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晚余和姚晚宜这对兄妹,皆是将门之后,自诩性子豪爽之辈,但凡遇到什么需要动心思耍阴谋的,就假称此乃兵法。一句“兵不厌诈”常常让幽兰若有呕血的冲动。
不过现在,这一番举动对应兵法哪一条呢?幽兰若仔细想想,没想出来。
姚晚余第一句问的是姚晚宜,借着自家妹子的名头过来的,也就没有了男女之嫌。幽兰若指了指一旁的小径,道:“去恭房了。”
姚晚余怔愣了一下,随即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姚晚宜离开的方向,“这丫头,真不像话,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了!”
幽兰若看花看叶看草看树,当没听到。心底却飞快寻思。
在闺蜜面前明目张胆的耍心思为自己哥哥制造机会,寻常妹子能做得出来,姚晚宜不会这么蠢。她宁愿提了刀出门为自己哥哥抢了一个新娘子,也不会把你闺蜜放在火上烤,将自己置于两面难做的境地。
那么姚晚宜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一丝电光自幽兰若灵台划过,刚才姚晚宜戏弄两个丫鬟,自己说有要紧事,她方暂时搁置,但过了一会才问起自己什么要紧事。难道……难道?
幽兰若眯眼,晚宜不是因为自己有要紧事才放过两个丫鬟,是自己的话提醒了她,她今日也有要紧事!
皇宫大内,国君寿宴,姚晚宜能有什么要紧事?幽兰若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姚晚宜与莫让是同窗,一个是将门虎女,一个是纨袴膏粱,两人互看不对眼,据闻前些日子又添了新仇,必定是去找莫让寻仇了!
日前,姚府的名帖,幽兰若是向姚晚宜借的,落的却是她庶妹的款,想来莫让不会跟姚晚宜提这一遭,纵然提了,她早已支会姚晚宜保密,她也不会把自己卖给莫让。
悬着的心放了放,幽兰若舒了口气。
方有心思与眼前的姚晚余寒暄,“晚余哥哥,晚宜姐姐大概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一向不贪嘴,难道有食欲一回,体谅她是应该的。”幽兰若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乖巧模样,姚家大哥是个板正的君子,对待君子,不能如同女子一般。
而姚晚余听见这一番话顿时脸色变了变,须臾,幽兰若又继续问候道:“姚老将军身子骨还硬朗吧?听说今天他没入宫真是遗憾,晚宜姐姐爱闹腾,就他老人家能制得住。这不,姚老将军一个风寒的空档里,晚宜姐姐也能和莫大少结新仇,”顿了一下,突然好奇道:“光听说他们结新仇,还不知道起因,晚余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姚晚余“呵呵”两声,笑得有些勉强,“母亲前日听说莫夫人为爱子的终身大事心忧白发,就带着晚宜去探望了一番,离开的时候,莫大少的狗舔了一下晚宜的绣花鞋,然后晚宜将绣花鞋送到莫大少手中,让他洗干净。”
“额……”幽兰若来不及追究素来讨厌狗的莫让怎么突然养了条狗,这个绣花鞋送好了是定情物,但显然两人都没这个心思,这是送坏的节奏。莫让怎么可能经得住姚晚宜这么羞辱?
“母亲和晚宜刚从莫府回来,莫大少命人送来的盒子紧随而至,晚宜以为那是她的绣花鞋,挥手掀开,却是……却是……”姚晚余突然顿住,面色古怪。
幽兰若好奇,“是什么?”莫让会好心的洗鞋子?命下人洗也不能!这是立场问题。屈服了一次,找回场子不难,屈服第二次却更容易。
是撕成碎片的鞋面呢还是一双男子的鞋?
“是晚宜的绣花鞋……”
幽兰若挑眉,挺意外。
“……和剥了皮爬满蛆虫的死狗。”姚晚余拼命压抑住胃中的翻滚,艰难的将一句话补充完整。
幽兰若恍然,更意外!
“晚余哥哥是上过战场的人,死人尚且不惧,怎么因为一条死狗色变成这样?”幽兰若脑补了一下,看见死尸露出这幅神色的板正少将该是怎么杀人的?
姚晚余愣了一下,战场上的死尸为防止瘟疫都是即时处理的,断不会还有生出蛆虫的时候。其实刚宰杀的狗也不可能生出蛆虫,只是不知道莫让哪里弄出这么恶心的东西,送到将军府来恶心人。
“三小姐,大公子,不好了,小姐和轩世子在御花园起了争执。”一道声音大叫着从御花园方向传来,抬眼便见宛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飞速的跑过来,一边大声道。
抬眼之前,亭中的两人心底同时“咯噔”一声响。
幽兰若没料到姚晚宜这么豪气干云越过莫让单挑陆情轩。
姚晚余没听见莫让的名字,还先欣慰了一瞬,旋即大惊失色,陆情轩可比莫让更不好得罪,妹子怎么这么想不开?
“陆情轩,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畏畏缩缩躲在人后,有种就堂堂正正站出来说句话!你知道因为你干的好事,兰若在人前受了多少非议多少委屈吗?她没做错什么,你们安王府想定亲就定亲想退亲就退亲,完全不将别人的疾苦放在眼中,那就有朝一日就别怪别人让你们也疾苦疾苦!”
幽兰若和姚晚余赶到御花园,正听见姚晚宜这一句义薄云天的豪言壮语。
御花园挨着青华殿不远,赴宴的宾客在宴席上等候不耐,来御花园兜兜风是个不错的主意。是以现在御花园赏花的人不少,但现下,或近或远的都被这一处吸引过来。
将门虎女单挑矜贵世子,这多劲爆啊!青华殿的戏再排十年也没现场版的吸引人。
幽兰若一边举目扫了一眼渐渐围拢过来的宾客,一边加快脚步向姚晚宜行去。
姚晚宜前面,是一张石桌,旁边石凳上,一位王袍玉带的男子随意落座,姿态娴雅,贵韵天成。他未继承王爵,却身穿王袍,这其实不合礼制。但谁敢提出来呢?圣上宠纵,保不准下一句便封他一个王位出来,又有什么难?
幽兰若的角度,视线被姚晚宜挡住,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袭华贵的云纹袍裾,一截垂下的玉穗和半枚暗金色的缕空雕龙珮,非金非玉,看不出材质。
而幽兰若只是一扫而过,她的目光很快落到石桌对面另一张凳子上坐着的男子身上,那是莫让!
她不敢保证自己七百二十度的造型转变能糊弄莫让的狐狸眼,但此时转身离开更引人注意,只能快步上前,走到姚晚宜身后,借着她遮挡莫让的视线。
“晚宜,你埋怨我把你晾在将军府半年不去看你,刚才你把我晾在亭子里喝了半个时辰的风,可算两讫了?”
一听见幽兰若近似娇声软语的声线,姚晚宜猛地转身,落入眼中的正是幽兰若笑靥如花的秀丽容颜,姚晚宜偏头瞪了幽兰若身后的姚晚余一眼,“大哥,不是让你看住兰若的吗?”
姚晚余气得脸色铁青,幽兰若暗笑。
随即,幽兰若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
她以为是莫让,抬眸的瞬间,想起莫让的角度看不到她,抬起的眸子中,却映入了另一个容颜。
绝美,夺魄,尊华,耀眼。
也,遥远。
幽兰若怔怔的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容颜,神色痴痴,神情呆滞。标准的一副苦情女痴恋绝情前未婚夫的写实图。
落在众人眼中,又添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幽兰若,突然感觉眼眶中似有云涌,似将雨下。
飞快的低眸,退后一步,几乎是,失魂落魄的。幽兰若忘了身后站的正是姚晚余,她一退,就与姚晚余撞上。
姚晚余一直关注着她,见她惊慌失态的神色心中一紧,她向后退来,他立即出手扶住她。但扶住她之后,才知道,她远不只惊慌失态,如果不是他出手及时,她一定会跌坐在地吧?
这一幕落在观者眼中,自然又是另一段带了绯色的段子。
但幽兰若没有空去想那些,她只感觉头晕眼花,浑身无力。陆玉,或者陆情轩凌厉的视线并没有移开,仿佛实质的刀锋,刺得她每一寸肌肤发疼。
幽兰若深深的吸气,呼气,陆情轩一直紧紧的盯着她,他肯定认出了自己,他怎么会怎么能认不出自己?拢在袖中的手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
十个呼吸后,幽兰若抬眸,微笑,轻语:“你刚才不是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吗?御花园到处是花,虽好看,可不能入腹,我们去青华殿吧。”上前亲密的拉过姚晚宜,扯着她向青华殿方向离去。
顶着陆情轩森冷寒人的目光,她将他无视得彻底。
莫让折扇轻摇,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强大,须臾将局势剖析分明,作出决定,不过转瞬,未让情感掌控,她的理智,较陆情轩分毫不弱呢。
姚晚宜本就心虚,幽兰若硬扯她离开她也不好再留,只是就这么便宜了陆情轩这个负心汉未免太容易。不是她天生嫉恶如仇,只是看不过好姐妹被欺负到这步田地也不吭声。
幽兰若转身的刹那,陆情轩亦收回视线。但紧接上前为自家妹子的莽撞致歉的姚少将军说了什么,陆情轩一个字没听进去。
畏惧陆情轩的威势,众人不敢太过明显的指指点点,但那一道道目光要承接住也需要不浅的修行。所幸一干当事者修行数年,谁也不是好看的花架子。
姚晚余致歉的语气谦恭而不卑微,态度柔和而不软弱,句句放在要点,不惹人轻视也不惹人反感,但是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陆情轩吱个声,不禁抬眸瞟了一眼,陆情轩面沉如水,倒是一旁的莫让笑得开怀。
幽兰若并不担心陆情轩会为难姚晚余,毕竟,姚家兄妹为她讨公道,理亏的是陆情轩,再权势滔天,也不能随意把别人不当回事。
但是刚走出十丈远,迎面而来的女子严严实实的堵住了去路。幽兰若暗叹,真是好多人好多是非好想回家睡觉!
“素闻二郡主排场大,跟在身侧的仆从长裙曳下,能扫干净几层落叶,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不过,也不能挡了别人的道啊!”姚晚宜轻嗤一声,目光掠过排成排的众女子,“麻烦让个道。”
二郡主,列王府嫡次女,低调深沉的外姓第一王府养出的一朵奇葩,行事高调张扬,偏行出来的都是惹人嗤笑的荒唐滑稽类事,人称二郡主。
她身旁跟着的不全是王府仆从,还有另外几个世家贵女,听见姚晚宜如此羞辱,她们脸色当即变了变。但二郡主未开口,她们也不敢置喙,当即满目期待的看向二郡主。
在一众期待中,二郡主缓缓开口了:“呵,姚小姐觉得我们挡了你的道,我也觉得你们挡了我的道呢,怎么没人教你们礼仪遇到贵人要退到一旁?果然是低贱婢子生出的贱种,不懂礼数!”
前边一句话是看着姚晚宜说的,后边一句话却是看着幽兰若说的。
姚晚宜听见前一句话还不以为意,听到后一句话,不禁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府郡主,幽兰若死死的拉住她的手,瞥了一眼一旁的宛钧,示意赶紧拉人,宛钧立即上前抱住姚晚宜另一只胳膊。
幽兰若回身,抬眸,眸光很淡,声音更淡得如云如雾,她轻笑着说道:“郡主何须秽语?既然两位贵人都觉得道路不够宽,兰若愿意进言陛下加宽御花园的花道。不知意下如何?”
被清淡悠远的目光瞟过,二郡主神色一愣,待反应过来随即大怒,一边抬手一个巴掌向幽兰若挥去,一边道:“流着下贱婢子的血,也敢来教训我!”
素手挥得迅猛,力度可谓不小。姚晚宜看得大急,她一只手被幽兰若抱住,一只手被宛钧抱住,根本阻拦不及,而幽兰若双手抱着她,抽不出手去格挡。
眼见着纤细白皙的素手要落在如花似玉的脸上,数道惊呼声响起。幽兰若甚至感觉到那只手带起的风擦过了耳际,但是没有感觉到落在脸上的巴掌。那只手在她脸庞一尺距离处卡主。
幽兰若侧着的身子再往后侧几个度,便看清了一只更为白皙修长的手截住了二郡主挥过来的小手。这只手只用了三个指头,捏住二郡主的手腕,她便再不能移动一份。
幽兰若眨眼,这不是修禹的手,这是个男人的手。
“呀,轩世子!”人群中立即有人惊呼。
“轩世子这是英雄救美吗?”疑问声起。
“英雄没得说,美有待商榷。”有人不屑。
“嗯,我也觉得这位幽三小姐太过其貌不扬了些。”有人附和。
“或许轩世子只是为面子上过得去吧,二郡主太不知进退了些,当着轩世子的面……”有人揣测。
幽兰若低头,开始后悔今天穿得这么土。
而姚晚宜眯了眯眼,若不是一直注意动向,陆情轩能这么及时?她刚才叫嚣半天,他也没甩她一下,会为了颜面这种东西护着幽兰若吗?
“咯吱!”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传出,众人议论瞬间停止,瞠目结舌的盯着发出声响的声源。
一时御花园静寂的可怕。但随即,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啊!”这个音调拉得很高很长,是二郡主的。
骨裂声就在幽兰若耳际,她听得特别清晰,心中刹那而过的是怡情剑差点要了端木晴性命的那一幕。
陆情轩是在护短,此护非彼护,幽兰若心底有几分不是滋味。她回头看了眼陆情轩,俯首一礼,算是谢过,回身拉着姚晚宜再次离开。
挡在前头的女子露出惊恐的目光,惊慌失措的后退,立即腾出一条道容二人离开。姚晚宜犹自往后回头看,幽兰若脸色不好的扯着她离开。
走了几步,幽兰若忽然发觉不太对劲,回身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呆在原地看的痴傻的修禹危险的眯了眯眼,口中甚是亲切的招呼道:“修禹,走啦。”
闻言,姚晚宜亦注意到呆愣的修禹,眸中露出不悦。
而神游天外的修禹,感受到两道不善的目光,顿时拉回神智。
天知道她刚才发现了什么秘密!
当初城外芦荡里,她与陆情轩有一面之缘。刚才她第一眼看见这王袍玉带的尊贵世子觉得眼熟,一直在回想是在哪里见过,一直到二郡主的腕骨碎裂声传出,她突然想到是在哪里见过这位世子。
当初的芦荡遮掩,她走过去才发现长身玉立的公子竟然一条腿打了绷带,似乎受了伤,微惊之下,公子已经离开。
而,那位公子……竟然是轩世子……当初的偶遇真的是巧合?
修禹快步走到幽兰若身侧,扶住她向青华殿的方向奔去。太危险了,她的职业太没有保障了,回去得和小姐申请职位调换。
而修禹胸口犹如擂鼓的心跳还未平复,一声极细极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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