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就要追上,小乞丐摘掉头上的草帽,卯足力气,向伙计们的脸上一掷,伙计们的步子被阻了一阻,小乞丐趁机又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忽起一阵莫名的风,瓣瓣桐花自在飘落,仿佛六月飞雪。长发如波如浪,飞扬在花雨里,如同一只自由撒欢儿的小马。
怎么会是她?
“对不起,清许,我突然有点急事,得先走一步。”方子澄甚至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污渍,匆匆出了门。
一口气追出几十米,才回神细想:自己如此愚蠢的冲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他何时变得这样侠肝义胆了?冷落了心上人,反来救一只惹是生非的母大虫,这买卖亏得大了!况且凭那丫头的本事,需不需要别人来救还是两码事儿。
心中虽如此想着,脚步可没有半点懈怠。万一这丫头敌不过,自己缠住一两个,多少也能为她减轻点负担。
想通此道关节,方子澄又努力卯了把劲。他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疯跑过了,风在身后如巨翼展开,推着他要飞入云里,畅然痛快!
哪知,一不留神,小乞丐不见了,显然,那几个烧鸡摊的伙计也不明所以,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可怜方子澄,只顾着跑,根本没记路,反正记了也记不住。
正想找人打听,又听见巷子深处,有人大声呼救,跑过去一看,小乞丐正被一个高大男人钳制的动弹不得。
这是要欲行不轨!方子澄来不及多想,当头就是一棒!
☆、020章 自有妙计
这可如何是好?方子澄与辚萧望着直挺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凌卫风,大眼瞪小眼。
“他,不会死了吧?”方子澄忧心忡忡,当时心急,下手实在有些没轻没重。
“不会的,刀子,子弹都弄不死他,你这一棍子,又算得了什么!”
方子澄总算是安了心,继而认真的道:“人是我打的,我会给青帮一个交代,与你无关。”
辚萧初见方子澄,觉得这个人虽有些迂腐,仍不失善良;再见,倒见识了他的三分清傲,十二分凉薄;今日偶遇,又发现他亦有他的勇毅和担当。
她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喜怒爱恨都摆在脸上,让人一目了然。而他呢?就像一团橡皮泥,随时随地的把自己捏成各种形状,说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辚萧望着方子澄沉静如水的脸,忽然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瞧你说的,我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么?放心,我自有妙计!”
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好一副三国里诸葛孔明的派头。
方子澄见她笑的肆意,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如果说清许的笑容婉约如栀子,那辚萧便明亮的似向日葵,一个雅致高冷,一个张扬热烈。
“咦?你笑起来蛮好看的嘛!干嘛总绷着一张脸?以后啊,要多笑一笑。哝,笑的再开心一点……”辚萧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去扯他的嘴角。
方子澄厌恶的后退一大步,紧皱眉头。亏他刚才还把她同清许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她哪里是张扬热烈,根本就是粗浅无礼!
“你的办法是什么,说说吧。”
辚萧看着他又恢复了规规矩矩的样子,抹了一下眼睛,撅起嘟嘟的小嘴道:“你这人,真没劲!我问你,你带钱了没有?”
“带了一些。”方子澄顺手掏兜,猛然想起,自己的外衣还搭在咖啡厅的椅子上,只好讷讷的说:“不过,落在咖啡厅了。”
“那还不赶快回去找?”
“我……我可能不认识路。”
方子澄郁闷得很,每次碰到这个小丫头,不是囧态百出,就是祸事连连,弄得他就像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一样。其实,他心中满是惊才伟略,奈何缺少知音。
辚萧一个头,两个大,巴登往地上一坐,愁容惨淡。
“咦?这是什么?”不经意扫见凌卫风的裤兜,一个浅灰色的小包,露出一角,看上去还蛮精致。
她一把掏过来,打开一看,竟是厚厚的一沓钱。
“好你个凌卫风,敢骗我,害得我差点跑死,被打晕也算报应!花你钱财,替我消灾,可别说我见死不救!”趁他人事不省,顺便又补了两脚。
辚萧将钱包交给方子澄,吩咐道:“你去买些烈酒来,顺便叫三辆黄包车!”
方子澄尽管不大情愿,想了想,还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刚刚走出巷子,却又被叫住:“还是我去吧,万一你再找不回来,我一个人连拖都拖不动。”
方子澄心中不悦,可人家说的偏偏在理!
没一会功夫,辚萧提着三坛烈酒,风风火火的跑回来,一坛哗啦啦倒在凌卫风身上,一坛丢给方子澄,只蹦出一个字儿:“喝!”
方子澄看着辚萧像喝凉水一样,咕嘟咕嘟将一坛酒一饮而尽,不禁瞠目结舌。这哪里是母大虫,这明明就是十字坡上的母夜叉!
“你怎么还不喝?天都要黑啦!”辚萧醉眼朦胧,脚步微醺地走向他,两抹酡红在夕阳的映射下,越发明艳。
这小丫头,美的还真是可爱呢!
☆、021章 胡言乱语
“你倒是快点呀!辚萧摇摇晃晃,拿起酒坛就往方子澄嘴里灌,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再加上身形不稳,直接导致一些呛进了鼻子,一些洒满了衬衫。
方子澄一手抢过酒坛,一手扶住辚萧的腰,叹了口气道:“我自己来。”
之后,拧着眉头,发了大狠似得,灌了一大口。火烧火燎的辛辣自喉咙一只燃烧到肺腑,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被打开,呛得他差点咳出眼泪。
他一向只喝温吞的红酒,这么烈的烧刀子,还是头一回尝。这小丫头带给他的新体验着实不少,但绝不美妙。
幸亏他的酒量不错,喝的也不多,足以保持头脑清醒。
“嘿嘿,一口怎么行!多喝点儿,才带劲儿嘛!”趁其不备,辚萧又往他口中送了一口。小丫头这敏捷的身手,果然叫人防不胜防啊!方子澄刚刚缓上来一口气儿,接着又咳嗽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样子真可爱,好像个女孩子唉!”说完,辚萧竟像个登徒浪子一样,捏了捏他的脸。
“嗯,果然是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呢!”
遇上这么个主儿,方子澄也是无言以对,又想气,又想笑,想自己一个堂堂25岁的七尺男儿,今日竟被一个小丫头给调戏了,说出去可能会让全上海滩的人笑上三天三夜?
“黄包车!”方子澄一挥手,将车夫叫过来,先是把张牙舞爪的辚萧弄上车,之后又和车夫合力抬起凌卫风。
这边刚把凌卫风放上车,那边辚萧又撒丫子跑了下来。方子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自杀的心都有。
好不容易又把她重新按回到车上,赶紧吩咐车夫快走!
“先生,您去哪儿?”
“我……”方子澄还真不晓得要去哪儿。
“青帮总舵!”辚萧小手一挥,壮志豪情的吼出四个字,用力过猛,差点又从车上栽下来。方子澄的心悬了一悬,终是没能忍住笑。
天色渐晚,黄包车夫也加紧了脚力,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青帮总舵的门口。
朱漆大门四敞八开,是广纳江湖兄弟的意思。青嘴撩呀的两尊大石狮子,怒目圆瞪,冒着森森寒气。
辚萧下了车,指着石狮子开叫:“快点去开门!”
话音刚落,身体后仰,眼看这就要摔倒,方子澄紧忙跑过去相接,辚萧便舒舒服服的躺在了他的怀里。
“呀!原来门没关啊!”接着又指着石狮子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方子澄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还真是刁蛮啊!
青帮的弟兄呼啦啦围上来时,就看见他们的少主夫人正躺在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怀里,个个面露怒容。
“方二少爷,不知你突然造访,有何贵干?”阿忠自人群中走出来,一把拽过辚萧。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
“没错儿!就是这样的!”辚萧突然推开阿忠,比比划划道:“今日你们少帮主在街上偶遇方二少爷,攀谈了几句,便发觉彼此情投意合,相见恨晚,引为生死之交。并且在酒馆摆下薄酒,推杯换盏,一醉方休。直到日落西山,仍旧念念不忘……”
都醉成这样了,还能把如此拙劣的谎言,描绘的如此生动,方子澄真的很想当场跪下。
“我们少帮主呢?”阿忠问。
“在那!”辚萧与方子澄异口同声,指出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这位先生,你最好还是请大夫为少帮主检查一下。”方子澄提醒道。
“你,什么意思?”阿忠警觉地问。
“他……他在喝酒时总张罗着头疼。”
想不到,自己脸谎话都说得这般顺嘴了。
☆、022章 醉后洋相
太阳收了刺眼的光,商贩们也收了自己的摊位,小店纷纷关了门。
傍晚的上海滩出奇的忧郁沉静,像个繁华落尽的真纯老人。
街道波平如镜,蜿蜒在浓密的梧桐树影里,偶尔一席凉风,翻动树叶窃窃私语,说不尽白日里的繁华热闹。
在黄昏残余的温暖里,总有一股子炊烟味儿,对于奔波操劳了一天的行人,倍显珍贵。
辚萧三番五次的挣脱方子澄的搀扶,一会儿要爬树,一会儿又要跳舞,还非得从一只流浪癞皮狗的嘴里,夺下半块骨头。引的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方子澄恨不得离她远远的,让人瞧不出二人相识。除了大学毕业典礼上他吟诵了《诗经》中的一首《击鼓》,夺得阵阵掌声之外,还从没被如此瞩目过。何况,还是一件这么丢脸的事。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方子澄软言相劝不知多少遍,辚萧依旧置若罔闻。好不容易不与癞皮狗较劲了,又把他拖进了商贸大厦,死活要给他添件新的白衬衫,说他身上那件,脏的像乞丐。
方子澄瞧了瞧辚萧又臭又烂的破衣服,还真不知道谁更像乞丐。
走出商贸大厦,天色已经渐晚,市中心的华彩初上,妖娆迷离,满天星斗似要摇摇欲坠。
“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方子澄的耐性就快被辚萧消磨殆尽,他真的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发起火来。
“好啊!”辚萧痛快的答应。
方子澄大大松了口气,却不想,自己高兴的着实太早。
“可是,我们只剩下一个银元啦!”辚萧一手举着空空如洗的钱包,一手捏着银元,站在马路牙子上,手舞足蹈。
“我们俩雇一辆黄包车,先把你送回去,至于我,再说吧。”
方子澄话音刚落,街上倏忽开过一辆老爷车,速度飞快,辚萧身手有些滞顿,小小一个转身,啪嗒,摔在了地上。手中仅剩的一枚银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咣当,掉进了人工喷水池里。
辚萧的第一反应是先摸脸,确定它并没有着地后,翻过身来,四肢伸展成一个“大”字,笑嘻嘻的道:“嘿嘿,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啦!”
方子澄可没顾得上辚萧是不是摔倒在地,目光始终尾随着老爷车上,款款走下来的文清许。
今晚,她穿了一件白色蕾丝礼服,纯白的裙摆及地,若莲瓣婆娑,袖口参差不齐的花边文理,精致柔美;从肩头向下螺旋点缀的朵朵白玫瑰,衬得她更加楚楚动人;发髻高高盘起,缀一朵粉钻簪花,淡淡的妆容,纯洁又高贵。
方子澄呆在原地,双眼被钉在了文清许的身上。
随后,车上又下来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挎了清许的胳膊,缓缓走进了漪蘭夜总会。
清许怎么能和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绝对不行,他必须阻止!
“清许!”方子澄一路狂跑过去,脸上挂着些许愠怒。
“清许,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清许略微惊讶之后,又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浅笑:“怎么了?你不是也在这里么?”
方子澄正想着如何长话短说的解释清楚,旁边的中年男人反倒先开了腔:“这位少爷是?”
“爸爸,我给您介绍,这位是我的新朋友,方家留学归来的二少爷,方子澄。子澄,这是家父。”
这结果令他始料未及,正不知如何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做出弥补,文父却和蔼的笑了。“果真是一表人才啊。清许,有空请朋友到家里坐。方少爷,我们今日还有事,就不盛情邀请了!”
“方伯父,您客气了。您先忙,改日小侄一定登门拜访。”
方子澄目送着清许的背影进了漪蘭,犹自痴痴的收不回来。
“哎呀!那小丫头……”
方子澄忙癫跑回去,辚萧正躺在地上睡得不亦乐乎,可能是由于地面太凉,蜷缩的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023章 交易筹码
“清许,刚才那个人可是商会会长方荣里的二儿子?”
“是。”文清许冷冷的回答。顺手从桌上的水果餐盘中,拿起一枚玛瑙樱桃,塞进嘴里。未料得,这樱桃看着诱人,实则酸涩的很,文清许从小最受不得酸味,一口吐在了桌子上。
“快点擦干净!一会儿被尊贵的客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不过是个日本领事。用得着装的跟孙子一样么!”
文世昌瞪着清许,厉色道:“你住口!只要他能助你爹登上市长之位,叫声祖宗又算得了什么?”
“市长之位,市长之位!你眼里就只有你的市长之位!那我算什么?工具么?”
文清许两道柳叶眉倒竖起来,好似穿了件华丽外衣的怨妇。
“混账话!爹是为了让你荣华富贵!你最好记得咱们以前的苦日子!”
文清许泄了气焰,不再搭腔。拿着纸巾将桌面擦拭的干干净净。随后挺直了腰身,换上一副矜持的假笑,仿佛只有武装成这副端庄的样子,才算摆脱了曾经卑贱的出身和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
看着自己女儿足以倾倒众生的美貌,文世昌笑的极为满意,他相信,世界上也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满意。
轻巧的敲门声,让父女俩的神经紧紧一绷,今儿这位客人可要小心翼翼的陪,陪好了,平步青云,陪不好……
文世昌想都不敢去想。
他敢赌这一把,一来,是摸准了对方想要的东西,二来,便是手中这个如花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