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老爷子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却重得很,胤祚如何能吃得住劲,额头上的汗唰地就涌了出来,忙磕着头道:“皇阿玛言重了,儿臣……”
康熙老爷子挥了下手,打断了胤祚的话,自嘲地笑了一下道:“自古帝王最寂寞,这原本是就身为帝者所应得之报应,称孤道寡的结果就是孤家寡人,这原也无甚说头,嘿,朕在位久了,儿子也多了,没地生出一堆的烦恼,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是真心盼着朕痊愈也好,假意也罢,那都不重要了,朕今儿个来也不是要跟你谈这个的,这些事情等日后,你自己就能感受得到。”
厄,老爷子这话的意思就是打算传位给咱喽,不错啊,总算是熬出头了。可,唉,可老爷子只怕是真的要去了,久病不愈突地精神焕发,这一准就是回光返照,今后只怕是再也见不到老爷子的面了。胤祚想起这二十多年来的父子之情,不禁悲从心起,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皇阿玛,您吉人自有天相,您要善保龙体啊,您若是去了,叫儿臣等如何是好?皇阿玛,儿臣……”
“痴儿,哭个甚子,人总有一死的,朕一生操劳,算得上略有功勋,即便到了地下,见了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了。起来罢,就坐朕这儿,让朕跟你好好叙叙。”康熙老爷子笑着虚虚一抬手,示意胤祚坐在自个儿的对面。
“谢皇阿玛。”胤祚哽咽地应了一声,磕了个头,起了身,老老实实地坐在老爷子对面的蒲团上,躬着身子道:“请皇阿玛训示。”
康熙老爷子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笑着看了胤祚好一阵子,突地说道:“朕一生儿子众多,出色的也有不少,唔,胤祉的文采不在朕之下;胤禵的武略也可跟朕相提并论;胤祥也不错;胤禩得了朕的皮毛,派头倒是学了个十足,可内里却没学会;便观诸子中,跟朕最像的倒是胤缜;唔,最让朕看不透,最让朕不放心的就是你小六儿了。”
听着康熙老爷子点评诸位阿哥,胤祚心中一阵大乱,慌忙准备起身告罪:“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自幼顽劣,叫皇阿玛操心了,儿臣罪该万死。”
康熙老爷子摆了一下手,笑着道:“来,坐好了,听朕慢慢跟你说。”待得胤祚入了座,康熙老爷子笑了一下道:“小六儿,打小了起,你就聪慧过人,又肯下苦,文武全才,比朕还胜过三分,朕很取你这一点,可正因为你太聪慧了,朕也很是放心不下。你六岁就整出了个‘福源记’,根本不在乎物议,以堂堂阿哥的身份行起了商,朕虽不喜,可也由着你去闹;十六岁你随朕出征,献计献策,又阵斩准格尔第一猛将,朕便知你不是池中之物,但得云雨便化龙,从那时起,朕不得不防着你,这也是为帝者题中应有之义罢了,朕知道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将来或许有一天你也会遇到此等事儿。”
胤祚张了张嘴,试图表白一下,康熙老爷子没给他这个机会,摆了一下手,接着说道:“从火耗归公、海事折子到东征东瀛,朕能从中看出你的治国之道,你很有进取心,这一点很好,朕也很是欣赏,但朕能看得出你的治国之道并不合圣人之道,朕也很是担心,怕你穷兵黩武,拖垮了大清的江山,所以朕一直压着你,给其他诸子不少机会,看有没有能胜得过你的,你莫要怨朕,朕始终对你还是放心不下。”
唉,老爷子的眼光实在是太可怕了,仅凭着一些表象就能推断出咱的治国理念,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若是不求变,大清必亡不说,将来中华的命运又怎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若是不变,满族最多是多滋润了二百年,到了末了被人推翻了不说,下场也凄惨得很,我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啊。胤祚心中疼得厉害,可又没法说出将来中华大地上那些惨剧,只是躬身答道:“皇阿玛,儿臣不肖,让皇阿玛操心了,儿臣……”
“不必说甚子罪该万死的话了,你的心意朕能明白了,且听朕接着说下去。”康熙老爷子笑了一下道:“朕身为帝者,自是知道为帝的不易,说什么金口玉言,那不过都是笑话罢了,很多事朕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嗯,日后你会明白的。朕原本很看好胤缜,他虽没你那么聪慧,也没有你那身本领,可他能下苦,勇于任事,不怕挫折,朕很是欣赏他这一点倔强劲儿,可惜,唉,可惜他是斗不过你的,朕若是将江山托付给他,你必不甘心,你若是要争,老四必败无疑,如此一来,我大清江山非乱不可,朕左思右想,始终不敢下决心,朕不是个好父亲,可朕毕竟是你们的阿玛,朕如何舍得下手去害自己的孩子啊,朕很是为难啊……”康熙老爷子说到这儿,眼中的泪水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开始苍白了起来,气也喘得急了些。
胤祚原本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听到此处,也是凄然泪下,慌忙跪下道:“皇阿玛请放心,儿臣断不会让兄弟们没个下场的,儿臣……”
康熙老爷子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苦笑了一下道:“朕是要走了,朕自个儿为帝多年,如何不知为帝的难处,朕也不奢望你能保住阿哥们的权位,朕只希望你能给他们一条活路,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朕只是以一个快死的父亲请求你。”
望着康熙老爷子眼中那期颐的泪光,胤祚心中沉痛已极,尽管知道这一答应,将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可胤祚还是不忍心拒绝康熙老爷子临终的请求,稳定了一下心神,一头跪倒在地,面色沉稳地道:“皇阿玛在上,儿臣胤祚发誓今生今世手中一定不沾兄弟们的血,定不会妄自残害自家兄弟,但凡能保全的,儿臣一定保全。”
“好,朕也知道,朕这是难为你了……”康熙老爷子话还没说完,突地猛咳了起来,面上滚过一阵潮红,嘴一张,一大口血喷了出来,慌得胤祚赶忙冲上前去,扶住康熙老爷子那摇摇欲倒的身子,高声呼喝道:“来人,快传太医。”等候在门口的太监们一阵慌乱,簇拥着几名太医冲了进来。
康熙老爷子吃力地摆了下手,示意那帮子太医、太监之类的先退出去,伸手从身边的几子上拿起了几个轴卷和一根金制的令牌,递给了胤祚,大喘了几口粗气道:“朕,朕给,给你旨意和,和令牌,你,你要好自为之,去,去罢,朕乏了,要歇息了。”
胤祚捧着怀中的物事,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起了身,再次看了看面色已经苍白如纸的康熙老爷子,咬了咬牙,一躬身出了草屋,也没理会外头那帮子太监、太医的请安,向方苞点了下头,大步走上了长廊,向外去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幕拉开
生离死别,情何以堪,恩情难忘,愁肠断。胤祚心中并没有多少即将得到大位的喜悦,反倒是一股子惆怅涌上心头,儿时的往事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既有康熙老爷子握着自个儿的手教着写字的乐事,也有因犯了错被罚的苦,既有受赏识时的快乐,也有因被压制而感到的郁闷,所有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汇集在了一起,在胤祚的胸中缠杂环绕成两个大字——“父爱”。
胤祚默默地走过了长廊,脚步沉重得很,只是他始终没有回头,直到走出了长廊,胤祚终于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迷雾中的小岛,注视了好一阵子之后,仰起了头,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去,他不得不走,时已近午,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去处理,还有一大堆的决定要下,这等时分并不是高兴的时候,也不是悲伤的时刻,现在是战斗的时间。胤祚飞快地将老爷子赏得那些事物收入怀中,也不理会自个儿成了个大肚孕妇的形象,急步出了园子,也不乘大轿子,随手从王府校尉们手中牵过一匹马,默不作声地上了马,一甩马鞭,纵马向城内的王府赶去……
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编制得再密的网也有网孔的存在,只要有网孔,那就会有漏洞的出现,尽管“鸿鹄”已经很强大了,对阿哥们的手下那帮子小杂鱼的监控也算是很严了,能处理掉的钉子也都处理掉了,可依旧还是有些漏网之鱼,胤祚被康熙老爷子召唤,乃至毅亲王府的异动不可避免地传到了阿哥们的耳中,所有有志于大位的阿哥们立时都动了起来,京师里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可在暗处各种暗流却开始活泛了起来。
得到了消息的老八一伙子人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开始了紧张的部署,廉君王府外车水马龙,往来的心腹多如牛毛,光是停在门口的轿子就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所有八爷一系在京的人马基本上都聚集在了廉郡王府内,就等着胤禩下定最后的决心了,只不过这个决心并不好下,大家伙从巳时三刻一直等到午时都过了,也没等到胤禩的露面。
“八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老六就该调动兵马来捉我等了,奶奶的,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拼一下,好歹也是个机会!”议来议去,始终没个结果,老十胤锇实在是憋不住了,粗着脖子高声嚷了起来。
“是啊,十弟说得对,都这会儿了还等什么?皇阿玛一准是已经不行了,否则叫老六进去做甚?”老九胤禟也开口附和道。
“唉,本王心中不踏实啊,这会儿还没个准信儿,万一是皇阿玛定的策,我等一动,正好落了个口实,一道圣旨下来,万事俱休矣。”胤禩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句道。
“八哥!我等不动,老六上了位,他能饶得过我等?那还不是个死字,若如此,还不如早点动,要是担心皇阿玛的话,何不索性……”老十虽住了口不说,可话里的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既然要动就不必要担心康熙老爷子的反应,索性连老爷子一道处理掉好了。
“放肆!”胤禩被老十那句话吓得一个哆嗦,慌忙跳了起来,断喝了一声,末了却又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苦着脸默默不语。
“八哥,十弟说得虽是直白了些,可形势比人强,我等不动只能是等死之局,现在不动,将来只怕连动的机会都没有了,八哥,算做兄弟的求您了,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差不多了,就等着您下决心了。”老九一头跪倒在地上,语带哽咽地说道。
“九弟,你这是做甚子,快起来。”胤禩慌忙起了身,一把将胤禟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且容哥哥再想想成不?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再想回头就没有路了啊。”
“八哥,不走这一步的话,等老六动了手,我等又何尝有路可走?温先生您倒是开口说说啊。”老十急得跳了起来,看着闭目不语的温瑞和高声嚷道。
“路?嘿,八爷面前何尝有过路。”温瑞和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地说道:“事已至此,八爷只能用手中的剑斩开一条路,否则一切皆休,不管前面挡着的是谁,只能斩了再说!”
“这……”胤禩很是苦恼地摸了摸额头,出神地想了好一阵子之后,幽然地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传令下去,动手!”
“好嘞!”老十、老九同时一跃而起,欢呼一声准备冲出门去,胤禩慌忙叫了一声:“慢着!本王想看看再说,若是皇阿玛没事,妄自动手,只怕……唉,只怕皇阿玛一露脸,那些丘八大爷不反水才是怪事了,此时还动不得,明日一早我等先进园子请安,看情况再定好了。”
一听胤禩这话,老九、老十各自长叹一声,丧气地坐了下来,抱着头不再吭气了。温瑞和眼中闪过一丝沮丧,可也没再多劝,温言道:“王爷既然要明日看情况而定,可该做的准备工作却还是得做在前头,以免到时措手不及,不如这样罢,就先通知下去,明日一早王爷进园子探个究竟,外头时刻做好准备,以王爷的命令为准,随时准备发动好了,这样可成?”
“也罢,就这么定了,十弟负责去通知老成,让他明日一早将丰台大营都动起来,准备包围畅春园,老九,额特鲁那头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让老额将城门看好了,若是丰台大营一动,立刻紧闭京师九门,任何人也不能放出来。至于其他人,先让他们回去罢,明日一早看情况再定好了,嗯,若是皇阿玛召见群臣,宣读遗诏,咱们就来个逼宫,以百官之势加上丰台大营的配合,断无不成之理!”胤禩越说越是激动,脸色涨得通红,双眼都放出光来,可老九、老十却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随意地应了一声,各自忙碌去了……
老八一伙子忙着定策,胤缜那头也没闲着,得知胤祚进了园子而毅亲王府的家眷们都离了府,胤缜本能地预感到要出大事了,慌忙将几个心腹都叫了来,紧赶着也议了起来。
“王爷,不用多想了,圣上一准是要去了,叫六爷进园子不过是交代后事罢了,我等也该动起来了。”被叫进京述职却无法离开的年羹尧咬着牙道:“王爷,现如今六爷手中必然有了遗诏,占了大义的名分,八爷势大,成文运那个小子一准已经在丰台大营准备动手了,不管六爷、八爷谁胜了,王爷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奴才料定他们必然有一场好斗,这正是我等的好机会。”
“是啊,王爷,现如今形势虽对我等不利,可也不是没机会的,十三爷手中的一万五千兵马足以改变局势,等六爷、八爷斗将起来,王爷只需悄然离京,汇合十三爷的兵马,等他们打个不可开交之际,奇兵杀出,定可得卞庄刺虎之奇效。”文觉大师手抚着胸前的白须,笑呵呵地附和道。
“嗯。”胤缜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却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大冷天还摇着羽扇的唐国鸣,眼中满是探询之意。
“亮工,文觉大师说的都有理,可有一条:圣上若是要宣遗诏,不只所有在京的阿哥都要到场,即便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只怕也不例外,断没有简简单单就将遗诏给了六爷的理,这一点原也无须某多说些什么。”唐国鸣顿了一下,摇了摇羽扇,接着说道:“圣上召六爷进园子安排后事那是一定的了,不过真儿个宣遗诏只怕还得明日,六爷、八爷都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一准有场龙虎斗,不过王爷想要从中脱身却也非易事。十三爷的兵马可以用,但却不能由十三爷把控着,亮工不是一向自诩再世诸葛吗?这兵就由亮工来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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