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三丈外品鉴画作的杨二少,他们的对话对视他一个未漏。杨二少丢开画卷,一脸惊异的盯着幽兰若看了又看,摸了摸下巴,甚是感叹道:“月妹子,这刚出门就叫嚷着饿,这样不好,不好!”言罢,一脸怜悯的看着幽兰若。
幽兰若顿时想吐血三升,这都是什么混话!她狠狠的瞪着杨二少,如果目光能杀人,杨二少现在肯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瞄了眼方少倾,只见他面色平静,未有丝毫波动。而幽兰若却没有放过他听到杨二少所言时细长指尖的颤抖。
如果没记错,这是方少倾极为愤怒,又迫于无赖必须压抑怒气时的下意识行为。
果然,方少倾好整以暇的瞅了眼杨二少,视线落在杨二少先前指着的那副将军策马图上,缓缓张口,“晟京杨家,七代传承,族中所出高人逸士不胜枚举,尤以前代岱公堪称百年画师,天下学子敬仰久矣,可惜天妒英才。今日一会,杨二少对书画见解独特,品评鞭辟入里,岱公倒似有了传人。”
话音一转,真诚道:“在下真心想见识杨家传人的高作,”扫了一圈围观的群众,“想必欲见识的不只在下,请杨二少莫要推辞。”
幽兰若想笑,这个方少倾,黑起人来也有模有样的。杨二少哪里会作画,但要是否认,方少倾这句句先辈家族的,他丢的可是家族先人的脸。哎,有些人了,缺德到连入了土的人也要搅扰。
但杨二少又岂是寻常之辈,区区阵仗,真是不在话下,他脑袋一甩,鼻子朝天道:“好!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师级的佳作!”说吧,袖子一撸,扔了一块银子砸到卖画人的脚下,“就借你的画摊一用,这是笔墨钱!”
幽兰若嘴角弯起,今早真是有眼福!
只见杨二少将大手一挥,将桌上的画卷全部扫落在地,铺开一卷三尺长的素白画卷,继而似模似样的碾墨沉吟。须臾,墨汁碾毕,他伸手拿过镇纸压着画卷的一头。只是,只是……
缩回大手的时候没卷稳固的袖子“哗”一下掉下来,宽大的衣袖不仅扫进墨砚中,更将墨砚带翻,墨汁洒出,不但染了素白的画卷,更在重力作用下滑落到被杨二少扫到地上的大堆画卷上。
幽兰若一脸黑线,杨小二就这点出息?以后别说认识她!只是还未来得及出言讽刺,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我的画!”
卖画的是位中年男子,而尖叫的声线是一名女子发出。
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纷纷投过去,幽兰若顿时头疼,她从不知道古怪精灵而天真恬美的凤雅能发出如此恐怖的分贝。
人群中的少女如兔子一般窜出,冲到那几幅掉在地上的画卷前,跪下身子一幅一幅翻检,口中恶狠狠的叫嚷,“大哥,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答应帮我找出那副写了情诗的画,现在却将它毁了,我恨你!如果那副画不能复原,我就死给你看!”
而那卖画的小生此时也反应过来,仓惶的奔到滴了墨的画卷前,目光沉痛惋惜。凤雅翻捡画轴的手顿住,身子瑟缩了一下,声音比细蚊子发出的“嗡嗡”声高不了多少,“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
幽兰若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摆出看戏的神色站在一旁,就差没有搬张凳子沏壶茶了。
卖画生听到凤雅的道歉,双目陡然变得血红,他蹲下一把抢过凤雅手中的画卷,另一只手同时去抓地上的画卷,只是凤雅很快反应过来,死死的趴在画卷上,将画卷护在怀中。
“这不是你的画,这是我的画。”
卖画生第一次张口出言,声线很低,很冷,看着凤雅的眼神更冷。幽兰若惊讶,世界上竟然有比陆玉还冷的人。但陆玉对着娇花美人也会收敛冷气吧,更何况是凤雅这般精灵莹透的姑娘。
此人却一点也无怜惜之意,他一把推开凤雅,将地上的画卷抱起,也不顾画卷上未干的墨汁染上衣服,转身欲走。凤雅哪里肯干,猛地跳起来去抢他怀中的画卷。
两人一时拉扯好不精彩,一旁的杨二少早已看不下去了,向随从使了个颜色,顿时几名小厮走上前,只是还未走近,那拉扯的两人缺少默契,一个用力过猛,一个拥护不足,没留神画卷被抛上半空,眨眼如仙女散花般落下。
众人闭眼,自古臻品就是被如此糟蹋的……
凤雅愣愣的看着散落四周的画卷,瞬间眼眶中噙满泪水,古怪精灵的气韵散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柔弱小女子样。
杨二少更是心软得快滴出水来了,慌张的将凤雅拥进怀中,好言好语的安慰。
卖画生看了一眼那两人,又扫了眼地上散落的画,黯然的蹲下身子一幅一幅将画卷拾起来。
其中未系牢固的画卷在落下的空档散开不少,幽兰若瞄了眼画卷露出的一角,可惜她不懂画,不知是好是坏。
在拾到第四幅画卷时,卖画生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紫锦缎面云靴,鞋面用金丝纵横勾勒出华丽的图样,他下意识的抬头,在看清面前站着的绝世男子,顿时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采采疲к樱⊙圆芍刹善'苡,薄言有之。
采采疲к樱⊙远拗刹善'苡,薄言捋之。
采采疲к樱⊙匝K之,采采疲к樱⊙砸p之。”
轻柔满带磁性的声音一出口,瞬间吸引了数十道视线。在看清颂吟情诗的紫衣华服公子时,顿时惊为天人,目光黏住,再也移不开。
这是何方滋养的俊杰啊,这般耀眼夺目,这是何处云游的仙人啊,这般圣洁高华,这是梵境出行的尊者,这般光芒万丈!
“诗还可以,不过,”陆玉优雅而缓慢的将画卷起,递给半蹲着的身子拾画的人,轻叹了一声,“今随,你真的不适合作画。”
今随?雾月楼的茶艺大师今随今大师?
此名早已名扬天下,晟京城的老少更是如雷贯耳,但得见真容的却没几个。观者顿时你看我我看你,愣愣的不敢置信。这小生太年轻!怎么可能是天下闻名的一代大师?
“大哥,就是那副画!我要的就是那副!”本在杨二少怀中嘤咛的凤雅突然指着陆玉手中的画喊道。
陆玉无意窥见画中情诗,情不自禁的吟诵出口,感叹完将画递还给今随,今随傻愣着没接过来。
杨二少瞄了眼陆玉,又瞄了眼幽兰若,心中犯难了,这叫他如何敢从陆玉手中抢画?都是今随这个二愣子做的好事,竟然跟陆玉还有交情,也怪!雾月楼本来就是莫大少的产业。
有句话是“术业有专攻”,幽兰若早知晓,只是没想到上帝在天才的脑袋里开了一扇门,会将其他的窗子关得这般严实。纵然是一代大师,副业竟然能发展得如此惨淡!
可惜幽兰若没有太多的时间为今随感慨,陆玉很快会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而她此刻,正与方少倾双手交握。这几刻钟她多次试图从方少倾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非但无果,反倒引他握得更紧。
都怪她情急之下拉错了人,将方少倾当成方皓!咦,方皓呢?天,她竟然把他忘了。
“皓皓呢?”幽兰若微微倾身,向方少倾问道。
“我让他去隔壁街给你买烤兔了。”方少倾低声道。
额,幽兰若微愣,她从前很喜欢吃烤兔,但已经很多年未曾在城里吃烤制食物了。
“此画乃在下所作,画中为娄大将军南征破敌图,适才听闻杨二少似乎对此画别有见解?”不知何时,陆玉走到最初杨二少指着的那副将军策马图前。
娄大将军二十年前威名响震四方,二十年后,能识得的人已是不多。但认识娄小公子的人可不少,仔细一看,画中的人竟然真与娄小公子有几分相似。众人嗟叹,真是时光不与人啊!
杨二少脸色变了变,“楼大将军二十年前就已逝世,以陆公子的年纪,想必不会见过吧?”
“在下聆听圣上追忆故人风采时神来之思,杨二少觉得圣上追忆错人了?”陆玉不紧不慢的的反问道。
------题外话------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孔子问志。曾皙对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此章引用诗经中一篇被遗忘的国风,实乃异曲同工,未知有志同道合者。
正文、【55】危机初现
一句话,完整的破碎了杨二少历尽艰难万苦与娄小公子建立起来的交情。
幽兰若突然再次有吐血的冲动,论起黑人来,陆玉比方少倾出神入化不知凡几啊!
果不其然,陆玉解决完杨二少,目光旋即锁定幽兰若。幽兰若嘴角扯了扯,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放手好不好?”幽兰若偏头望着方少倾,几乎是苦苦哀求道。
“理由?”方少倾微微侧身,问道。
幽兰若认真的想了一圈,没想出一个堂皇的理由来。
却不知此时二人的姿势在外人看来说不出的亲昵。
“我觉得应该是少倾表兄并没有理由拉住我不放才是。”幽兰若后知后觉道。有句话是当从自身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那就从攻击对方作为反击。
方少倾点点头,认可道:“似乎是没有的。不过需要理由吗?”话落,特意的举起二人交握的双手瞧了瞧。
幽兰若一噎,脸色变了变,一为被方少倾吃的死死,毫无反攻的余地,毕竟她没有内力,而且女子的力气天生比男子小,她总不能为了挣脱钳制效仿壮士断腕吧!她又不是壁虎,没有再生的功能。
二为竟然见识到方少倾如此可耻的一面,要知道,方少倾自幼不只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更是同辈推举的榜样,人品耿介,行事板正,标准的温润君子,绝不会做出逾己的事儿。
幽兰若微恼,刚想说话,只见方少倾脸上身上突然映出一片红光,一惊,转身却见一团烈火燃烧的熊熊烈焰,竟是那副将军策马图不知何时何故被火舌舔上。
顷刻,好好的一幅画卷燃成了灰烬。
“既然此画杨二少有异义,存在于世恐对娄将军的英明有影响,不如就此毁去。”陆玉边收回弹出火星的玉指,边遗憾的惋惜。最后一句,含了一丝落寞,明明是惋惜之语,幽兰若却未领略到丝毫惋惜之意。
话落,陆玉举步离去,他一身的光华清贵卓然,不过是一个眼神,人群自动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
他更不停留,径直离开,连头也没回一下,背影说不出的决绝。
幽兰若心底微凉,他只给了她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他是生气了吗?如此决绝的陆玉,让她心底头一次生出恐慌。
眸光一凛,被钳制的小手猛然发力,脚下也不闲着,一个飞踢,方少倾整个下身都在攻击范围内。
她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但前世为防身她习了不少歪门杂道,格斗,不过是最基础的。
幽兰若的突然发难,让方少倾意外了一下,这种奇怪的打斗他不曾见过,但还伤不到他,脚下一动,旋了个身,轻易将攻击化解。
但也松开了对幽兰若的钳制。
诚然很好奇凤雅怎会与今随相识,今日杨二少搀和又是一个什么状况,但幽兰若此刻实在没有心思再去探索。当下转身离开,方向,是与陆玉相反的西街。
“你去哪儿?”方少倾紧紧跟上。
“去你家!”幽兰若头也不回道。
方少倾讶异了一瞬,他今日确实是来领幽兰若回家的,为此准备了一大篇说辞,但都未说出,幽兰若即乖巧的跟他回去。
回想与方少倾的不深不浅的情意,幽兰若自问除了将他诓出晟京,出外游历,漂泊数年,颠沛流离,别的也不欠着他,这一副要债模样她真是受不了!
她生来不乐意闷声委屈,既然别人不乐意成全,那她只能自己出手了,委屈了别人,却不算她的存心为之。
“月儿,你可陆玉的身份?”跟在幽兰若身后,方少倾突然问道。
幽兰若脚步顿了下,旋即加快速度,“我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情意。”
方少倾眸光倏地暗了暗,情意?她第一次承认她对他的情意。其实即便没有亲口说出,她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将他们的情意昭告天下?
“你尚不知晓他的身份,对他的过往也不甚清楚吧?如何武断的认为不会影响你们的情意?”方少倾神色落寞,最后那几个字吐出时,心底更是划过钝痛。
“君子有二不恕,夺妻之恨,杀父之仇。陆玉总不能是夺我所爱的人,再则,我爹爹好好的活在幽府里头。”幽兰若反问道:“我有什么不能宽恕他的呢?”言罢,一脸真诚真挚求教的神色看向方少倾。
方少倾哑然,他早知她是什么样人,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世俗对女子的礼法对她全然无用。譬如她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对男女情事直言不讳。
东洛国只有幽兰若了吧!
方少倾沉默了,最终还是未曾继续这个话题。他摸不准幽兰若的想法,不敢用最后一个筹码去赌。
多年后,幽兰若追忆往事,若方少倾在这个早晨将话说开,也许是另一幅景象。她还有一种人不能原谅,那就是背叛她的人。
可惜,方少倾没有抓住这一次,唯一一次能伤幽兰若对陆玉情意根本的机会。
幽兰若理了理思绪,最初她其实疑心过陆玉的身份。但看到他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她如何还能无动于衷?
最糟的也不过,他真是她最惧的那个人罢。是又如何呢?她是与安王府定过亲事,但不曾跪拜天地,那个小世子又辜负了她,他日长剑相指,她只会坚定的站在陆玉身后。
那些红颜祸水的骂名,她就更不惧了!
一路疾行,少顷便望见方府的大门,幽兰若松了口气,“我先去拜见老夫人,她肯定想我了。”
只是刚踏进方府,迎面而来的精瘦老头堵住了她的去路:“小姐,老爷吩咐小的来接您回家。您的行装都已收拾妥当。”
幽兰若嘴角抽了抽,方少倾行事还真是果决,滴水不漏啊!瞥了眼站在幽府管家身后的修禹,幽兰若转身,在踏进方府门槛三秒钟后,又踏了出来,“我与少倾表兄一大早乘兴游玩,已微有疲惫之感,不过爹爹想念,倒也不好停留,那就动身吧。”
步下台阶,幽兰若瞥了眼方府的门楣,想着以后还是不要来方府了,太邪门了!
上了马车,修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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