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选择莫让。诚然莫让经常说幽兰若脑子不正常,但他委实没看出。
幽兰若起身,走到一株枝桠横斜的白梅下,弯下一截枝条,回首笑眄着陆玉充满疑惑的脸,她道:“名声不过是世人给的,世人醉者多醒者少,他们丢出的见解岂能都当了真?我所认识的大少,重情,重信,重诺,是一个值得我交付信任的人。”
若是阿让听到这一番话,当该欣慰!陆玉想着,幽兰若虽是利用莫让,但如此偏执的看重,即便是利用,莫让也会心甘情愿被利用吧。
不对,莫让是何等人也,他那样通透的人,怎会看不出?他骄傲自负,若非自愿,又有谁能利用到他的头上?
陆玉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子烦躁,阿让虽重情重义,但从不轻易付诸情义,多年来也就能与他交心而已。如今莫让待幽兰若明显与常人不同,莫让为何如此?这与他的性子完全相悖,难道他对幽兰若动了情?又或者是利用……
晓寒清饮带来的平静平和瞬间消散,陆玉起身大步向茅屋内走去,将尚未品完的香茗,悄然而立的佳人,灼然绽放的白梅统统抛诸身后。
视线越过茅草屋半开的小窗口,幽兰若见得陆玉进屋后进了小书房,坐在书案前,眉头紧紧的皱起,脸渐渐的黑下来,却是一言不发。她与陆玉相识不深,这般随性倒叫她不好作为。
知书识礼的人,面对不知书识礼的人,有一句谚语是“秀才遇到兵”,幽兰若觉得此刻陷入了这样的境遇。隔着一扇窗户,几株白梅,她着实拿不定注意是否需要进去,至少对陆玉的失常表个态,关心下,毕竟她如今是寄人篱下者。
幽兰若在梅花下站立半晌,将前情细致的思索了一番,陆玉问她为何选择莫让,她真诚的夸了一番莫让,而后陆玉变脸。其中缘由,不过一个莫让!幽兰若心底好笑,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陆玉是个醋坛子,还巴巴的去夸莫让。莫让是她能夸的吗?
轻轻的叹了口气,幽兰若举步朝茅屋走去。
“幽小姐可懂画?”
幽兰若刚揭开珠帘便听陆玉如此问道。陆玉坐在桌案前,正凝视着一卷展开了三分之二的画卷,透过展开的篇幅,可看出这是一副水墨山水画,渲染的是宁静空幽的境界。
她瞥了一眼画中景致,常人未免觉得太过单调,而懂画的人,当为之惊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线条流畅,意志飞扬,如此画工,当代那几位画师也是不及吧?她那位号称当世才女的师傅见到,亦当为之折服了。
“略懂。”不是她谦虚,而是在此画前,她当不起懂。却不知如此佳作,出于何人之手。
但看画卷中,左上方一处绝壁之上,倒挂着一颗歪松,周围无杂草亦无杂树,只围着一圈历经岁月风化侵蚀的山岩,陆玉略过山岩,盯着那颗歪松,说道:“听闻南有梧桐,北有佳木,皆是世间难得,梧桐与佳木并立于前,幽小姐为何独独偏爱梧桐?为何笃定佳木不能相护?幽小姐是聪明人,为何干那糊涂事?”
他一连三个为何,听得幽兰若心中犹如擂鼓,陆玉绝非寻常之辈,她早已知晓,但面对如此的强势,她仍然有些措手不及。
“清醒的活是活,迷醉的活亦是活,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我们没有权利以自己的准则去判定他人的态度。”幽兰若敛了眸中的平和,声势丝毫不弱于对面的男子,“陆公子几次三番离间,实非君子所为。我与大少的交易陆公子还是不要再过问的好。否则,空负了一番相识之情。”
陆玉突然笑了,褪去伪装,谁也不弱于谁。他们这样的人,能如此相待,当真是上天恩赐。莫让如何看待幽兰若,总有他的理由,他不愿说,他当不知便是。诚然不应负了来之不易的相识之情!
“陆公子风姿绝世,容姿倾城,只有清梅居这样的圣地配得上陆公子的一身风华,何苦搀和我等凡人俗事,没得扰了清净。”这话说的分量不轻,幽兰若平和了数年的心一朝爆发,却不知有几番风浪。
陆玉深深的看着气势凌人的女子,“此画今日赠与幽小姐。他日幽小姐若有困难,执此画前来,玉万事皆应。”他将画卷起,双手托起,递至幽兰若面前:“想必幽小姐不会拒绝此番心意,望幽小姐珍之重之。”
命运的转轮一旦开起,又岂是谁想停下便能停下的?费尽心力想让其停下,却常常忘了,有更多的人在往前推动。
幽兰若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画轴,画页卷起,其中景色都已掩住,她久久不能言语。
正文、第三十八章 去花堪恨
幽相府兰馨苑,幽兰若愣愣的盯着桌上的画卷出神。此画正是三日前陆玉赠送的水墨山水图。
三日前的清晨,陆玉赠画许诺,许的可不是一般的诺。虽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但什么便宜该占什么便宜不该占,幽兰若还是分得清的。陆玉的许诺,一旦承应,将来必然有诸多后患。
他以画卷作为信物,想必也知晓他的承诺她轻易不会接受。幽兰若叹了口气,心底好笑,莫让和陆玉这对,一个是她费心数年才搞定的乘凉大树,一个才相识几日就免费送她阴凉的大树。幽兰若想,若陆玉在莫让之前出现,她会如何现在呢?
想罢不禁哑然失笑,三日前她收下画卷后,懵懵懂懂的过了一上午,下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次日醒来陆玉已不见踪影,留下一封书信言家中有要事,须立即回家一趟,清梅居可借给她暂住。信约莫是三更写的,应是不想打扰她睡眠,是以选择留书,如此急切,当为何事呢?他的来历如此神秘……
“修尧,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属下无能,只跟踪到禁宫之外,刺杀主子的必定是皇宫中的人,却不知具体是何人。”
幽兰若一愣,这对答倒是连贯,但她所问修尧所答却是两回事。修尧正向她禀报刺客一事,她竟看着陆玉的一幅画失了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幽兰若卷起画卷,扔在一旁,不再看画中景致。
“皇宫,”幽兰若品味着这个地名,随手捻起玉盘中的一颗青黄李子把玩起来。她的情报系统深入九州诸国,唯独东洛国皇族不曾踏足,“我已万事小心,还是逃不开吗?”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想为而不得为的,还有些事,是不想为而不得不为的,两者都叫人揪心。
修尧俯身跪地,让主子陷入忧患,便是他办事不力,任何的理由都是借口,他只需要领罚!
“罢了,你起来吧。”幽兰若虚抬手,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修尧的能力她是相信的。东洛国的皇宫是她亲自下令不可触及的,如今追查刺客一事,也只能暂且放下,但看莫让能否有消息。
不过莫让,即便有消息,也未必是真消息。他还是叫她猜不透。
“那日你也隐在暗处,那位陆公子的来历,你可能看出个大概?”幽兰若想想起彼时陆玉的种种,显然有所隐瞒。他虽与莫让一样隐在雾中,但他身前的雾,更易驱散。
“陆公子的武功高绝,我一旦靠近他立即有所警觉,小姐吩咐不可暴露暗卫,所以我们都隔得极远,他的招式,只觉得生疏,看不出是何门派。”修尧心中惭愧,那日见主子跌落悬崖,他后悔没能及时拔剑冲出,几欲以死谢罪,幸而留有一丝清明,待千里香的气息自谷底传出,得知主子平安,回头去追查刺客,却失了先机,只能跟踪到禁宫门外。
幽兰若轻轻的咬了一口青黄的李子,微酸,春末夏初素来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相府奴才,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也不知还能传得几代。
“陆玉和莫让的事暂且放置一旁吧,我心中已有个轮廓,”幽兰若闭眼咽下酸中带涩的果肉,品味其中苦涩,“东洛国,咱们探查不出的,左右也不过几个人。到无须再具体分清哪一个是哪一个了。若再深查,只怕引起怀疑,那些可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一旦起疑,后果不堪设想。”
“倒是另有一事,将消息说与我听听吧。”幽兰若翻看着手中被咬掉只剩下三分之二的李子,分辨着有几分青色,几分黄色。
无须幽兰若明言,修尧已知她所指何事。主子如此神色,每一次见到,都是同一件事。这些年他见过无数次,近半年来,更为频繁。
“大半年前,也就是退婚前的两个月左右,安世子在云泽出现过,与一面覆白纱的女子同行,在云泽西北的胧月楼上琴箫合奏,引了无数路人驻足静听。而后隐了行迹,不知所踪。那女子娇媚可人,袅娜翩跹,小姐可要看看画像?”修尧偷偷看了一眼他家主子,那幅画像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
“烧了!”幽兰若摊开手掌,指尖微曲,被咬掉一半的李子滑到掌心,她手掌轻轻握起,随后加重力道,青绿色的汁液穿过手指间的缝隙,滴在地上,浸入泥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诺!”修尧躬身应道,丝毫不觉得他的女主子看都不看一眼他们千辛万苦得来画像就吩咐烧毁是一种罪过。
修尧退下,幽兰若望着兰馨苑,红花绿树尽情的生发,繁华而寂寞,水缸中的几尾小金鱼不时浮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水波。
幽兰若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加之前世的经历,她对情之一事也有几分参悟。情浓时唤有缘,情淡了则无缘,横竖一个理由,有多荒唐又有谁去认真计较?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再尽心挽回,也有一个心结是存在过的。往后的日子,又如何如初见?
十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安王府的小世子,圣旨赐婚,十年前,他许诺娶她为妻,相守相护,九年前,他离家游历,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半年前,他回来退婚……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琴箫合奏?好一个琴箫合奏!
若有了心爱的女子,大可回来大方的承认移情别恋,她幽兰若也不是第一次被未婚夫抛弃了,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她难道会去死皮赖脸的纠缠吗?当年总角言笑,她权当童言无忌罢了。
可担着她未婚夫的名义,瞒着她与别的女子情浓意浓,不教她知晓,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在心底滋生,酝酿,发酵,半年的时间,丝毫未曾减弱,她仍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陆情轩,你欺人太甚!”幽兰若闭眼,那个女子,不管是谁,千万别犯到她手里,否则,烧的就不是她的画了。
正文、第三十九章 一枝素影
莫让说女人小心眼爱记仇,幽兰若却不是这样的人。她一般不是正在报仇,就是在通往报仇的路上,记仇对她来说,是件浪费力气的事。一般的小仇小怨,她都是当场就报了,当场报不了的,那她定然立即着手拟出一份策划,以报仇为中心,顺带添些利息进去。
被退婚一事,至今已有半年,目前来说,这当是幽兰若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件大事。此般大事,没有几个惊心动魄的场景衬托下,就难副其实了。听到幽瑜亲临兰馨苑,幽兰若知道,惊心动魄的时刻,即将到来。
她在兰馨苑等了半年,未曾等到,出了一趟门,倒是意外将之提前。
“爹爹有事差人前来传唤一声,女儿整装去前厅聆听受训即可,您亲自踏足兰馨苑,真让女儿受宠若惊得有些惶恐。”幽兰若垂首立在下方,十足的乖乖女形象。
“且坐吧。”幽瑜看着侍婢规规矩矩呈上来的茶水,挥手对幽兰若道。
“诺。”幽兰若就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坐了三分之一,双手叠起置于腹前,礼仪周到标准得无可挑剔。
这番行为,倒叫幽瑜不好说话,但有些话,不好说,也得说啊。
幽兰若听他问道:“可知错在何处?”
“女儿愚钝,从来克己守礼,不知有错。”幽兰若垂眸,青石地板铺就的厅堂有些生硬的不和谐,这是十年前幽瑜为讨好安王府未来的主母大兴的土木。
“啪!”青瓷茶杯重重的摔在梨木桌子上,青瓷碎裂的声音自兰馨苑传出。兰馨苑的侍婢诚惶诚恐的上前收拾碎瓷整理茶水,重新端上一杯新茶。
幽兰若冷眼瞧着,眼皮子都未动一下。幽瑜冷哼一声,怒极反笑:“闺阁千金,尚未过门,便遭夫家退婚,竟敢说不知有错吗?”
“知有错,知这是夫家有错。”幽兰若轻轻飘出一句话,端的是闲适悠哉,清幽淡然。仿佛被退婚的另有其人,她不过在与父亲谈论饭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放肆,你怎敢如此说话!”幽瑜气得腾一下站起来,衣袖卷过新上的茶杯,险些带到,再次毁了一杯好茶。
幽兰若望着上方的爹爹,自圣旨赐婚将她指婚于安王府,他便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甚至许多时候对她小心翼翼。此刻,终于放下顾忌在她面前放纵一回身为人父的威严了吗?
“难道不是吗?”理了理袖口处的皱褶,幽兰若极为平静的开口。
东洛国京城世家贵女千金无数,而其中公认最出挑的当属幽相府三小姐与列王府承平郡主。列王府的承平郡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加之温婉端庄,秀外慧中,不负盛名。而幽兰若虽师承东洛国第一才女辰南,却从未传出她有何了不得的才能。连幽瑜都觉得幽兰若能与承平郡主齐名不过借的是安王府的光。委实是安王府在东洛国太过权势滔天了,不过一个未来主母已引得无数人奉承。
而今日,幽瑜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大错特错。
他的嫡女幽惜若聪慧可人,灵巧婉转,他一直引以为傲,寄以厚望。但此刻正视着一直被他忽略的庶女幽兰若,惜若哪里及得她半分?那承平郡主的盛名在外,也未必能胜过兰若吧?他还记得那从来冷静理智天生尊华清贵的安王府小世子,望着五岁的幽兰若痴迷的眼神。
只可惜……
“兰儿,为父朝务繁忙,顾不得家中许多事,少不得对你有所忽略。你母亲管理着偌大的家业,又要担忧你病弱的弟弟,对你也不能事事兼顾。”幽瑜怒气微消,坐下身子,缓了缓语气,“你前些日子在方家可还住的惯?”
这话题转的有些快,幽兰若目光转了转,“皓皓不知何事惹怒了方老夫人,被关了禁闭。整顿一下他的脾性也是好的,就是担心老夫人的身体被这个不争气的孙子糟蹋了。”
当年幽瑜还不是相国,也不是侍郎的时候,方老夫人没有少照拂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