营,有几个新收来的小药童在帮着伤者换药。这几日天热,伤口最容易感染,这里没有酒精,所以薛蓝田吩咐小药童帮伤者换药的时候要勤用花椒盐水来消毒。又熏烧苍术、白芷、艾叶这些芳香避秽的药材。由是整个军营里除了血腥气以外还充斥一股子浓浓的药气。薛蓝田轻轻掀开帐帘,被这浓重的气味刺激了一下,打了个喷嚏。随即笑眯眯地和大家问好。
今日里有几个伤员痊愈出营,和薛蓝田迎了个照面。“薛姑娘来啦。”
薛蓝田笑道,“是啊,几位大哥看起来已经大好,今日就要回前线去么?”
一个有些憨厚的汉子挠着头憨憨道,“是啊,这几日多亏了薛姑娘照顾。”面上还有一丝不难觉察的暗红。
薛蓝田只是客气地笑笑,“我一介女流做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几位大哥虽是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可千万别忘了保重身体,再别落到我这儿了。”
薛蓝田虽是玩笑,但是听在人心里依旧是暖和和的,几个人对她轻轻一恭,“薛姑娘的话我等谨记了。”
薛蓝田冲着他们摆摆手,“可别忘了时常回来看我啊。”
几个人笑着点头,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策马倥侗,剑吼西风,乱世,沙场,正是出英雄的时侯啊。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薛蓝田喃喃念了,转首淡淡一笑。便继续埋首去检查伤情去了。只是她不曾注意到兵营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双晶亮的眼中有一瞬精光闪烁。
薛蓝田一一检查下去,终于到了最角落的一个病床前。病床上的少年是昨夜里新来的。没有人送,一个人拖着伤进来,薛蓝田很是纳罕,看他穿的衣服似乎也不是普通军士的衣服,便以为不是军营里的人。正犹豫着,没想还是老军医见多识广,一见到少年递上来的令牌便恭恭敬敬地接了进来。原本要送进小单间,但是那个少年却挥挥手,执意要和普通的士兵住在一起。薛蓝田暗自留了心,说不定是什么级别大的官,好好照料着说不定可以帮着给穆清徽递个话。
少年一双窅黑清亮的眼睛微微阖着,面色有些淡淡的青白,模样很是标致。不过不爱搭理人,看着薛蓝田行来,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薛蓝田不以为意,仍旧尽心尽力地仔细检查一遍。少年中的是极刁钻的剑伤。薛蓝田虽然对武功方面见识不深,不过也能认出刺出这一剑的人绝对是不一般的高手。遂更加笃定了先前的想法,这个少年的出身一定不凡。
“你叫小风是么?”薛蓝田讨好般地搭着话。
少年轻哼一句算是回答。
薛蓝田眯眯笑着接着说,“你倒是幸运,要是剑锋一偏,刺到动脉上,我看啊,你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小风眉眼一动,眼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薛蓝田恍若未见,继续压低声音道,“你是刺客么?”
薛蓝田看到小风的左手顷刻间移到了腰间,竟不畏惧,轻轻笑了起来,从药箱里拿出伤药,“哎呦呦,年轻人怎么这么爱激动,大热天的这样不好,不好。”说罢轻轻按着小风受伤的右肩,不再言语,只是认认真真地帮他换药。
小风的眼中有些惊疑不定,但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薛蓝田的动作,只是按在腰间的左手却是没有收回来。
薛蓝田在小风的右肩打了个好看的结,心满意足地道,“好了”随即又低声道,“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小风看着眼前女子狡黠地眨眨眼,心中竟生不起半点怒气来。真是个奇怪的人呢,这军营里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女人进来。
薛蓝田走出营帐,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呼,真险,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真的能帮到她么。
有了小风,薛蓝田便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夜里眺望的时候,嘴角也不自觉地噙起一丝笑意。清徽,离你似乎是越来越近了呢。
翌日一大早,薛蓝田便殷勤地跑到营里报到。薛蓝田很少如此殷勤,守门的士兵见了她微微的一惊,想,今日薛姑娘受了什么刺激么?我们的薛姑娘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喜滋滋地走到了帐门口,正巧里面有几个聒噪的士兵在聊八卦。薛蓝田本性难移,索性立在帐边,竖起耳朵,扬着嘴角细细听。只是听着听着,面上的笑容却渐渐僵住,原本红润的面容透出隐隐的青白。
“???你们知道什么啊,听说世子身边原有过一个女子,世子对她爱护异常,原是要娶做夫人的。可惜战事初起,那女子便被墨羽盟给害死了。世子本就冷郁寡情,如今更是痛失所爱,打起仗来用的也是不管不顾的打法,好像要跟敌人同归于尽似的。”
“原来是这个缘由。不过,要不是这种打法,咱们能这么快就攻到东川?”
“咦?世子跟前不是还有落琼公主么???”
薛蓝田听得微微失了神,被墨羽盟所害?不管不顾,同归于尽?手中的药箱啪地一声落了地。看到散落一地的药材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匆忙收拾了。可是却像是失了魂魄,手中盲目地胡乱抓着。
“哎呦,薛姑娘来啦”离门最近的士兵听到响动掀开帘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微微一惊。薛姑娘向来谨慎,如今怎么弄掉了药箱。
薛蓝田不好再躲,只好硬着头皮抓着凌乱的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