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以女子之身撑起一个足以与三大王府一较高下的公主府,在这封建保守的东洛国,再没有人比她更当得起幽兰若的敬佩。
岐王府的岐王时常造访朝凤楼,幽兰若见过不只一两次,却都是远远观看。但幽兰若直觉,即便走近了细看,岐王也不及芳公主皇家贵胄与生俱来的尊贵高华,那眉宇间的气度,逊的可不止一筹。
“呵。”在幽兰若打量芳公主时,芳公主亦在审视她。不过片刻,芳公主便笑了。
底下的女子虽是跪伏的姿势,但那双眼睛清澈闪耀好似九天星辰。明明是仰视的目光,自那双眸子里射出,生生让人觉得那是王者在俯视,她的子民。她跪下的姿势优雅从容,仿佛得她跪拜,是她仁善的恩赐。
语芳心底失笑,她在一个后生少女眼中看出如此姿态。
“不错,我那侄子,果然独具慧眼,什么人看不上,偏偏对你难以割舍。”诚然不喜女子的出身,语芳毕竟做不出有失公道的评价。甚至微带了几分赞赏。
她这一生,得她认可的女子甚少。从前,颜西灵算是她最为叹服的女子。今日这幽月,撇开出身,风华竟不减当年的颜西灵。难怪她那眼高于顶的侄子为她神魂颠倒。
幽兰若微微一愣,芳公主当年由先帝赐婚嫁入莫府,与当年的莫府大公子成就良缘,虽然不过几月,那位无福消受美人恩的大公子因病辞世,让芳公主一守就是几十年的寡,但公主府与莫相府多年来来往密切,两府的姻亲关系并未因人逝而放下。
算起来莫让是正是芳公主嫡亲的外侄,传闻芳公主对莫让很是青睐有加,十分坚定的拥护这位侄子继承莫相府。
幽兰若沉默,当初陆玉不欲公开他与她的关系,让莫让替他遮掩,但如今却没这个必要了。她最终是要与他两讫的。往后又何必再劳烦莫让担这风流的名声呢?
“芳公主谬赞了,商女愧不敢当。”似芳公主这般高位的人,心中所想是一回事,权衡践行又是另一回事,幽兰若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摩。
“免礼吧,赐座!”
“多谢芳公主!”
幽兰若不客气的坐在下首客位,往日这间雅间本是专属她的,今日不敢巧,不但被人抢了先,她还得坐下相陪。她自然不能再让自己委屈太过。
“我那侄子,能看上你,是福分,也是缘分。你若对他有意,切莫辜负了他。”语芳收敛了平素的威严高贵,此时似一个长辈殷殷叮嘱后辈,以前辈的经验引导晚辈莫入迷途。
幽兰若心下震惊,这样的芳公主,是她未曾想过的。原来身处绝高,也免不了人伦纲常,天伦之情是每个人都无法割断的吧。
“商女受教了!”幽兰若微微垂眸,脸上神色一丝不变,语气恰到恭敬。
语芳叹息这摇了摇头,从来好事多磨难,真情难成眷属,但愿她最钟爱的侄儿能是例外。
芳公主未曾发话,幽兰若自然不敢告退,当下只能陪在左右奉候。上位的公主不喜言语,她此刻也无心攀附。倒是没坐多久,茶水已经换过几壶。
直到第四壶茶上来,语芳方道:“罢了,我这老婆子老了,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你去吧,往后有几时想起我话,就算是造化眷顾了。”
“诺!”幽兰若心底平静无波,但面上隐隐显出喜不自胜的神情,隐得恰当好,既不叫人不知,也不叫人知而不喜。
回到隔壁,茶侍告知瑕非与月海心已经离去,原来此时已经日影西斜,她竟与芳公主沉默对坐了近三个时辰,从午时刚过,到黄昏日暮。但她们的交谈不过寥寥数语,幽兰若怅然,她竟不知自个儿的耐性在无知无觉中升华到了如此境界。
走出雾月楼,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归家步调。而在匆匆的归客当中,一袭紫衣华贵的身影尤显瞩目,幽兰若脑中恍惚,一时觉得此情此景,似乎理应如此。
“叫我好等!”陆玉上前,微微责备的语气满带着亲昵与宠溺。
幽兰若依旧神思恍惚,任陆玉携了她的纤纤素手,跟着他机械的挪动脚步。周遭的景色仿若走马般掠过,她脑中只有眼角的瞥到的紫色,和一只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掌。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吗?”幽兰若不记得拐过几条街,下意识的出言,才发觉声音干哑无力。
“嗯,瑕非和海心担心你被人为难,回朝凤楼商讨对策,我安抚下她们,就来等你了。”陆玉出言解释经过,难得细致耐心的回答。
“你为什么不进去等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声询问,待反应过来已是收回不及,幽兰若脚步陡然顿住,既然已经问了出来,她也无需遮遮掩掩了。
陆玉亦停下,静静的盯着幽兰若微微扬起的小脸,眸中神色变幻不定,良久,轻叹一声,“月儿,你在想什么呢?”
幽兰若撇开头,一丝委屈涌上来,眼眶顿时染上酸涩,陆玉问她在想什么?是啊,她在想什么呢!
“陆玉,世人都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你又何苦自欺欺人非要来招惹我成就姻缘呢?你我确确有缘,但真真无份!往后不过是各走各路,各过各桥,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今日今时,何必再来徒留许多牵扯!”
一番话说出来,幽兰若早已不能自已,背对着陆玉的脸庞上尽是难以承受的沉痛,肩膀忍不住轻微的颤抖。
陆玉默然,这样的幽兰若是他不曾见过的。她一向强大如斯,何曾有过娇弱的时候?但无疑,此刻的幽兰若让他心痛。
两人一时静默,街上来往的行人虽然好奇站成雕塑的俊男美女,但终抵不住归家的急切,看了几眼便加快脚步远离而去。
直至暮色完全笼罩大地,直至华灯初上,两人的姿势也不曾变过一分。
“哎,我不进去,是因为不想某些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而且也断定,芳公主不会为难你,所以等候在外面。”最终,陆玉叹息着打破沉默,“月儿,你真的如此介意世人的看法吗?即便你介意世人的看法,难道连你也是如此想的?觉得你配不上我?”
幽兰若平复下来的双肩忍不住又是一震,陆玉担忧都已坦诚,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而世人的想法,亦不是她所介意的。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幽兰若几近哀求的声音低低响起。
陆玉欲将她带入怀中抚慰的双手猛然定在半空,半晌,无力的垂下。转过身去,不愿看她。女子的痛苦,深深的伤害了他。
“月儿,我只再说一次,我不会放弃你。不论你心中如何想,也改变不了我心中的想法,我想娶你,娶你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陆玉背对着幽兰若,眼中却清晰的倒映着夜空中那轮清亮的皎月,他望着清月,似在对身后的女子述说情怀,又似在对清月起誓承诺。
幽兰若双手捂上小脸,缓缓的蹲下身子,将小脑袋全部埋入双膝,这样的话,何曾相似!但她和他,真的有缘无分!
她该怎么做,才能全他的情意,才能不让他伤心?她又该怎么做,才能不让自己难受?
这世间的事,为何这般难!无情的慕有情的,有情的羡无情的,从来无人能堪破红尘,七情六欲时刻荼毒着世人脆弱的心脏,何时能了啊!
“月儿,我欢喜你,想得到你。并不在乎你是否喜欢我,只是在我喜欢你的时候,我不想放弃。若你真的不喜欢我,我不会勉强你假意逢迎,你可以坚持对我的绝情,直到我不再欢喜你,不再想娶你,那时,你就彻底解脱了。”
幽兰若猛然抬头,缓缓转身,侧着脑袋呆呆的仰视着站在身后的男子。
“只是,在我不喜欢你之前,请不要再拒绝我。”
正文、【47】女之耽兮
彻底解脱了?幽兰若第一次听说如此言论,将男子的变心易情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她突然想起从前有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直觉得脚下发麻几欲瘫软在地上。
只是繁华的大街地面历经一日人来人往,客商行走,积下的尘秽太厚,她做不出如此势态。
飘忽的目光突然定住,幽兰若直直的望着俯视着她的男子,须臾,笑了,唇畔微微勾起一个幽昧的弧度,眸中的神采熠熠,她朝男子伸出右手,“腿软,起不来。”
陆玉的嘴角抽了抽,忍着郁气将幽兰若扶起来站稳当,“你这是以退为进。以柔克刚?”想到刚才答应的事,这股郁气更堵的他难受。
“实则不然,”幽兰若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的计策不是未能成功吗?不管是冷心绝情,还是柔弱堪怜,在你面前全不顶用,好歹我的心思暂时不会再起了不是?”
这难道不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陆玉一阵无语,但是握着幽兰若小手的大掌真的不想放开,怎么办呢?有时候娄小公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榜样!陆玉眸光微带宠溺落在幽兰若身上,两人携手而行,与这大街上脚步匆匆的归客又何曾不同?
回到续香阁,夜幕已完全笼罩大地。瑕非早已贴心的准备好晚膳,幽兰若一踏进续香阁,便担忧的上前问道:“小姐,您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是芳公主又对您发难了吗?”
幽兰若看了瑕非一眼,摇摇头却并未答话。倏然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立即松开陆玉的手,大步走到桌前,欢喜的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仙境还是天堂,统统比不得自家小庄!
“有我在,无人能为难你家小姐!”陆玉看了眼踏进家门便优雅全无的女子,侧眸向瑕非道。
瑕非一怔,顷刻反应过来,是了,芳公主是午时刚过传唤小姐的,她和海心姐姐坐了两刻钟便回朝凤楼搬救兵,刚到朝凤楼,便遇着陆公子,芳公主断然不会留小姐作陪太久的,小姐耽搁到现在,想必是与陆公子在外玩乐,忘了时间。
想到此,瑕非别有深意的觑了眼陆玉,转身回禀一声便小跑着出了房门,将这一处空间全留给郎情妾意的眷属。
“那丫头又与你眉来眼去是想计算什么?”幽兰若夹了一筷子辣子鸡放进嘴里,边挥了挥左手招呼陆玉用膳,边口中含糊着出声。
“食不言寝不语!”陆玉眉心微微皱起,看着她的目光又是宠溺又是无奈。
“你若能做到寝不语,我食不言又何妨?”幽兰若将口中的美食咽下,轻飘飘驳了一句。
陆玉挑眉,拿过木箸,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似笑非笑的看着幽兰若,道:“这有何难?”
被他这一眼看的,幽兰若心底猛地打了个寒颤,不觉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一大桌的美食顿时失了颜色,吃在嘴中,味道竟然淡了许多。
匆匆用毕晚膳,幽兰若唤来瑕非将之收拾去,然后伺候她歇息。
“小姐,园圃的小塘中小荷露了尖尖角,煞有风韵,加之今夜风轻月柔,不若去观赏一番?”瑕非收拾了残羹,却不赞同小姐这么快入睡。
幽兰若斜了她一眼,原来还为她准备了月下花前吗?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不去!你想看,请旁边那位公子同赏去!”丢下话,幽兰若径自朝里屋行去,虽然她才睡了好几天,但是缓的是前些日子劳的神,今儿个她要早睡,以应对明日的风雨。
陆玉轻笑,向内看了一眼,对委屈得泪珠儿盈满眼眶的瑕非安慰道:“你家小姐今日受了许多闲气,兴致缺缺,难为你对她如此衷心。”话落,又吩咐道:“今日也晚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瑕非收回眸中的水气,担忧的朝里屋望了眼,透过半透明的屏风,能看到一个影子已经上床躺下了,叹了口气,向陆玉俯了一礼,自退下了。
而幽兰若,刚踏进内间,心底陡然升起浓烈的不详之感,刚坐到床上,她心底就后悔的不能自已了。
她与瑕非各自计量,却是各自翻覆。
瑕非想给她与陆玉制造机会,谈情说爱,增进情意,那个小丫头天真无邪得可爱。但她哪里有兴致去与心思深沉难测的男子月下花前?早早歇息正好免了一段纠缠,正是何乐不为?
可惜幽兰若的算盘拔得震天响,却是一珠未实。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续香阁前后卧房统共两处,瑕非一处,幽兰若一处,闲等杂役的住所,别说陆玉不会踏足,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而让陆玉去瑕非的卧室歇息……
幽兰若脑中想象了一下公子与“叠被铺床”的温存缠绵,忍不住一个心底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幽兰若闭眼,这是她了活了两世第一次感觉惊恐的事情,真是太恐怖了!
“你这番作为,已让我猜疑不定,又摆出这幅模样,莫不是真有深意?”
一道含笑的低沉男音想起,幽兰若睁开眼,她这幅模样?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风寒夜凉,室迩人遐,稥蒸云蔚,娇羞可人!”
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隐含的笑意亦由浅及深。
幽兰若俏脸憋得通红,却不是因为娇羞而致。但也不说不出更羞赧的实情。她脸色变幻了一阵,恨恨的咬牙道:“我竟不知道我的侍婢,陆公子使唤得比我还顺意!”
陆玉失笑,走到床沿坐下,幽兰若顿时猛然翻身,滚到大床最里面,身子与墙贴得严丝合缝。
“这床就这么大,你莫非还想穿墙睡到屋外去?”陆玉好笑的看着幽兰若,她一向足智多谋,竟也有大意的时候吗?
“陆公子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缘何如此话多?”幽兰若瞥了眼结实的砖墙,默了一会儿,抬头用先前陆玉自己说出的话堵他。
陆玉微微一顿,点点头,解带宽衣,上床躺卧,拉过云被覆在身上,从头至尾,从容利索,竟真再未发一言。幽兰若呆呆的看了半晌,直到他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看出零星的睡意,她重又躺下,阖上眼睛。
其实两人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次两次。
早在她用计色诱那日,他们之间更亲密的接触已经有过。而她养伤那些日子,他更是悉心照料,日夜相候在侧。虽然那时她裹得像木乃伊,他也衣不解带,但彻夜萦绕的气息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习惯,她的心境变化,又何止一重两重?
幽兰若心底惆怅,不知何时是个了断,却也无更妙的策略能两全其美。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半,寄望时间能冲淡一切。
第一日,幽兰若这般挨过。
第二日,幽兰若托着腮帮子撑在凉亭的石桌上呆了半天,眼看着露出尖尖小角的莲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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