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卿有些烦躁,他甚至连看她一眼都觉得痛苦,不过他倒不担心她会真的跳下去,以她的性格,就算是艰难的活着,抛弃所有尊严,她也不会放弃生命,所以……
“谢谢。”很轻很淡的声音传到耳中,几乎一出口,就被崖顶狂烈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转过身去,却见她朝着深渊迈出了一只脚,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一丝僵硬,接着,便看到她整个人急速下落,就似一只力竭而坠的白鹤。
没有时间考虑其他,他飞身上前,也自崖顶跳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像刀子一样撕扯的脸颊的皮肤,失重的感觉,让江晚鱼甚至有一瞬间的兴奋。
这不是蹦极,没有峰回路转。
但她却突然有种安心的感觉,起码她不会成为奚成壁的包袱,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
正在全心全意感受死亡前的安宁,却感到腰间一紧,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被人揽在怀里。
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欣赏对方的表情。
慕容怀卿虽然轻功卓绝,但要带着个人在崖壁上辗转腾挪,还是非常困难的。以手中长剑作为支撑,几个起落后,才回到了崖顶。
双脚实实在在踩在土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觉包裹了她。
慕容怀卿并没有立刻放开她,他看着面前的容颜,心里的痛漫天彻地。
“江晚鱼,你知道我会救你的,对不对?”嘲笑的口吻,听起来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定定看着他:“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
“慕容怀卿,为了奚成壁,我愿意死一千次一万次,要不要我再证明一回给你看?”
他突然恼怒起来,浑身的气息似利剑出鞘,那几乎压制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让他那温润清隽的面容也变得扭曲。
带着这滔天巨怒,他久久盯着她,“很好,很好,很好……”不知说了几个很好,他突然用力推开她:“滚,立刻给我滚!”
她踉跄了一下,原以为自己会受他那神经质脾气的折磨,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决定放她走。
朝山下的方向退了几步,见他并未阻拦,这才转过身,狂奔而去。
自始至终,慕容怀卿从未回过头。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江晚鱼拼命地跑,空气的稀薄,让嗓子和胸口如火烧般疼痛,但她不敢停下,生怕慕容怀卿会反悔。
直到跑下山,才靠在路边喘了几口气。
前方就是大奚的军营,她在身上胡乱翻找着,想要找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原本被卖掉那枚玉佩可以用来做信物,可惜给了那棺材铺的老板,头上只有一根不起眼的玉钗,没办法当证明身份之物。
她颓败地坐在地上,琢磨着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见到奚成壁,可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虽然慕容怀卿答应放她走,那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反悔。
还是赶紧找个落脚地躲起来,明天再想办法吧。
刚站起身,就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她吓了一跳,放眼四周,一马平川,没有一处能用来藏身。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眯眼朝前看去,一人一骑,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心头一沉,如果她看得没错,骑在马背上的人,应该是梓山。
果然是反悔了么?早知慕容怀卿不可信,却还是傻乎乎陪他演了出戏,活该被耍。
也懒得躲了,慕容怀卿要找她,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那一人一马,很快就疾驰到了她的面前。
她叹口气,还未来得及享受自由,就要和自由说拜拜了。
她看着梓山,不用他开口,自发自动朝他走去。可梓山却没有点要让她上马的意思,她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探手,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她:“这是王爷让我送来的。”说完,策马调转,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她有些发愣,喧嚣的马蹄声早已隐没在夜的静谧中,她却依旧保持着伸手接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判处死刑的人,在铡刀落下前,听到了刀下留人那一声吼。
打开手中的锦囊,发现里面竟装着一枚玉佩。
抽出玉佩,熟悉的花纹,让她再一次怔住。
这不是她抵押给棺材铺老板的那枚玉佩吗?想当初,还为了凤凰头上到底有几根翎羽而和奚成壁争论过,所以对这玉佩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玉佩,怎么会在慕容怀卿手上?
果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他的监视。
明明已经那么憎恨了,为什么还要把玉佩赎回来给她?就算做得再多,她与他,也是两条平行线以外的人,她或许会感动,但绝不会心软,更不会轻言原谅。
收好玉佩,朝着不远处军营的方向走去。
在奚成壁的管教训练下,部队的军纪很好,没有嚣张跋扈,也没有为所欲为,看守哨岗的卫兵接过她递来的玉佩,没有丁点为难,就让人带去了中军帐。
不到片刻,前去传令的人就回来了,结果很明显,主帅要求面见玉佩的主人。
江晚鱼跟随士兵前往中军帐的时候,心情其实很不平静,有即将重逢的喜悦,也有面对未知困难,以及即将重温血腥过去的惧怕。
带领她来到中军帐前,带路的卫兵没有立刻进去通禀,而是站在帐外,示意她一同等候。
隔着厚厚的帐帘,隐约可以听到帐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见带路卫兵一脸严肃的表情,她知道奚成壁定然正在帐内与各个将领议事部署,她静静站在帐外,激荡不安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静下来。
恍惚中,回到了初见的时候,他在殿内,她在殿外;他在为削藩和巩固皇权烦恼,她在为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头疼。
心境安稳,时间也就不觉得难熬,不一会儿,帐帘被撩开,数名身着甲胄的将领,依次从帐内离开。
等了一阵,她才揭开帐帘,迈步而入。
奚成壁正背对着她,看着墙上的军事地理图,听到脚步声并没有回头。
她四下环顾一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用炭笔在地理图上勾勾画画,“阿壁,你是不是害怕见到我呀?”
勾画的手顿了顿,他放下炭笔,转过身:“小鱼,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一开始,我以为有人拿了玉佩冒充你,可听了你让士兵传的话,我便不得不相信,带着这枚玉佩来找我的,的确是你。”
她懒洋洋趴在桌上,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甲胄分明的他,比之平时更显得威严凛然,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铁血之气,这是她爱的人,愿意为之放弃生命的人。
“阿壁,我一天见不到你,就一天无法安心。”她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你原谅我好吗?我就任性这一次。”
“简直胡闹!”口吻虽重,眼底的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绕过桌案,走到她身前仔细打量,忽然沉沉一叹,将她拥入怀中:“这些时日你是怎么过的,原本身上就没几两肉,现在更瘦了。”瘦的都咯人。
“我就这种体质,天生的白骨精。”她笑笑,将脸埋进他的腰腹:“羡慕了吗?”
“谁羡慕你。”他也笑着打趣一声,虽然嘴上责怪,但不可否认,一见到她,多日以来的沉重与压抑,都悉数消失了:“你任性我不奇怪,怎么罗熔那家伙也跟着你一起胡闹。”
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伸出双臂,将他牢牢圈住。
察觉到她的异常,他担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壁,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再分开,好不好?”她的声音有些闷,隐约夹杂着鼻音。
“小鱼……”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尽管她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有心事:“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拉开她的手,蹲下身,强迫她看着自己。
看着他忧虑的目光,嘴唇煽动了几次,却始终无法说出真相。
虽然知道,他迟早会得知罗熔的死讯,但她不忍现在就给他如此沉重的打击,先瞒一阵吧。
“我们的孩子……是个早产儿,我担心他身体会不好,就跟慕容怀卿一样。”
闻言,他长舒了口气:“不会的,你看我这么强壮,我们的孩子也不会脆弱到哪里去。”说完,猛地意识到什么,口齿不清地喊道:“你是说……说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天呐,我竟然都不知……什么时候,孩子长得像我吗?”
她噗嗤一笑,手指抚上他刚毅的面庞:“像,非常像,尤其是眉眼。”
“孩子取名了吗?”
“还没来得及,小名倒是有了,茉儿起的,叫肉丸子。”
“肉丸子?”他拧眉:“真难听,我们的孩子怎么能叫肉丸子。”他站起身,搓着手:“反正是小名,茉儿喜欢就随她去,大名得我来起,一定要起个响亮的!”
她看着他激动兴奋的样子,谁能想到,一代天骄也有如此性情放纵的一面。
忽然间湿了眼眶,泪水落下前,连忙侧过头去。
阿壁,如果我们注定难逃一劫,活下来的那个,必定是你。
第108章 一命换一命
“小鱼,你在做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江晚鱼吓得一颤,下意识想将手边的东西藏起来:“没……没干什么。”
“脸色这么白。”奚成壁走到她身边坐下,这几天她一直都怪怪的,让他莫名不安,“到底在干什么?”
他将被她藏到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其实她藏也藏不住,那么大个花盆,枝叶繁茂,在她身后就像孔雀展开的翎羽,“从哪找到的?”
“我……”她低下头,绞着手指:“让你的副将帮我找的。”
“找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她站起身,轻快地伸了个懒腰,把话题转开:“对了,最近的形势怎么样?你打了几场胜仗,应该趁着士气正盛的时候,一鼓作气,击败慕容怀卿。”
“没你想得那么容易,慕容怀卿准备了这么多年,他的实力,早就在你我的想象之外。”他看着她,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小鱼,你的脸色真的很差,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啊?”她装傻:“打什么主意?我有什么主意好打,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我唯一的主意,就是让你爱我一生一世,任何除我之外的女人,都不能插足我们的感情。”
“小鱼,若非我了解你的性情,只怕就真的信了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难道不觉得我占有欲很强吗?”
他笑笑,论占有欲,她可比不过自己,“小鱼,你不说,我也不会多问,你一直都是很独立自我的人,但我们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彼此坦诚,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记住,我永远在你身后。”
同样的话,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承诺,每一次当她彷徨孤独的,就如同他话中所言一样,他总会出现在她的身后,给她支持和鼓励。
只是这一次,让她成为他的支柱吧,她没有神通广大的本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阿壁,你有信心一定可以获胜的,对不对?”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求个安心。
他看着她,却在她的期盼中,缓缓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信心一定能取胜。”
慕容怀卿的势力有多强大,他的部署又有多么精密,这一点,江晚鱼比任何人都清楚。
奚成壁从来不会骗她,甚至是善意的谎言,他也不会说。
她看向那盆花卉,目光有些呆滞:“是吗?那要怎么办呢?”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看到自己的直言给她带来恐慌,奚成壁连忙安慰:“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会尽一切努力去打这场仗。”他淡然一笑,温声道:“这天下,我能夺来,也同样能守住,你要相信我。”
“嗯。”她从来没有不相信他,她只是害怕。
见她神色渐渐趋于平静,奚成壁这才放开她,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满道:“罗熔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好几天了,既没有得到他前来会和的消息,也没有收到任何军报,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散漫了!”
心头猛地一突,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提到罗熔,这几日虽然一直都陪在奚成壁身边,但一直盘桓在心底的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
昨天甚至还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浑身浴血的罗熔就站在她面前,她拼命呼喊他的名字,可他却看也不看她,她试着挪动脚步,却始终与他保持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她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越变越大,看着滚烫灼目的鲜血,自他身体中不断涌出,那些艳丽的血迹,如同地狱盛开的花朵,慢慢地,将罗熔吞噬,当他整个人即将被那可怕的颜色所包裹时,她突然发现,那根本不是罗熔,而是奚成壁。
不详的预感,充斥了整个心房,如噩梦初醒时一般,那漫天的恐惧,再次似潮水般漫上来,她有种即将窒息的感觉,只死死抓着奚成壁的衣角,才能阻止那无力的下坠感。
“小鱼,你怎么了?”奚成壁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她颤抖的手,这一握才发觉,她的手竟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阿壁,我……”她仰头看着他,嗫喏了许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不要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眼中的恐惧,就似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令人胆颤不已。
最终,她用力咬了咬的嘴唇,以疼痛暂时驱散了惶恐,哑着嗓音道:“不要再等了,罗熔他……再也回不来了!”
奚成壁身子一僵,除了眼中有惊疑不定的神色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口:“阿壁,不要这个样子,我……”害怕,非常害怕,有种这辈子所有的惧怕情绪,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刻。
他垂目,拍拍她的背:“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别人不知道,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罗熔于他,并非只有简单的君臣关系,而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存在!
他没有如她当初听说噩耗时,一个劲地询问什么叫做再也回不来,比之她,奚成壁承受打击的能力要强很多。
“你……亲眼见到了?”虽然已经接受了事实,却还抱着一丝幻想,情之所至,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不告诉他真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