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笑声听在修禹耳中带了几分阴测测。
“噗通”一声,修禹跪下惊恐的望着幽兰若。
幽兰若不喜跪礼,传令部下免除一切跪礼。但不对她行跪礼,不代表他们不敬畏她。
“小姐,修禹知错。不该善做主张,请小姐责罚。”修禹面色苍白道。
“对月影单,对影自怜,”幽兰若摇了摇头,慨然道:“我只是贪恋在他身侧的温度,这是好事,你们的小姐为你们寻得了一位姑爷,责罚就太煞景致了。”
修禹愣了愣,她是因为打搅小姐谈情说爱被忌恨了一遭?
“相府距续香阁不远,料想今夜相爷也不会造访兰馨苑了,两日后的宮宴小姐准时出席即可。”修禹瞥了眼黑沉沉的夜,相思害人啊!
修禹所言正是幽兰若心中所欲,只是……
“你说的是,事到如今,我还顾忌什么呢?”幽兰若好笑,对外吩咐一声,“修尧,今夜还得让你带我回续香阁了。”
修尧自然不敢有异义,飘进兰馨苑,与修禹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抹奇异的神采。
修尧用轻功带着幽兰若从幽相府到续香阁,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陆玉还没回来。
“玉郎应该还在朝凤楼,”幽兰若略有些失望,微微懊恼,“我见他对朝凤楼排演的歌舞都不甚感兴趣,没想到还能滞留这么久,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可要属下前去通知?”修尧缩了缩,腆着胆子进谏道。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朝凤楼子时就该散了,不差几刻钟。”幽兰若摇摇头,挥手命修尧退下。
点燃烛台,幽兰若拨了拨灯芯,一滴蜡泪滑进手心,幽兰若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诗来,“闲敲棋子落灯花”。眼下光景,可不正是如此吗?
瑕非大约还在与皓皓难舍难分,陆玉想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不晓得她已经在续香阁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回不回续香阁?漫漫长夜守寂寞的那个人,似乎转换成了她?
幽兰若暗自好笑,将烛台放在窗前的案桌边沿,斜身躺在贵妃榻上,睁着眼睛数蜡泪。
在数到三十九颗时,幽兰若笑了笑,前生今世,活的年龄相加,正是这个数。
在数到六十三颗时,幽兰若微微有了些睡意,神思倒还清明记得她与陆玉仿佛相识了六十三日。六十三天,反反复复,牵手分手,分手牵手,他只用了六十三天就让她离不开他了。
在数到七十七颗时,幽兰若睡意加深,想着这是一个挺好玩的数字,七七,牵牛织女一年会一次,牵动了多少同情惋惜,但牵牛织女真的不是最不幸的。
有些人,一世也未能会一次面,或者百世,千世,万世,除了万世前那一回眸,惊落的那一滴晨间清露,有谁知道曾有一段破碎天光的邂逅?
第七十八颗蜡泪掉落,幽兰若微微惊了惊,不知为何刚才会有那般奇怪的想法。这让她神思清明了几分。
清明的坚持数到第九十七颗蜡泪掉落,九十七,也是一个很特别的数字,她眯着眼睛,闲闲等待,却未曾等到第九十八颗蜡泪落下就已睡着。
幽兰若最后的意识是,这蜡烛挺实在,没偷工减料。
再次醒来,是在陆玉的怀中,清晨的阳光照在续香阁雕花大床上,幽兰若睁眼,入眼的是陆玉安详的睡姿。
忍不住的,幽兰若伸出小手在他眉间拂了拂。陆玉的眉眼很精致,但睁开的时候,也如幽潭般深不可测,叫人不敢触及。此时,她却可以肆无忌惮的抚摸,因为他睡着了,或者,她不知道他其实是醒着的。
一刻钟后,“月儿,我第一次知道你还有做蚊子的潜力。”陆玉睁开眼,嗓音带着初醒的暗哑。
幽兰若挑眉,“你难道不喜欢吗?”
“岂敢。”陆玉一瞬间清醒,她还没收他的聘礼,此时不是能得瑟的时候。
而幽兰若顿时更得意了,愈仔细的蹂躏起陆玉倾绝天下的玉颜。甚至连起床的时辰也误了。
“啊,我说,陆公子,自古有道妖姬误英雄,今朝也有蓝颜惑巾帼,你是该荣幸呢还是荣幸呢还是荣幸呢?”盯着瑕非心不在焉的收拾杯碟,幽兰若似真似假的感慨。
斜睨着主仆二人,陆玉眉梢微挑,忽生一计。
“嗯,挺荣幸的,”陆玉先将话接过来,“只是荣幸归荣幸,到底不太实用。与幽小姐接触这么多时日,这让我不太满足啊。”
“哦?”幽兰若好奇的凑近观了观陆玉的神色,“本小姐素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不是减少明天的聘礼,一切好商量!”
“果真?”陆玉眸中露出一丝得逞的光芒,幽兰若更加好奇的凑近细察。
试问一向清华高贵冷清淡漠的人有了俗念,怎能不叫人好奇?
“那就劳烦幽小姐为在下学一学古琴的技艺吧!”
什么叫坑死人不偿命?
幽兰若顿时感觉头顶有天雷炸响。她记得她有一次好奇问娄小公子,为何不学古琴以求多一个和无双靠拢的契机以及话题,娄小公子是如下回答的:“喜欢无双的是现在的我,不是学了古琴的我,我不愿在喜欢她的路上,徒增半丝变数。”
幽兰若一直将这段话引为经典,甚至大笔书下,珍藏箱笼。
这真是太有骨气了!堪为所有情路上的明灯,十世百世乃至千世后,尤可为后人供奉榜样楷模。
“这个,玉郎,自端木郡主请我暗牢住了几日,我这手指,你看,”说着,幽兰若将双手举到陆玉身前,“较之以前的灵活灵巧,大为不及。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握笔都很吃力!”
幽兰若泪眼朦胧,骨气这东西,正因为稀少,所以珍贵,为着保持珍贵度,就不要为普及委屈自己了。
“你刚才用右手食指抚摸我的眉骨,第一下,是三分力道,第二下,是四分半的力道,第三下,是六分力道,节节递增,控制的很好,是在试探我的耐力深浅?”陆玉不急不缓,吐出的话语却让幽兰若面如死灰。
“玉郎,今日天光这么好,学琴多浪费,改日吧。”幽兰若望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嗯,日光不烈不薄,天气不冷不热,南风不急不缓,正适合学琴,”陆玉随声附和,“再燃一炉香就臻于完美了。”
“可是,续香阁没有古琴啊,我也没有用的顺手的琴。”幽兰若垂死挣扎,不是说古琴很讲究?随意不得。
“这个,”陆玉一笑,“好办!”
确实好办,还不到两刻钟,陆玉已经将一应器物准备妥善。幽兰若磨蹭了一刻钟走到琴台前,心知这回陆玉是较真了,她是否真的这么讨厌古琴呢?是否有必要反抗到底?
当陆玉半拥半抱着她坐在琴台前,幽兰若突然觉得,偶尔的妥协,也不全是坏事。
学琴嘛,当然要手把手的教授,陆玉的手,可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幽兰若和陆玉缠绵的时候,总能把莫让不当回事。这让莫让很气闷,总想搞搞破坏,浑然不觉,此情此景下是自己打扰了别人的好事,应该退避不予打扰。这大概是每个嫉妒的人都会犯的错。
莫让踏进续香阁小园的小亭子时,入眼的正是一副公子佳人琴侧缠绵图。两人的手都放在琴弦上,但琴委实成道具了。
“还真是温柔缱绻啊,好一幅写意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亭子外边隐隐飘来一股淡淡的酸气。
陆玉握着幽兰若的柔荑轻轻拨动一根琴弦,没做理会。幽兰若十分乖巧的让陆玉握着她的纤纤细指,十分不乖巧的弹琴,几乎是陆玉不扯着她的指节拨弦,她就稳稳的不动如山。
莫让看了一阵,望了一回天,若他自己不心疼自己,这两只大抵会将他晾到海枯石烂!一边走进亭子捡个美人靠坐下,一边惆怅的开口道:“幽小姐,听说你拒绝了做我父亲的义女?”
幽兰若没抬头,“是啊!”
“为何?”紧逼而来的疑问。
“莫相府门槛太低了!”随意的对答。
太低?莫让稳了稳惊倒的身躯,莫相府真正的百年世家,传承门第,根系遍植天下,与纸糊的幽相府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她嫌低?
再望了一回天,莫让嘴角微翘,勾起一抹怪异的弧度,他道:“幽小姐豪气凌云,不知,安王府的门槛幽小姐觉得低不?”
琴台上拨弦的两双四只手均顿了顿。陆玉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我这一生誓死不会踏进安王府一步!”语音决绝。
握着幽兰若的手彻底僵了,大约是这句话冲击力太大,他只来得及下意识的张开而问:“为何?”
幽兰若突然反应过来说得太过了,看着陆玉讪讪的笑了笑,转移话题掩饰:“这不是你也姓陆吗?我要是拜了姓陆的当义父,和你不就是族亲了?”幽兰若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
而莫让刚才是被那句决绝的话惊呆了,醒过身来看了陆玉一眼,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幽小姐是言出必行的人,我素来拜服!”
幽兰若没理会。
“仅仅是这样吗?”陆玉突然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
幽兰若抬眼间看见陆玉严肃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其实必须给陆玉一个交待的,叹了一口气:“玉郎,我也知道这是一个捷径。可以解决许多麻烦的事。但是,”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一个迂腐的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摒弃伦常,我也可以对自己狠。我一生桀骜不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是,对我早逝的父亲,我很敬重。”
陆玉想起从前谈起自己的父亲,幽兰若脸上的儒慕之情是他未曾见过的真切。
早逝的父亲?莫让望天,幽小姐的父亲早逝了?
幽小姐似是进入了状态,继续道:“父亲是一个很自傲的人,他一生傲然绝尘,高高在上,将世人都看做蝼蚁,真真的唯我独尊。若他知道我因不满他赐我于我的身世而去认他人做父亲,定会气得七窍生烟的。当然,他不会知道,但是源于他的血脉,我实在做不出因为利益叫一个陌生人作父亲的举动。”
她抬起拨弦的手,握在手中,“你也不必说自请出族谱的言语,太过诛心了,你我的姻缘不见得顺遂,但事在人为,总能有法子全了我们的情意。”
自请出族谱?莫让跟灰吟八卦来陆伯父的偷梁换柱计策,还不晓得有这一遭,虽然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但是让冷情的陆玉说出这种话,可见红颜祸水啊!不过睁着眼睛将父亲编排进土里,幽小姐也挺有一套的!
“天下父母皆爱子女,令尊应该能体谅你的吧?”陆玉不知道莫让心底的不屑,他很认真的想了一阵,方再次试探道。
“不!父亲是一个十足的独裁者,将道德礼法尊卑看做笑话,在他的眼里,别人都是蝼蚁。不管什么理由,他是绝不会同意自己的爱女认蝼蚁作父亲!”
莫让不淡定了,“蝼蚁?他难道是神吗?”幽兰若要为自己的父亲加冕无上哀荣他站在一旁看笑话,可以!编排他的父亲,不行!
“在我心中,父亲确实与神比肩。”幽兰若再次露出真切的儒慕之情。看向虚空的眼睛,仿佛真看到隔世的父亲。
其实她四岁就成了孤儿,记忆中的父亲影像本应寡淡,但她记得那么多的点滴。寡淡的,也许是记忆,但从不是情感。
望着她脸上的神往,陆玉突然笑了:“那么,你这样的自我主义者,遇到你的神,他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你会怎么办怎么办?别说一个独裁者单单对你例外。”幽兰若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陆玉大有领教。
眨巴一下眼睛,幽兰若拉回神思,“诚然,父亲对我也很独裁,但是父亲逝世的时候我只有四岁,那个时候还没学会反抗。”顿了下,“父亲也不是对所有人都独裁,他对母亲据说是很纵容的。”
“哦?我还未听说过这号人物。”莫让忍不住打断,幽小姐担心风大闪了舌头?
“你又不是认得天下所有的人,有什么好奇怪。”想起前世的父亲,幽兰若心底柔软,连着责难的话语也带了几分柔软。
脸上的柔软悠然一滞,幽兰若换了副惭愧的神色,“其实严格说来,我也有几分是违背了父亲的遗愿的。我并无兄弟姐妹,孤苦仃俜的一个人,他担心我嫁出去被婆家欺负,所有留下遗嘱让我不得外嫁,只能招婿。”
“招婿?这真是天方夜谭,东洛国稍有点尊严的男人也不会愿意入赘,令尊还想不想你有个好夫婿啊?”莫让几欲跳脚,幽小姐,咱装装就成,别太认真行吗?
“他为我留下富可敌国的财富,总也有几个例外的。”幽兰若瞥了眼莫让,譬如前世那一位,就曾向父亲保证,让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随母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得了那样一个下场。
陆情轩默了一瞬,声线沉了几分,“我的尊严虽然不是在嫁娶这些事上建立的,但是入赘,对我来说却是不太可能。我可以保证你嫁到我家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
昨日自请离族不过是用来表决心之语,他的伯父可以纵容他娶风尘女子,但绝不会容他真的离族。而父亲,只怕当即便会杀了蛊惑爱子的女人。
“我知道,所以这一茬我打算将来九泉之下见到父亲向他请罪。”幽兰若叹息,前世尚不好找这样夫婿,今世更无可能。
只是,如此,陆玉自然不好再纠缠认义父的事了。毕竟幽兰若退让的挺宽了。
莫让摇摇头,这一对冤家,自己折腾去吧!眼角突然瞥到桌上的玉质酒壶,伸手一勾,到了一杯。“这酒香好熟悉啊!”抿了一口,“这酒怎么和你伯父送给你父亲的这么相似?”
相似?幽兰若疑惑的看着陆情轩。这应该是他昨夜晚归的藉由,今日用来抚慰她被强迫学琴不快。这酒正是昨日千家酒馆喝的不知名的超极品酒。
“伯父素来嗜酒如命,偏偏身体不好,新得了三坛好酒,两日便喝了小半坛。我知道了岂能坐视不理?在我的威逼下伯父答应将两坛送给父亲,剩下的放着身体好点再喝。”陆玉叹息一声。
担心伯父的身体不能喝酒,就把酒让父亲喝了?还有这样的孩子?不过,她那两坛酒怎么来的?幽兰若更加疑惑。
“伯父将开封的那坛酒掺了水装成两坛酒送去给我父亲,未开封的酒藏了起来,不过对我来说,藏了等于没藏,我要找出他的东西,不过举手之劳。”
陆玉的腹黑让莫让咂舌,陆叔叔得了陆伯父赠酒,一尝顿时两眼放光,屁颠屁颠的跑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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